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
诗人
余笑忠,1965 年生于湖北省蕲春县,现居武汉。2012 年至 2017 年担任《诗歌月刊》“先锋时刻”栏目主持人。1982 年考入北京广播学院文艺编辑系,毕业后供职于湖北电台。
经验之谈(组诗节选)
还愿
去年深秋,在中山公园见过豆梨树
它身上的树疤、它不起眼的果实
为此,我写过一首诗
今天,取过快递之后
特地又去看了那棵树
从它的簇簇新叶中,辨认
不起眼的小白花,稀疏的小白花
绕树三匝,不甘心于
自己已迟到,不甘心于
只是从醒目的树疤
记住这棵豆梨树
不甘心于树疤长久而花开有时
我希望那树疤只是例外,只是
这一棵豆梨树
这样,就不必纠结于
如果心灵是一棵树
被他人记住的是何物
这样,当繁花盛开之日
我一眼就能认出所到之处的豆梨树
像认出桃花、李花、杏花、梨花和樱花
蚕豆花
小区院子里有一畦蚕豆
同一块地,去年
也是蚕豆花和春天一同到来
我很好奇是什么人种的
可以想象收获者的快乐
虽然微薄,却是额外的奖赏
土地的肥力又一次得以证实
唯有自然不会说谎
我不想以可见的一般
论及不可见的种种
只是乐见一块空闲之地被人认领
乐见熟悉的作物,开的花也好看
像额外的馈赠
合欢花
小满将至。合欢花开了
我见到的合欢树都高高大大
我没有见过开着合欢花的小合欢树
或许很早见过,只是欣喜于一树繁花
但没有在意树的高低、大小
我不知道为何想看到
开着合欢花的一棵小合欢树
但它只有长到高高大大才能开出花来
那些花都是自然天成,没有大小之分
我已不再年轻,但远没有老年的智慧
一些天真的念想还会冒出来
看到合欢树开花了,我感到快乐
快乐,并无大小之别
只有当悲哀来袭,才有必要
以我们的承受力,去分别大小
谷雨日闻啼鸟
鸲鹆悠扬婉转,总是很近
像领唱者那般神气
斑鸠四处嘀咕,总是很远
像迟到者羞于入场
麻雀、喜鹊总在叽叽喳喳
多像我们小时候,仿佛总是晴天
布谷总在远远的路上
多像我们的暮年,仿佛总是阴晴不定
而夜中闻鸟,只听得
短促一声,不免让人担心
那是什么鸟难以辨识
仿佛那不只是一只鸟
雨夜会有更多的秘密
有的东西被雨淋成了石头
有的石头下,光明的梦
也要显灵
“头条诗人”总第1024期,《诗歌月刊》2024年第11期
随笔二则 / 余笑忠
我的致谢函
今年上半年,《诗歌月刊》专栏编辑找出了我在《诗歌月刊》前身《诗歌报》《诗歌报月刊》上发表的习作,最早的是发表于1989年2月6日《诗歌报》头版的两首小诗,其次是同年7月6日刊发的习作《伞下岁月》。在《诗歌报月刊》时期,1992年第3期“新人新作”专号上刊发习作二首,1998年第4期刊发习作三首。这些诗作是我起步阶段的一点印记,回首当年虽然不免汗颜,但编者对新人的鼓励与激发作用不容小觑,它就像激流中的几个跳墩,让我一步步到了对岸,加入了诗人的行列。
更应该感谢的是我曾获得《星星》《诗歌月刊》联合评选的“2003中国年度诗歌奖”。2015年,我获得第三届“扬子江诗学奖·诗歌奖”的获奖作品中,含有在《诗歌月刊》中刊发的组诗。
此外,2019年,《诗歌月刊》编选的当代著名诗人手写体诗集《诗光璀璨》收入了拙作《仰望》及手迹,与有荣焉。
我与《诗歌月刊》更深的缘分是从读者、作者变成编者之一。2012至2017年期间,应编辑部之邀,担任《先锋时刻》栏目特约编辑。这个栏目是《诗歌月刊》的品牌栏目之一,出于对曾扶持过我的《诗歌月刊》的情义,我认真对待这份工作,除了竭诚邀约名家赐稿外,当时也大量搜寻诗人作者的博客,力求为栏目发掘出好诗稿。每期的诗歌点评也尽量对得起那些佳作、力作。五年有余,编选了近200家诗人的作品。问心无愧的是,我没有发人情稿,没有搞小圈子,只以诗艺为标准。借此机会,我对所有赐稿的诗人朋友表示由衷的感谢!当然,由于精力、视野和水平所限,不足之处在所难免。
2017年初,由于我本职工作太忙,实在难以兼顾,加之考虑到读者应该期待新的栏目主持人,故请辞“先锋时刻”栏目特约编辑一职。但此后一直是《诗歌月刊》的热心读者,乐于看到它一直与时俱进,比方说每期刊物中都附有声朗读(读者可扫码收听),作为一个传媒中人,我理解这一贴心之举背后需要编者付出更多的辛劳。
鉴于自己曾担任过《诗歌月刊》的特约编辑,所以近年来我未在《诗歌月刊》发稿,有两次例外,也只是应邀发了两篇随笔。这次应约投的组诗,是我自觉对得起“老东家”的真诚之作。当然这只是可疑的“自觉”而已,好在读者可以明鉴。
匿名者的重托
每一个诗歌写作者总会面对诗人何为的问题。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在《个人的诗泉》一诗中给出的答案是:“我写诗/是为了认识自己,使黑暗发出回声。”这里的“黑暗”是指未明之物,被遗忘之物,匿名之物,它们的重托唯有交给诗人。让我长久不能忘怀的是一件小事,每每忆及,我就想这里应该有诗的回应啊,但你的回应在哪里呢?
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某个春节的午后,我们四个人围坐在一张矮桌旁玩起了扑克。
下着雨。屋外雨滴声连绵不断,树叶上的、屋檐下的、瓦楞上的,间或听到行人在泥泞中走过的声音。
父亲,我和我的女友——她从省城来到乡下,还有我的堂妹。在从午餐到晚餐这长长的间隔中,我们玩牌打发时光。虽只是玩玩,但每个人都希望好手气。
我们的牌局中断了一会儿。不是因为来了客人,而是因为在这之间,我,父亲,还有我的堂妹,我们三个人在各自取牌时都不约而同地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面面相觑。大约一分钟后,我问堂妹:刚才是不是听到了爷爷的声音?堂妹点点头,有些惊恐地说:是的,好像听到了他在哼哼。父亲也说,怪了,我也听到了——是他的声音。只有我的女友大惑不解,她压根没有听到。我赶紧冲出门外,看看刚才是不是有人从屋外经过,往四处瞅了瞅,不见一个人影。外面没有人,我对也走出了门外的父亲说,然后我们一同重新回到牌桌上。
那时祖父已过世两三年了。为他送葬的那天,一粒小石子硌进了我的右脚心,足足难受了两个月才好。后来我相信这种说法:亲人过世,总会让家人受点皮肉之苦。
我对女友谈起了祖父。晚年,他有精神障碍。病一发作成天唠叨往事,尤其是夜晚,他通宵达旦地时而咒骂,时而呻吟,时而咏唱,时而伸手拍打床沿,时而蜷缩在被子里哀哀求告……他像是要把一本书拆开来,将一页页撕成无数碎片,而我们要在那些片言只字中徒劳地寻找答案。
病中的他对家里任何人都会大加责骂,唯独对还在外地求学的我另眼相待。这给家人一个启示:似乎我能给他的病带来一点疗效。真的,我每次回家,都可以让他安静下来,尽管时间也不会很长。那几年,我们家里的人都把祖父视为有辱家世的一个疯老汉,是前世的报应,只有我还不甘心把他视为疯汉,有时直视他的眼睛,那混浊的老眼——那里有一个难解之谜,我为不能解开这个谜底而深感惭愧。
后来,祖父的病莫名其妙地好转了,这同样让人难以置信——究竟又是什么把他从痛苦的煎熬中解救了出来?他带着那些谜底走了。
我们继续玩着扑克,我对女友说:没准祖父只是想来看看你。但这诗意的说法并不能打消那天的疑问,我们不知道三个人同时听到的那酷肖祖父的声音从何而来,更无从回应。
回到谢默斯·希尼的那句诗:“我写诗/是为了认识自己,使黑暗发出回声。”显然,认识自己是使黑暗发出回声的前提。而认识自己实则是一个终身的课题。回首过往,我们会发现自己既不了解世界,也不了解自身。何况,即便不是迷失,人的思考方式、美学趣味、写作方向都会或隐或显地发生变化,甚至断裂。记得米兰·昆德拉谈到哲学家齐奥朗时引用了后者1949年写的文章,当时齐奥朗三十八岁,“我甚至不能想象我的过去;当我现在想起我的过去,我觉得是想起了另一个人的日子,而我否定的,就是这另一个人,‘我自己’全部都在别处,离他曾经是十万八千里”。齐奥朗认出了从前的固执之见,并且,“当我得知这一陌生人就是我时,我感到惊讶万分”,他愤怒于年轻时的骚动和野蛮。所幸他走出了泥潭。与之相反的则是墨西哥诗人何塞·埃米利奥·帕切科那首著名的短诗《老友重聚》那闪电般的警句:“我们已经完全变成/二十岁的时候我们与之抗争的东西。”
我是一个迟钝的人,但愿能侥幸如暮晚起飞的夜枭吧,还来得及认识自己,还来得及回应一些问题。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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