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 柏桦 :重庆千寻

“头条诗人”2023年4月第2期

作者:柏桦   2023年04月11日 18:12  中国诗歌网    3590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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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桦,1956年1月生于重庆。现为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出版诗集及学术著作《望气的人》《惟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蜡灯红》《竹笑》《夏天还很远》《橘颂——致张枣》《在清朝》(法语诗集)、《风在说》(英文诗集)等。曾获安高(Anne kao)诗歌奖、《上海文学》诗歌奖、柔刚诗歌奖等。


重庆千寻 (组诗)


抒情诗一首


今夜,我独自享受着雪花

我似乎只为了这絮语

难过得无法感谢它的来临

因为它并不年年都来拜访我的孤独

来和我谈谈那些熟悉的话语

那些未老先衰的感情

以及很难表达的重庆诗意

 

我开始重新想念好久以前

我等待过小学黎明前的壮丽

等待过永不回头的中学时代

等待过太多的热烈与悲哀

现在谁还要来和这世界较量呢?

这一切都已经来过了

依然是平凡的岁月的流逝

 

今夜,我感到有一种等待

是不可能完成的

就像你要改变一种少年的恨

也绝不可能一样

因为人只喜欢过他自己的生活

我无法改变你习惯的意志

即便改变会带来别的意义

 

我迎接过无数的夏天……

从重庆到广州,从西方到南方

是露天电影刺激了我青春的想象

我的书信才会在夏天寄往北方——

不!是我根本就不清楚

青春的死亡何时发生——

我的诗才溶入了东方的河流

 

我又重新想起好久以前

我幻想过深夜浪涛的拍岸之音

幻想过飘浮的流云单薄的身影

幻想过遥远的不知名的森林的沉思

今夜我知道有一种幻想是非此即彼的

就像注定忍受下去的四季的更替

周而复始的兴奋或悒郁……

 

知多少?消瘦和壮大的生息……

喝一百年酒,抽一百年烟

读一百年书,睡一百年觉

无名的雪花难得地下吧……

难得地低述你寂寞的话语

此时再不会有别的烦忧

来打扰你沉默的思绪


1982年11月,重庆



夏天还很远

——致父亲


一日逝去又一日

某种东西暗中接近你

坐一坐,走一走

看树叶落了

看小雨下了

看一个人沿街而过

夏天还很远

 

真快呀,一出生就消失

所有的善在十月的夜晚进来

太美,全不察觉

巨大的宁静如你干净的布鞋

在床边,往事依稀、温婉

如一只旧盒子

一个褪色的书签

夏天还很远

 

偶然遇见,可能想不起

外面有一点冷

左手也疲倦

暗地里一直往左边

偏僻又深入

那唯一痴痴的挂念

夏天还很远


再不了,

动辄发脾气,动辄热爱

拾起从前的坏习惯

灰心年复一年

小竹楼、白衬衫

你是不是正当年?

难得下一次决心

夏天还很远


1984年秋冬之际,重庆



扎根

(选自长诗《史记》)


我扎根于1975年夏天——重庆

巴县白市驿区龙凤公社公正大队

这根扎得不深亦不浅,幻觉中

我可能成了飘在那片天空的停云,

也可能是在那儿优游山林的看云人……

一年四季、春风化雨、农活儿很轻——

我挖过地、下过田、挑过担子

(我们那时候挑担子都不会换肩吗?)

可这些我如今几乎都想不起来了……

而另一些重,却让我终生铭记:

红苕、盐巴、酒、猪肉(偶尔)、香烟

冬夜油灯下翻动的百科全书呵,

听风闻草、呼吸登临,醉卧夕阳呵

我们一群“知青”是那样的年轻——

我们没有苦闷,我们何来决裂!

如果说美是难的(在希腊),

那扎根之美更难,在中国。


2009年8月



高山与流水

(为一个友人退休而作)


古有庾信《枯树赋》:“昔年种柳,依依汉南; 今看摇落,凄怆江潭;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今有丰子恺画作题识:“草草杯盘供语笑,昏昏灯火话平生。”

                              ——题记


年轻时他爱在清晨的窗前朗读斯巴达克斯

晚间他乐意当众背诵阿尔巴尼亚电影台词

或者为我们讲梅花党和一双绣花鞋的故事

现在他已到退休年龄了(还剩下最后一周)

一生的工作即将在重庆邮局的分拣科结束


接下来理所当然,只要愿意,他随时可以

长时间地怀旧,其中的知青岁月的故事

最令他难忘……每次与人忆起,无论私下

或公开,他都会激动不已地说:真是美呀!

想想吧,我那时天天有使不完的力气!


但也有欠缺,那就是日出而作后的寂寞

每当天将息了,交谈呢?我太需要了

我知道交谈需要天赋,这至乐只能偶逢

我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只可惜他住得太远

远在合川的乡下,但感觉却远在天边


那一年春节,他决定去见那个朋友,从当日

上午出发(先乘车后走路),一直到深夜

那天的黑暗新鲜如初、令人颤栗,恐惧中

他胸怀青春的兴奋飞快地朝前走呀,“快了

快了,一百里不算什么。”他默念着这口诀


如今,每当酒后,他就反复谈起那次远行——

拂晓时分刚一进村,生活仿佛头一次向他打开

(其实重庆乡村都是一样的),雾中的竹林、

泥巴房子、从未见过的烘笼(用于烤手烤脚)

而我终于抵达!终于走过了人生多少艰难……


2010年8月5日



小学生活


那孩子的心呀在课堂上漫游

累了,他的身体就想动

“到办公室去!”

老师已提前发出了命令

那孩子被罚站一个下午

 

黄昏星升起,放学的龙卷风

刮过初冬小学的石阶

那孩子的面孔变了,

他开始死盯一株树或仰望夜空

或期待蜷缩在公共汽车上入眠


痛苦中断,也无惊疯

他为什么没有感到饥饿?

他只在羡慕中久久地出神

当家长与亲戚吃完明亮的晚餐

他也一觉醒来,长大成人。


2011年1月6日



风在说之一、之二


听说她越逼近死亡,越爱闻香。

——柏桦


我的达吉雅娜来自重庆卫校

当然不来自普希金的俄国;

我秘密崇拜的诗歌老师啊,我的女神

在医院等死,现在是秋天……

 

那一天,我发现她的身体

发出一种奇异的水果味……

那一天,病房里的人一下变少了

“晓川,去买瓶香水,给我洒香水……”

 

我还发现了什么呢?那一天

缎被上的金鱼还是那样平静

抽屉里的剪刀、指甲刀还在

镜子也还在,但梳子不见了……

 

预兆好可怕,黑暗里起风了

她在渡过、她要渡过——

但“没有船驶往的港口,

有风也是徒然。”


风从深夜起身,开始哈气,

继续讲一个知青的故事:

 

深冬,那个绝对的午后,

腊猪头在灶膛里煨了一昼夜,

那胖胖的农民儿子请我去吃。

是的,我记得这一刻——

这邀请之声被定格的一刻——

有一口饭吃,就令天下太平。

 

三十五年过去了,

那农民儿子早已消失多年……

我从此痛失我的知青岁月——

 

广阔天地还剩下什么作为呢?

愿景永远比你的眼睛还要小

而我俩真的永远不会衰老……


2011年1月27日



乡愁


孤独声我知道,但不好意思说出。

感觉即呼吸,永恒恰之于一秒

一秒北碚,一个上午早春的阴天

一秒西师,夜色下那道斜坡吐露

无聊的着急是忍耐着的恐惧吗?

土耳其进行曲真发出了金属声?

昨天的多毛症时间汹涌而来……

 

这冷啊,冷如南方幼年的故乡

“那人腼腆,那人无知,竟然

敢于直面死亡。”这说的是谁?

那漂泊中无儿女的人,请为他保密!

活着就是麻烦。怕什么麻烦呢?

“我们日出,我们恋爱”——

我们剩下的毛已经开始变白……

 

一代代,人要诞生,不是人的错

一年年,夏天要热,不是夏天的错

如同不同的物,有不同的乡愁……

书柜有味,食堂有味,人有味

无人问津的灯光下,我注视着

那件荷兰皮衣,它在等待买主,

它怎么知道它比买主活得更久?


注释:“西师”,即西南师范大学。现在又更名为西南大学。


2011年5月21日



再忆重庆


如回到重庆,张枣

就回到我们的青年时代

那只有我们才经历过的青春——

黑发欲飞,你已上路,何来急?

慢!前面是早春北碚阴天的谈话节。


(其中有个人得罪我了,

终生地,但他无知,他天生乖戾,

我判他为丰都鬼;还有个人

被我终生热爱,他也无知,

作为礼物,他将被送出去很远……)

 

风景曾何其准时,整整三年(1983—1986)

辣椒一直很美丽,整整一生(1962—2010)

歌乐山顶的黄桷树在八月总痛得乱抖

而诗已注定成为我们彼此的迷信

一个又一个小星球,闪烁不停……

 

岁月流逝,知道吗,

我们的病到了秋天就会好的

因为钢琴?不,不是钢琴!

是俄罗斯式的彻夜长谈的友情——

那胸部向左倾倒的小提琴。


2011年6月24日



剪刀重庆


有一天,在重庆北碚

两人握手如剪刀,由冷转热

有一天,在重庆美专校街

两人握手如剪刀,由热转冷……

                              ——前记

 

如果你用剪刀去剪水呢?

剪不断,理还乱……;夏天

火焰重庆,抽刀断水水更流

好烫呀!嘉陵江、乌江、扬子江

 

但常常,剪刀摸上去是凉的

剪刀和丝绸在一起亦是凉的

剪刀和皮肤在一起呢?

还用说吗,很快那凉将变热

 

什么时候,我将回到山洞

那里有我中学似的群山和森林

有个裁缝能裁出最难看的衣服

剪刀,一种永恒的悲戚!

 

当你长大了,院子里就没人了

咔嚓一声,春风里的剪刀声

希望至幸运,或反过来也一样

剪刀又何来惋惜,何来离愁


注释:山洞,地名,位于重庆歌乐山上。


2012年10月15日



记住的事


我的印象从不会出错

最记得晚夏浓雨使天气明亮

一年四季,桉树的气味

压倒厕所墙角潮湿的白石灰


可以感觉到却很难说清楚

一种古重庆的初中生活方式

有多古?怎样古?唯少年们

戴军帽的古风持续到毕业……

 

岁月流逝,感到庆幸

(年轻的爸爸已经改了名字)

放心吧,我记得饭后刷牙——

这从小被妈妈养成的好习惯


绿纱窗,真优美,最难忘

我的爱国卫生只在乎它吗?

不!绿纱窗还使我记住了

打苍蝇!抹桌子!便后洗手!


2013年9月5日



小风景


福与看有关,与得到无关。

                    ——题记


水呀,真急,真急,

桥墩后有几条小鱼……

——顾城《水呀,真急》


春阴江上来

这说的是北碚吗,

晚浪逐波山下……

我们发现了石桥下的黑影

一团聚拢的水草漂动……

一串急水冲击下的游鱼发亮——

一只鸟儿站在石头上

那戴笠人说:水面绮丽,

不说水面湍急


翻译家的母亲已作古

她是一代川菜大师!

——引子

 

比邻天涯,几番敲凉

家住重庆石板坡才过了惊蛰

可惜从此日子清淡

菜难吃,不道德,这是谁的错?

如今,生活在食堂,

(家庭回锅肉已失传)

我在成都等另一个人

教育家杂志派人来了吗?

谁将去学校作报告?


注释:诗中所写某翻译家的母亲是川菜大师,指的是董继平的母亲。她老人家炒的回锅肉天下第一。


2014年3月22日



重庆,后来……


重庆,这一天凉月欲升,长日未落;

这一天哀乐中年,如在春半;

春阴阴而畏寒,人就吃一碗鸡汤饭。

总有销魂事,吾友,一九八四年……

那川外电灯泡里还有电的痛吗?

那老太婆还真如少女飞奔起来——

灰冷红羊诗凶!避谶如险如闲

 

后来,人在璧山,晚来风吹……

整整三十年看风景要不动声色?

人,我在想,怎样保持喜悦的分寸

——这是一个问题(很迷惘)

树之中,为什么梓柯树不怕火

人之中,为什么偏偏你溢于言表

人,醒来灯未灭,相逢教惜别


注释:“灰冷红羊”,见清代诗人吴存义诗词《台城路》。红羊,指丁未年红羊,有凶灾。这里是说我们当时写诗有惊,有险,有疯;但最终化险为夷,因此如险如闲。


2014年6月23



重庆素描


你的生活在南山

迢迢以亭亭,光景复往来

橘柚青后,橘柚黄……

石梯,一阶一阶……


你的生活在菜园坝

那里火锅毛肚连山拼

那里大酒肥肠乱如麻

狗不理血盆,人不睬中国娃娃


重庆,你的

威严到底从哪里来

——来自沿江壮丽保坎

——来自棒棒四海为家


注释:“棒棒”是指挑夫或搬运工。众所周知,“棒棒”这个新词的流行是因为一部曾在(至今仍在)重庆与四川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山城棒棒军》。在重庆的大街小巷,人们四处可见这些手持棍棒的“棒棒”,他们或站或走,随时听候雇主的召唤,只要听得一声“棒棒”的呼叫,他们就迎上前去,迅速地开始了运输工作,即肩挑背扛的劳作。


2014年12月29日



巫山


巫山小摇落

              ——杜甫《西阁二首》

 

县在峡中,江在县前,楼在江畔

夏日,1984年的巫山男青年很白

我们可以观,可以兴,无以怨

 

清梵为什么两边来?街道浓荫下

新华书店里,唯有一本废名诗选

它恰恰适合我二十八岁的夏天?

 

旅行是浪漫的,很快就成了空洞

县委招待所的小木板床热得梆硬

我只记得你浓密集权的黑发齐肩


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说的是谁?

没有交谈,没有希望,没有巫山

我们客愁如火,熬过这红色长夜……


注释一:“清梵为何两边来”,化脱自庾信诗“清梵两边来”。

注释二:“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出自《礼记·檀弓上》。


2015年1月17日



壮游之后的杜甫相


火云入江,汗出如浆

又是重庆!壮游之后

老杜貌赤愧相对?

老杜貌黑愧相对?

老杜貌白愧相对?

 

接二连三愧相对呀

越陌度阡,互为主客

川东家家养乌鬼……

人人余生如过鸟……


数沙?数雨?他数星;

勋业无成,他对镜

志不变,辞百变——

他就去成为一个诗人


怒水安流,零陵石燕,

他的魔术!我在看——

雨后新世界懒悲宋玉宅,

他思了秋江、思杀人……

我倒看你如何解脱?


2015年1月21日



谢谢妈妈


用完了剪刀

要横着放回平柜左上角

洗好的内衣要放回衣柜

第二层,右边靠外

手帕、袜子放在左边靠外

物归原处,我自幼习得

当然淘米我会淘三遍的

谢谢妈妈

 

饭前洗手,便后洗手

(午饭后吃一颗糖)

手要干爽,莫沾油

地上脏,不能坐

心要诚实,别撒谎

是的,我还学会了好多怕

怕雨、怕风、怕感冒

谢谢妈妈

 

一个晚间,你说

我买的肥肉我得吃下去

是的,我吞下去了

多少午后呀

你总是弯起小食指,敲壳转

可我至今没想到我头发里

竟有父亲的气味

谢谢妈妈


注释:“敲壳转”,重庆方言,意思是用食指或中指的骨节敲打别人的头,尤其是前额。


2015年3月5日



在一个封闭的房间


“在这里那些门如同一把锯。”

                      ——艾吕雅


下午,寂静……

“就像在锯子上演奏巴赫的乐曲”

——插曲


救命!花生!时辰已过,门反锁

我急得哭,年轻的父亲翻窗入户

 

锯子的神经质?不!锯子的疼痛

不!锯子出乎意料地有了思想

我六岁时的一个下午已经领受……

 

六十岁重返那方凳,被我锯开的

小裂口还在,下午还在,妈妈说着……

 

“那个痰盂,你看那个痰盂好新

好干净,我们一直用到现在。

我现在每天晚上都要用。”

妈妈继续说着……

 

我的鼻孔快出不了气了,

嘴张着……哪一个下午?

1962年的一个下午?

现在的一个下午?

九十八岁某一天的下午……

在一个封闭的房间


说明:这首诗记我的童年往事:我被父母锁在家里,我玩起了一把小锯子……相关故事细节还可参见我的另一本书《左边》(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一卷,忆少年。


补记:2017年7月4日星期二,我偶然读到法国诗人艾吕雅1932年写的一首诗《恶》的第一行:“在这里那些门如同一把锯。”(出处见弗里德里希著;李双志译《现代诗歌的结构:19世纪中期至20世纪中期的抒情诗》,译林出版社,2010,第8页;在第161页,“门”和“锯子”作为恐惧的符号再次出现了)我立即想起两年前我写的这首诗《在一个封闭的房间》……其中我写到了“门”,也写到了“锯子”,真是一种神秘的巧合!而且诗人李商雨更早就以一种诗人兼批评家的敏锐触角,点出了这首诗的超级神秘性。


2015年10月30日



1943年,李约瑟来重庆


这一天,李约瑟打开派任令,

迎头就读到了一句下马威——

“任何获选前往中国的人,

都必须准备面临一切横逆。”


作别我读书写作的剑桥时光——

那有着皮革与蜂蜡味的图书室;

现在我已来到重庆的三月天

此地气温高达摄氏三十七度


人声震耳、热油炒菜,苦力

烂泥、粪便、夹竹桃、茉莉花

扁担箩筐、香烟旗袍、口痰……

堆挤搅动的人流!喇叭喧天


这里的老鼠如小黑狗那般大

这里的老鼠肚腹颜色呈鲜红

这里厨房员工用开水浇老鼠

不杀死它们,只为消遣取乐。


火药、印刷术、罗盘之外呢?

还有鼓风炉、拱桥、十字弓

天花疫苗、棋艺、卫生纸

地震仪、独轮推车、马镫……


太多了!中国每个世纪都有

发明,为何1500年后就没了?

难道我要改行研究义和团?不!

我只研究中国科学技术史。


2019年6月15日



退烧

——因读《月光武士》而作


朝霞里总有个老妇的身影

她又唤醒多少戏剧化的老妇……

难怪那个女作家爱写火烧云

重庆,地下的地下呀,老年

喷涌起更深的地下的火烧——


花予人欲望,人予花暴力

那月光武士当年听见了什么?

“叹一口气,就少一种福气。”

一号桥,孩子们白天经过那里,

黄桷树有时会发出人的笑声


人欲成仙就学那长寿的白鹅

偏食!只吃淘米水和红萝卜

在重庆,何谓吉利自然?

大粉子!“炒米糖开水好甜,

你喝了,你的烧就退了。”


2021年8月30日



家庭生活

——致母亲


我一直在寻找一种家庭之美……

一种但愿找不到它的神秘之美。

是的,妈妈,为什么1926年

有一种神秘的男性美貌,

注定要活得像1935年?

——柏桦

 

我告诉了你吗?妈妈

六十一年前一个春天

的午后,我一下看见了

旦暮之间,已是千年


我记得当时我在北碚

电影院门口哭。妈妈

你别进去,我们不看

电影,我们快跑吧!


如今我已六十六岁了

成都有个伊藤洋华堂

我每次跟你外出购物

都有一种少年的激动


仿佛我老了重获新生

我们还会活多少年?

还会一起上多少次街?

后来,那儿子在想……


大江在闪耀,世界热得

没有一个人,箴言是

恐怖的。我们会忘了

下午的大桥?你真会


恼恨我不敢往桥下跳?

是的,锯子和梳子还

那么神秘,装蛋糕的

黑铁筒呀直装到老年


是的,弹琴虽费指甲

说话虽费精神,但是

高痰盂因红花而鲜艳

越用越新直用到永远


注释:有关这个高痰盂的故事,我曾在很多地方提及。2015年10月的一天,我突然写道:“但请不要再提1965年那个高痰盂了,妈妈!我知道它上面的鲜花图案,至今仍然新鲜如初。”


2017年11月12日

2022年7月7日 



惋惜


日落时分,光线好奇

在格子纤维桌布上发出闪光。

小纸箱里什么东西不见了?

一本解剖学书籍,

两颗彩色玻璃珠子……

                      ——引子


这偷听来的一世的一夜,

便胜却人间无数。

                      ——题记


一阵风……

医生之子从嘉陵江桥头归来

“夜行驿车”驶入了上清寺邮局


真巧,

迎面有一个小脚手架子

有一格木头窗户透出强光!

那医生之子一跃而上,

看到了什么?


一间浴室凭空诞生了!

(只为今夜,第二天它将消失)

流水哗哗不停……

香皂的气味不停……

水泥地面湿得发亮

一个女巨人的裸体白得发亮……


五十六年后

诗神还在为我的缺席惋惜吗?

医生之子最懂得我这句偷来之诗:

六十六岁的我为十岁的我惋惜。


2015年1月12日第一稿

2020年6月10日第二稿

2022年7月16日第三稿



“头条诗人”总第789期,内容选自《作家》2023年第4期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

责任编辑:王傲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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