头条诗人
阳飏,生于北京,幼年随父母移居兰州。一级作家。出版诗集《阳飏诗选》等,书画艺术随笔集《墨迹颜色》等20余本。曾获《星星》诗刊年度诗人奖、年度散文诗人奖等奖项。
锦官城(外一首)
雨中美仁草原
1
出门微雨,想起杜甫诗句: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树上的鸟儿使劲在叫
像是在向遥远的杜甫致敬
2
成都市人民公园
怅然望着
64万川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铜像后面
下坠的落日
听汽车喇叭声
仿佛英雄的怒吼
3
我的手机屏保是孙子画的一幅
青羊宫八卦亭写生画,红柱青瓦翘檐
凋敝的梧桐落叶,一片片
卦纸一样,天机不可泄
且说说青羊宫十二属相合体的双角铜羊
且说说老子骑青牛,说老子不如说嵇康
吃了五石散燥热难耐不如赤身裸体
和张道陵约定在一滴雨中相见
相见恨晚
4
铁像寺,树木寂寥
一个俗家女子在打扫落叶
想象中的檐角风铃
唤来乌鸦与低飞的燕子
那间僧房白天也亮着灯
为什么?去问背着一粒大米的蚂蚁
落日看着都烫,一块红透了的铁
让人莫名其妙地疼
5
夜宿新津
雨停,无月
想点一盏灯
像是被黑夜的糖纸包着
我有儿童的喜悦
6
小区的一树梅花开了
一只鹤单腿兀立着
梅花落在鹤顶
像是一位绝世画家留给人间的
最后一笔颜色
看见梅花的人其实没有看见鹤
一只虚无的鹤飞起来的时候
梅花落了半树,另外半树
留给一个读诗取暖的男人
他偶或咳嗽一声
梅花就落下一瓣
7
登镇江塔
可以看见清代
看见邛崃城里女子眉贴花钿
一群梳着发髻的儿童嬉笑玩闹
云更高处
啃食云朵的马
在返回清代的路上
河水绕来绕去,民国绕至清代
再绕,绕回明代
我在远处眺望
即使塔里无端走出一个前代僧人
我也不会惊讶
风吹衣袂,翩翩
这僧人就要走到另一朵云上去了
没有方向的春天
——写给四月的泸沽湖
1
一滴水是另一滴水的亲人
一朵云推开了另一朵云的门
来的都是客
谢谢!我也受到了邀请
2
春天迷路是天经地义吗
我在不问东西南北的一滴水里找到了自己
泸沽湖的春天没有方向
花开没有方向
3
镜子里看到的我和一滴湖水里看到的我
是同一个人吗
单腿站立的一只白鹭,看着我
亦如一位严肃认真的读者在阅读一本旧书
4
虎纹蛙的肚子里藏着一只锦绣老虎
或者说泸沽湖藏着一架钢琴
风吹过芦苇的声音,斑头雁翅膀煽动的声音
以及一滴水追赶另一滴水环佩叮当的声音
还有那么多混合在一起的声音
只需要聆听
5
裂腹鱼,前世
乃剖腹取义的壮士吗
英雄不论古今
来,且以水代酒
再一次为壮士送行
6
红嘴鸥
一副刚刚亲吻之后意犹未尽的模样
红嘴红嘴,新婚燕尔
门里门外,不问男女
7
男不娶,女不嫁
一个“走婚”的男子
把姓氏还给了母亲
把今夜大大的月亮还给了母亲
他要赶远路去“阿夏”家的火塘取暖
在燃烧的灰烬上跳舞
8
一块岩石可以是一个男人
一个面部棱角分明的摩梭男人
辫发缀着璎珞的女人
怀抱月亮跑了过来
9
如同这块土地生长的苦荞、土豆一样
一个被神抚养的人
从泸沽湖的这一滴水和那一滴水之间
走了出来
一个有着晨曦脸庞和黑铁五官的人
又一次回到梦寐中骨殖与闪电的故乡
10
末代左所土司16岁的雅安汉族王妃
她把俊俏的脸庞藏在一滴湖水里
然后,弄皱了自己
一滴湖水的梦比界定的疆域更为辽阔
土司梦里梦外翻着一沓没有字迹的白纸
他有一个提着马灯梦游的幽灵
11
象群在远处地平线上搬运着火烧云
制造了一次微微的地震
某夜,土司王妃的脚踏风琴兀自响了起来
泸沽湖缘此引发的地震被浪涛记录下来
12
是谁坐在格姆女神山顶唱歌
勿须质疑她是如何攀登上去的
这无关紧要
关键是她坐在山顶唱歌
让听见歌声的人不知所措
13
如果在一滴湖水里看见了我的前生
如果在另一滴湖水里看见了我的后世
那一定是三个老朋友约好了
专门在泸沽湖见面
14
离开泸沽湖
感觉离开了一个磕头之交的兄弟
是的,还没有离开我已经开始寻找
从这个夜晚开始
端着蜡烛寻找
我身体里发光的磷也在寻找
寻找,成了我生命中的一件大事
“头条诗人”总第1031期,《草堂》2024年第12期
诗的火车头 / 阳飏
古罗马人称诗人为占卜者。由此可见,诗人可谓是语言的智者、修辞的魔术师、不可思议的点金术士。
其实,诗歌不妨说是酒和茶,酒是一种幻觉中的飞翔,是不确定,甚至是歧义、谬误,乃至有点疯癫;茶则是一种气定神闲,是优雅,是指认。
我认为:“一首诗里的好句子,就是这首诗的房间大白天也亮着的灯,以其渗透的光芒扩大整首诗的面积。”
我的诗歌支撑点在句法——给我一根杠杆,就能撬动地球——撬地球干嘛?不如撬开一锅少年时代的爆米花,“嘭”一声,生命有时候需要大声,就像是春天需要开花。
英国诗人布洛克说“一朵飞行的花,改变了生活的颜色”。
我愿意形容自己是一只土地深处忙碌着搬运词语的旱獭。或者,形容自己是个零敲碎打的小首饰匠人,这样,还能苛求我担当大机器制造的任务吗?真要这样想,倒也心安。说不定一不小心我还会从旱獭洞里牵出一头骆驼来呢。
我从不奢望所谓的价值评判,我只耽于属于个人的我。我热爱的诗歌写作是私己的,当然也是温暖的。
在我的诗歌中,世界是“一根草一滴水繁殖起来的”。亦如我多年前写过的:“他正大汗淋漓地在一些沉重的词语之间搬动着,他发誓要使这个世界变轻。”
诗歌对于我们的意义,就在于让想象和心灵飞翔的同时,还能够激活并唤醒我们缺失的记忆。说到底,诗歌就是一种记忆,就是重新编撰和删减,让原本毫无关联的事物呈现出它们相互依存的隐秘和秩序。
除了正常生活柴米油盐的需要,这个世界一定还需要一些无用的、类似于诗歌这样的东西,这样,才可以谓之作为“人”的生活的构成。
多年以前我这样写过:诗的火车头运来空气、水、血液、月光……然后是脉搏、呼吸的节奏。必须是烧煤驱动行驶的内燃火车头,红红的炉膛如同打开的心脏,火车司机不断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去额头的汗珠,仿佛一位时时修改着自己诗稿的严肃诗人。诗的火车头——一堆只要行驶就不会生锈的钢铁。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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