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酒里的红色基因

◎郑锦凤

皖西山村的表叔家，堂屋神龛上挂着一个军用水壶。我十分好奇，他取下水壶递给我，说：“你是贵州人，闻闻这壶里是什么味道？”我接过壶，摇了摇，空的。空壶能有什么味道？我带着疑问拧开盖子，凑近鼻子一闻，顿时，一股味道窜进鼻腔，“酒味！”我随即又说：“看来，这壶装过酒。”

“对，是酒味。壶装过酒，几十年前装过酒！”表叔说完，朝里屋走去。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信封出来。我一脸疑惑，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接过信封。表叔授意我抽出信封里的泛黄纸张，平铺在条桌上，那些泛黄的字迹，把我的记忆带回贵州老家，带回那个特殊的年代……

表太爷（表叔的爷爷）十三岁那年，跟随他的舅舅在贵州习水开中药铺，到了一九三五年一月，红军长征经过习水，四渡赤水前夕，红军与国民党部队在土城打响了战斗，受伤的红军战士被迫留在当地。此时，药铺生意不好，表太爷隔三差五跟着舅舅前往山中送中草药。二月下旬的一天，在往山上送止血的刀口药时，遇见一个年龄相仿的伙伴。伙伴说他是酒坊的伙计，专门给战士送消毒清创用的烧酒。

那时，表太爷还小，他在爬坡上坎时，不小心摔破了手掌，鲜血直流，疼痛锥心。酒坊的伙计从布包里拿出烧酒，熟练地打开瓶盖，含口酒在嘴里，对着表太爷的掌心，“噗”的一声，嘴里的酒喷洒而出。伙计还说，消过毒后就没事了。伙计又扯衣服布给表太爷的伤口简单包扎好后，他俩继续前行。到了目的地，表太爷把东西交给经常接应他们的红军叔叔时，掌心捆扎着带血的布条被发现。没等表太爷同意，红军叔叔掀开旧布条，用棉花沾湿烧酒给表太爷处理伤口。结束后，红军叔叔摸了摸表太爷的小脑袋，随后，取下斜挎在肩上的军用水壶，装了烧酒，递给表太爷，他嘀咕着：“我私自倒点酒给你用，可不能糟蹋啊，我们的战士现在全靠这东西救命嘞！”

十三岁的表太爷，压根不知道伙计冒险送来的酒对红军战士有多重要。他只记得，在返程的途中，被伙计一路埋怨。表太爷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停讨好般承诺：“以后，只要你再来送酒，我来帮着一起送。”三月下旬，红军重返二郎滩，表太爷又跟着酒坊的伙计去送烧酒，在临时驻扎营地里，他俩帮着给受伤战士镇痛、消毒、清创、上药。烧酒蘸在伤口上，战士疼痛难忍，表情痛苦。酒坊伙计是二郎滩岸上的本地人，他就唱歌鼓励他们：

赤水河清又清，我背烧酒送红军，一滴烧酒擦身体，红军威猛打敌人。

赤水河清又清，一滴烧酒一片心，红军翻山播火种，工农联合闹翻身。

赤水河清又清，我背烧酒送红军，军民情深似赤水，千秋万代流不尽！

后来，红军走了，表太爷把那个军壶与酒像宝贝一样珍藏着，他心里想着：要留着给最需要的人用。

再后来，生意难做，表太爷只得跟随舅舅回到皖西，和家人过平凡人的日子。军壶与酒随之而来。在皖西的日子里，每当战事来袭，只要是前线需要后方的支持，表太爷都会想方设法参与。这时，他当年在贵州习水所知晓的用烧酒给伤口镇痛、消毒、清创的方法，也派上了用场。他视军壶里的酒为珍宝，从当地买来白酒，加一滴壶里的酒调和，让酒带着特殊的使命与神秘力量，救治了无数皖西的伤残战士。

斗转星移，没有了战争的硝烟与恐惧，普通人的日子回归平淡琐碎。表太爷的军壶，载着他的酒，也从三尺深的泥土里回归到堂前屋下。这时，壶里的习水酒所剩不多，但表太爷深信，根植在酒液里的基因不曾突变，蒂固在骨子里的一些东西依旧存在。他把自己多年来所掌握的中医知识，结合起皖西大山里唾手可得的中草药，浸泡进白酒里。这些酒，无一例外都融入一滴军壶里的酒，泡制而成各种药酒，总是被前来寻医问药的病人免费用。

世道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表太爷的舅舅又回到习水，表太爷跟着重返习水。这一年是一九七二年，他在做收购中草药生意的空当，四处打听当年酒坊伙计的下落。几番周折后，表太爷终于见到了当年的伙计。早已物是人非，十几岁的小孩子变成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当年的酒坊伙计已是庄稼人。表太爷回到二郎滩，稀疏的农家茅屋，掩映着一栋青瓦房子，酒香四溢。“习水县红卫粬酒厂。”表太爷惊诧了，难道当年的烧酒就是这厂的？他带着疑问，向身边的朋友询问。老伙计告诉他，有些关联，以前是殷家作坊，二十年前，县里来人收购了作坊，变成现在的酒厂了。

再见当年的酒坊伙计，表太爷才知道，一九六二年，曾前德、蔡世昌、肖明清三人奉命来到已经荒废三年之久的仁怀县郎酒厂，凭借手中仅有的二十块钱，再度开启了千辛万苦的创业征程。他们仨日夜劳作，终于将酒厂车间修整完毕。没有酿酒的设备，他们自己制造；没有装粮的酒篓，他们亲手编织；没有发酵酒曲与酿酒原料，他们肩挑背驮……他们仨，为贵州习酒开启了新的征程。

后来，因为家中变故，表太爷不得不回到皖西老家。随着年龄增长，他多次说起习水大曲和军用水壶，说起军装叔叔用习水老酒给他处理伤口时的温馨画面。晚年的表太爷，心里残留了一个遗憾的习酒梦。我听表叔说，表太爷常常喃喃自语：习水大曲好喝，习酒香，也不知道当年的酒厂现在变成啥样了？表叔为了宽慰晚年的爷爷，从网上搜罗一些与习酒相关的消息，告诉爷爷：

习酒公司是国有企业，有一万多员工；习酒倡导“君品文化”，品牌价值超过千亿；窖藏1988成为习酒公司销售大单品，年营收超过100亿元；“习酒·我的大学”公益项目资助了无数寒门学子圆了大学梦……

表太爷听到关于习酒的消息，满脸沟壑挤满了幸福的笑容。

直至二〇二二年夏天，表太爷见军壶干涸，酒影销匿，便要求家人带他重游故地。他想亲自瞧瞧曾经的小酒坊，历经数十年的变迁后，所蜕变升级成的大企业面貌。

表太爷的要求得以成行。在这次暮年游历中，表太爷俨然是个快乐的老小孩儿，看到镌刻在赤水河畔的“美酒河”三个大字，顿生敬意，把心里杂陈的思绪，浓缩成一句铿锵有力的嘱托：“带上习酒回皖西！”他的家人遵照老人心愿，购买了两瓶“习酒·窖藏1988”，踏上回乡的列车。

时间会销蚀一些东西，比如表太爷的生命，二〇二二年秋天，老人安详离世；比如，军壶里的酒，在经年累月的使用与挥发下，最终没有留存一丝踪影。但那些根植在一滴酒里的感恩、守护、仁慈、博爱、果敢、谦让、济世等红色基因、高贵品节与精神底色，在跨越了世纪的习酒酱香中，在一个承载着红色记忆的军壶里，永不消失，绵延幽远。

编辑：行云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