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骑手

艾山

如果平原是一张纸

高山就是一枚印章

压住纸张的边角

任凭风云如何变幻

平原始终平整如初

历史的卷轴才会如此从容

每次爬上艾山

我都忍不住感叹

这一枚印章下面

盖着的“国泰民安”

我想把印章举起来

让你看看

那些曲折的笔画

饱含山脉的坚毅和沧桑

吴淞江

每次和朋友聊到吴淞江

我都会补充一下

就是吴淞之战的吴淞江

就是十九军防守的吴淞江

仿佛是一种惯性

如同在老家

和年长者聊天

我是王丙现的儿子

和年轻的孩子聊天

我是王硕的父亲

外卖小哥的鸿鹄之志

毕业时他羽翼丰满

但现实很快

拔掉他的翎羽

他说，那时

就是一只落汤鸡

站在岩石上

抖擞浑身的水珠

既然不能飞得更高

那就跑得最快

在路上

他耳边穿行的风声

让他感觉到自己

仍然在飞

疼痛是暂时的

作为一个有梦想的人

翅膀迟早会

再次让他在云端

翱翔自如

母亲

山坡上一排排

整齐的墓碑触目惊心

这些石头本就是大山的孩子

被从大山的身体里取出来

又立在山坡上

成为大山背上的婴孩

这些长眠的人

在人间走了一遭，累了

重新返回母亲的怀里安睡

可是我却如此想哭

想把他们喊醒

看看这列正在远离的高铁

和高铁里这么多

正在远离故乡的人

这些大山

的确是大地隆起的腹部

高铁轰隆隆进入隧道

我听到大地急促的呼吸

以及那么强健的胎动

爱是一种薄弱环节

我们总是习惯

把往事做成绳索

对未来处以绞刑

没有用的

只要有爱，绳索就会不够牢靠

麻绳专从细处断

去除爱的环节，又不够长

这死不了的未来

无论多么想不开

也只能揉着摔疼的身体

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还需要一段又一段的爱

来增加往事的韧性

抵达人生的尽头

直到，对过往

产生无限眷恋之心

新骑手

送餐遭遇投诉

罚单减去他的收入

像切掉了一节香肠

愤怒让他出手

扇一个人的耳光

假设那个人

就在面前的空气里

后来又把手掌收回来

打了自己一巴掌

仿佛隐形人的还击

对于一个新入职的骑手

他能表达的只有那么多

如同他的收入

也只有那么多

故事简短得

像一根完整的香肠

发呆

是什么可以让一个人

承受一切，又忍住了一切

傍晚

我遇到的这个外卖小哥

正用发呆把自己雕成一根木头

我拍他肩膀

是担心他脚下生根

担心他接下来的奔跑

会像一株连根拔起的植物

尽管他回头瞪我的眼神里

满含岁月的风声

既没有春天，也没有落叶

雪花

老旧电视机里的雪花

不够形象

满屏雪花时的风声

也不够形象

就连啪嗒关掉开关的声音

都不够形象

漫天雪花时

应该有一个黑影

越走越近

风声应该忽大忽小

伴有尖锐的哨音

而拉线开关的咔哒一响

不仅仅要关掉

夜晚的一场风雪

也要关掉一个时代

晚归时的父亲

等待中的母亲

生活从不亏欠任何人

我们是这个世界

后来的闯入者

生活从不亏欠任何人

是我们一直向世界索取生活

不是我们抓不住时间

而是我们太匆匆

时间抓不住我们

我们总是夸大其词

把愁云形容成悲伤

把小雨形容成河流

而我们一生的悲伤

不过是时间的两颗眼泪

白天一颗，夜晚一颗

我们的快乐也是如此

“头条诗人”总第842期，内容选自《诗刊》2023年第15期

王计兵

我努力地生活着，捡过破烂，练过地摊，干过装卸工，现在是一名外卖骑手。生活一直似真非真，理想一直似梦非梦。由于生活的种种不易，我的写作一直让位于生活。甚至于我曾经有过长达25年只写作不投稿的时光。有时候朋友们问我，丢掉那么多手稿，真的不后悔吗？没错，真的不后悔。努力从来都不会一无所获。写作让我学会了从容，学会了淡然，学会了用心观察和思考。

万事万物都有它独特的一面，就像每一缕阳光都是相同的，但是它们落在树冠上，落在河流里，落在草地上，是各不相同的。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把它们表述出来，并赋予它们不同的生命。有了生命，作品就可以成活，空气形成的风，风形成的声音。这声音，可以是呼喊，可以是倾诉，是欢呼，是叮咛，作品因此有血有肉有骨感。作为一个写作者，需要有广泛的同理心和正确的价值观，需要学会感受生命中的所有事物，感受到树木被砍伐的疼痛，草儿被踩踏的无奈，以及人间的冷暖，并替所有的不能发声的事物发出声音。

学会从日常的细节里，提取诗意。文字是一种砂纸，不断地打磨生活里的钝器，让生命不断有事物在闪光，在尖叫，变得有话要说。

关于写诗，我算是半路出家。1998年，我爱上文学，从写小说开始，随着生活的不断变化，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写作状态和题材。写散文、随笔、杂文，一直到2009年，突然遇到了诗歌，如同突然遇到了一个命中注定的人，从此爱上了诗歌，一发不可收。我是一个追赶时间的人，做了外卖骑手之后，诗歌的短小精练，恰如其分地填补了我生活的间隙。以前，我用纸笔写诗，现在我用语音留言写诗。时代选择了我，我也在选择着时代，我和时代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双向选择。写作让生活变得精致而有劲。每天骑行在送餐的路上，观察身边不断发生、不断更新的事物，我用文字真实地记录一切，每一个作品都像是从生活的布料上撕下来的一块儿补丁，补丁多了，我就做一件百衲衣，直到我可以穿着它，对所有人讲述每一块补丁的来龙去脉，就像讲述一段一段个人史。我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人间，现在我已不再衣不蔽体。很幸运爱上了写作，写作会磨炼一个人的性格，会让人变得平和。写作也会让人产生更多的善念，让人一直走在好人的路上。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