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书（组诗）

文/蘇真

1.

雨漫过龙泽路的出口
我怀揣程序，把乌云烫了个窟窿
于是，雷声和闪电沦落到人间

卖伞的人不停地吆喝，你画的月色
油了那张4k纸。落款的日期
模糊成眼眸里的剔透

鱼说：这么大的雨，借你一片荷叶
临时的事物未必稳固  
稳固的关系未必可以
遮风挡雨

2.
分别发生在2号航站楼
最后一张合影，背景是铁制大花

云朵抚摸我多年未见的妆容，眉弯如沙
而你，刚刚扬起风帆。成为熙熙攘攘的一个黑点

3.
打开烟芷的胭脂盒
牧红色口红从夕阳深处脱落

半瓶酒，几粒花生米
D字头的车穿过狭长的隧道

石头上的刻字
带着三千年的温度，长出
暗绿色的青苔

4.
那场蓝色的雪，下在你的窗前
九月，还没长出牙齿

银杏树绿得发慌
我忘了寄出的单号和地址
那件雕花的斗篷挂在衣柜里 
如同一种别致的纪念

5.
黄蝴蝶绕着南瓜花
黄色的羽翼、一半带着
黑色的斑点。一半氤氲之息
把粉红色的叶子捂在胸口

剪去长发的你，长出一节白色的相思竹
藏在暗处的刀剑，刮落凤尾花

6.
我做了西红柿鸡蛋面
鲶鱼抖落沾满一身的梦境

红楼不是梦，青铜剑醉酒之后
会在城墙上扑拍破损的翅膀

7.
那天早晨我喝了小米粥
棋盘上定下盟约，残阳  如宋冬野的歌，沙哑而不真实
岁月消磨。你吃剩下的半根油条
不动声色。有人叫它  万古愁

“一片冰心在玉壶”。奈何
那天下的雨，迷失在大望路——

8.
羞于把病灶示人
羞于承认内心过于意外
羞于讲出与一株苍耳的偶遇细节
不是所有的独白都适合写进诗歌
所有的白天没有暗影

你小说的男主死于非命
而我的双鱼，经过白色的沙滩
被石臼团团围住，还未脱身

9.
性觉味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爱如湖水。荷田田，水草丰盈
“我爱水使其不洁，我爱火归于灰烬”（1）

开始喜欢穿玫红色的衣服
躲在巨大的林荫树下
看着自己的影子  说话

注（1）:小村的诗句

10.
你在纸上叙述的事物，脱过水以后
褶皱的地方，长出不太好看的雀斑

藏在暗格里的蚂蚱，用粉红色的翅膀
拍打灰尘。人偶坐在烛台上整理
被蚂蚁咬过的书信。满目 疮痍

11.
扇面上的蝴蝶，是你的九月
你的唯一抒情。竹影与格子窗
是你惯用的手法。剧中的人物
住在德胜门，写温婉的句式

三杯杜康酒，两张宣纸没有落墨

12.
最后的抉择是不抉择
你说这样的哲学属于诡辩论的范畴

我写出的章节，银杏叶喧哗了整个画面
纷纷落。深埋于内心的修养
独守一个人的广阔  天地

13.
写些什么好呢？
落日。云海。还是刚刚起飞时的眩晕

从高处望去，每一个人都是一个黑色的逗点
车流发着光，如同蠕动的白蛇

这一生，偏旁用你的姓氏，只写过一种爱字

14.
我叫虚构的情节为晚香
栀子花吸收了过多的水分
秋分刚过，大地便焦急地转换频道

母亲生病了，站在谷子地里
踱步、念经、双手合十的样子
像极了我拜过的菩萨

15.
刀斧在经过的路口低下头
我们曾经在那里数枝头的乌鸦
一些词汇还挂在树上，另一些语录
我们各自收回。旁边的绿皮火车
隆隆的声音
那么近也那么远

你买了只糖葫芦，回头发现
你的药单丢了。甜总是轻而易举地
俘获——

16.
我再一次走近草河列
收到你在海上航行的路线
那座灯塔
是否如你描写的一样
有着羊群般的执着

我们各自成为了对方的样子
蓝的肆无忌惮，白的无可救药

17.
视频里的秋天下着小雨
枣红马跑得壮气凛然，悬崖勒马
勒住了钟声里的苍茫
勒住回头是岸的迷惑
勒住了游戏世界的虚幻
勒住雨打初秋的淡淡忧伤

坐在儿时的井台上，花岗石的刻痕
深刻了几分。井，干枯，如同陷阱

18.
喜欢苍耳
浑身长满刺，带着点忧伤
沾在谁的身上就跟谁的姓氏

多像牌坊，雕花的石头
美丽而残酷

19.
我穿过虚无，穿过空寂
整片的星空如同墨守陈规的庶子

怀念仿佛是一杯毒药
而失去是宿命里不可更改的单行线

20.
每一次我看到藏在暗处的斧头
都会觉得心悸。砍去苹果树以后
那片土地荒芜得不露痕迹

你所钟爱的黑，滋生出残酷
雪松和出口，劫持了多年前的信件
我手书的落款模糊成惊堂木
无论是拍案还是叫绝
都成为一种仪式，一个节点——

21.
七月过后，重置的雨水趋于平静
紫苜蓿与百灵占据词典的扉页
花朵不断制造新的惊喜。落下与开放
一样都是风景。秀丽而亲切
爱，一点点晕染一点点侵略一点点成为阳光下的特别
你和我的小山村在不断回响的钟声中
成为记忆里特殊而长久的命理线

沙石路倒挂在笔记本最深处
杨树林有风和无风都会带着我们飞
剔透的动词葱茏着、葳蕤着。岁月抵万金
我们的流沙河有神仙，也有神仙一般的我们
无论飞得多远，也抵不住河水轻唤一声乳名


借势。取一粒山泉水
点燃这盛世、点燃八月、点燃花语中精彩的乐章
打开窗子大声喊出祖先的姓氏
于是，诗句中的每一个修辞都玲珑成幼年时的——
草长  莺飞

22.
花纹里的尘埃越积越厚
秘密隐藏在时间之外。骨头时常疼
需要偶尔停下来。免费的食物呈现
猩红的颜色，早年间因为狂热所下的毒蛊
沉淀。瘢痕让人冷静
藏在照片里的人和事儿被写进诗里
只有留声机还在重复播放她爱听的
华尔兹。未成曲调  已有情

他最后成了那只怀表，独自一人
拾柴、熬粥、煮茶，不自觉地压低咳嗽

23.
我总是想把关于你的消息
隐藏起来。却总是被你看穿
你说穿玄色衣服的不一定都懂巫术
在黑夜里行走的除了田鼠还有醉酒的人

喜欢烈酒、喜欢庸常的食物、喜欢白色的事物
喜欢在有月亮的夜晚，一个人唱没有词的歌
喜欢在熙熙攘攘里抱紧自己的影子
至于诗与歌，如同老街上的那口井
即使废弃也不断涌出新的清冽

我们在各自的灵魂里渡劫
告别仪式中你用右手擦拭眼睛
那只土坯被不断制造出棱角然后坍塌
我们都只是离家出走的纸鸢
借助肉体恋爱、结婚、生小孩……

龙葵熟了，白蝴蝶站在舞台中央
理想还在熬制未来主义的汤药
再给北方一场雪吧，或者一把匕首
让活着成为等待出窑的器物
让死如同等待出窑的青花，碎裂或者成就
蓝的波澜不惊，白的寂静  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