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纳兰性德去世十年后，他的好友曹寅如是说。是的，纳兰词一直以来都为人们所喜爱，人们之所以喜欢纳兰词，是因为人们在品读时，品出了心境，产生了共鸣。品读纳兰词，有人品读出了惆怅，有人品读出了忧郁，还有人品读出了凄苦……惆怅忧郁也好，凄苦也罢，其实，纳兰性德作为至情至性之人，坎坷的感情经历，被仕途羁绊的文人向往，都在他心中积压成了一种无可言表的郁闷和孤独。
（一）
清顺治十一年腊月十二日（1655年1月19日）的北京城，雪虐风饕，严寒刺骨，偌大的北京城行人稀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以御严寒。而满洲正黄旗贵族纳兰明珠的府上却十分热闹，因为他的长子即将降生。纳兰明珠对他的长子寄予厚望，依据《易经》“君子以成德为行”，为长子取名“成德”，故名为纳兰成德（后因避讳太子保成而改名纳兰性德，字容若），乳名冬郎。
纳兰性德出身于天潢贵胄之家，自然是钟鸣鼎食，十五岁前，他度过了人生最无忧无虑的时光。然而，两段接踵而来的感情让纳兰性德伤心不已。关于纳兰性德的初恋，并无确切记载，流传最多的版本是纳兰性德的初恋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后因表妹被选进宫中成了皇上的妃子，二人就此再无可能。不管真相如何，纳兰性德的初恋都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而纳兰性德写下了许多凄美哀伤之词，相传是他为这份爱而不得的感情而作，可见用情之深。幸运的是，在这段无疾而终的初恋之后，纳兰性德遇见了另一个知他懂他爱他的女子，那就是他的发妻卢氏。卢氏是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美丽温柔，知书达理。纳兰性德与卢氏的婚姻虽是父母之命，但婚后二人彼此倾心，可谓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只可惜，如此佳偶良配，却在他们成婚的第三年，因难产而去世。卢氏的去世，对纳兰性德是极大的打击，痛失挚爱后，纳兰性德的身体每况愈下，八年后，纳兰性德病逝，年仅三十岁，令人扼腕叹息！纳兰词虽也有边塞等题材，但大多是以爱情题材为主的，且格调低回忧怨，悼亡之作尤为凄恻哀艳，这两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让他终生难以释怀。
卢氏去世之后，纳兰性德又续弦官氏 ，纳侧室颜氏。纳兰性德去世前一年所纳江南才女沈宛，因是汉人又是江南名妓，并不为纳兰家人所接受。但是，却再无一人能与卢氏一样与他“赌书消得泼茶香”。王弗去世之后，尤有王朝云能知苏东坡满腹的不合时宜，卢氏之后，纳兰性德却没能找到自己的“王朝云”。纳兰性德在爱情上因恋人未得和爱妻去世受到重创，一颗心为情所困，永远的沉寂在了无尽的孤独的之中，无法自拔，终致郁郁而终。他虽然能文能武，出类拔萃，却无法驾驭自己的情感,他的大部分词中传承了凄切婉约的词风，被称为“千古伤心”词人。品读这些凄切婉约的词作，其中无不让人感受到似淡实浓的孤独。 
纳兰性德出生在大雪纷飞的冬日，生来体弱多病，或许是体弱多病造成了他多愁善感的性格，虽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却因受病痛困扰，天性纯真而忧郁。他就像那漫天飞舞的雪花，纤尘不染，洁白晶莹，轻盈而美丽。多年以后，纳兰性德随康熙帝塞外出巡，也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他写下了那首著名的《采桑子·塞上咏雪花》：“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纳兰性德以雪花自喻，自感不是人间富贵之花；但是，他偏偏生在了富贵之家；他的“谢娘”卢氏身亡之后，他那颗多愁善感的心就在沉寂在寒月悲笳中，迎着大漠狂沙漂泊天涯了。
雪花虽美，停留在世间的时间却太短暂了，像极了纳兰性德的一生，让人徒增感叹。
（二）
纳兰性德作为权臣纳兰明珠长子，母亲又是皇室之女，高贵的血统和荣华富贵并没有让他感到快乐。他感慨自己“不是人间富贵花”，他自号“楞伽山人”，无非想置身山水做一闲散人，与俗世隔绝，自由一生。然而，作为长子，他是家族的希望，他不得不依照长辈的愿望，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从小就有才名的他在二十二岁那年，考中进士，因文武双全又得康熙皇帝垂爱，赐一等侍卫，时常伴君左右，在别人看来，荣耀非常。然而他看透了兴衰变迁，无意留恋权力，在《南乡子》中写道：“何处淬吴钩?一片城荒枕碧流。曾是当年龙战地,飕飕。塞草霜风满地秋。 霸业等闲休。跃马横戈总白头。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在纳兰性德看来，功名利禄到头一场空而已。自小深受汉族文化熏陶的他更向往山水田园自由自在的生活，因此结交了一批不肯落俗的布衣文人，如顾贞观、严绳孙等。仕途虽非他所愿，但他却不得不在家族的压力下游走在权力的圈子里。在这种矛盾心理的长时间压抑下，致使他的词，字里行间充满了郁闷孤独。如《蝶恋花·出塞》：“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从来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词中，“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体现出了纳兰容若的孤独寂寞之感，他的一腔伤感之情无处可说，他的孤独无人能懂。
纳兰性德是被仕途羁绊的才子，更是情路坎坷的情痴。
纳兰性德一生渴望爱情，却情路坎坷，难以与所爱白头偕老。短暂美好的初恋最后以表妹被召入宫为妃无疾而终。最终这段青涩又美好的初恋犹如昙花一现般，让纳兰难以忘怀，直到他挚爱的妻子卢氏出现。然而，婚后不满三年，卢氏便撒手人寰，离他而去了。昔日两人忘我嬉戏与今日形影单只，形成鲜明的对比。每每回忆起妻子，纳兰性德便柔肠寸列，心碎到难以愈合。《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抚今忆昔，想起与妻子往日欢娱场景，更令纳兰性德痛彻心扉，而如今天人永隔，他愈加感觉孤单凄凉。纳兰性德在《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中，质问式的写道：“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由此可见，卢氏的离去对纳兰性德打击如何之大，他的一颗心除了追忆思念妻子，似乎再也容不下其他，而这种追忆思念，只能让他倍感郁闷孤独。卢氏去世，纳兰性德的悼亡之音由此而起，成为《饮水词》中拔地而起的高峰。
（三）
纳兰性德才华出众却从不自恃清高，轻取功名却能潇洒坦然。妻子卢氏去世后，他不再对人生有什么希望，从此钟情于诗词，竭力创作诗词怀念故去的妻子，《饮水词》因此出世。他的一生，一半是坦途，一半是荆棘；坦途在身，荆棘在心。心中的凄苦孤独无可诉说，纳兰性德便以“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命名自己的词集为《饮水词》。他对妻子卢氏的思念尽皆化作一个个字眼融入到《饮水词》的词赋中，哀感顽艳，达到词作的顶峰，却是他的心血与痴情铸就。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价纳兰容若：“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纳兰容若的词，写真意，抒真情，不拐弯抹角，不矫揉造作，而且语言优美流畅，不受格律的拘束，如行云流水般喷薄而出。只是纳兰性德有太多不如意，他喷薄而出的，是心底积郁的忧愁和孤独。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纳兰词率真自然、喷薄而出的感情表达拨动了每一名读者心底那根不如意的弦，让人与之共鸣；或许，这也是纳兰词让人不能卒读，却又不忍释卷的原因吧。
（本文于2022年11月18日发表于山东山阳书院公众号《山阳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