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叶·繁花》   余怒 著

北岳文艺出版社 2022年5月出版

内容简介

本书为先锋诗人余怒的两组短诗《枝叶》和《繁花》的合集。系列四行诗《枝叶》，简淡微妙，疏朗空灵，“我”与山水草木相互映照，有着被清澈的流泉濯洗似的悦意，是作者的一次对自然情感的诗性重构，复苏了中国古代诗歌《诗经》的传统。而由数百首短诗连缀而成的《繁花》，摇曳多姿，意趣横生，纷繁万物系于一念，有着生命的颤栗之感，是作者的一次对自然的重新涉足和鲜活审读，视角独异，平易中见出诸般奇诡。

作者简介

余怒，当代诗人，生于1966年，著有诗集《守夜人》（台湾唐山出版社）、《余怒短诗选》（群言出版社）、《主与客》（长江文艺出版社）、《蜗牛》（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枝叶·繁花》（北岳文艺出版社），诗论集《诗的混沌和言语化》《诗和反诗：答张后问》等。先后获第三届或者诗歌奖、第二届明天·额尔古纳诗歌奖、第五届《红岩》文学奖·中国诗歌奖、2015年度《十月》诗歌奖、漓江出版社第一届年选文学奖·2017中国年度诗歌特别推荐奖、第四届袁可嘉诗歌奖等奖项。

《枝叶·繁花》节选

枝叶（12首）

4

在檐下站立

在雨中屈体

我是糊涂虫

乐于被迷惑

10

天气闷热

抱着苹果做梦

苹果凉凉的

没有尖锐处

11

若非必要

她从不早起

用木头架子

把花架起来

29

茎啊

露水啊

来到户外

我明白了花

30

茎啊

露水啊

流年啊

你奈我何

39

做乡下人

不慌不忙

穿过杂树丛

感官顺从树枝

60

摸着黑

回答她

听到水鸟叫

知道在水边

144

竹林外面

应该有人

我喊一声

试试空气

146

身在船尾处

抓拍不了她

雾蒙蒙而雨茫茫

朝四面八方伸展

153

反拨时钟

你停一停

过隙白驹

蝌蚪尾巴

154

睁开眼睛

我是蝌蚪

万物并非

因我而生

164

对这个世界

你有什么看法

沙丘里的鼹鼠

这便是存在啊

繁花（15首）

像尖的一样

尖的使人纯洁（枯树枝打脸或在

山顶想起某件事）像尖的一样与

这个世界隔绝。

唯物的

尖的如果同时是流动的（比如浪尖）在

起伏间让我们知晓物之为物背后的逻辑。

颂

怎么样都好。

唤我作游鱼。

看法

“一个人被弄脏了”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人在

酒后做了一个春梦在船头醒来有些懊恼”。

花期

青春期的变化不涉及身体也蛮好。

豆科植物的花期很短我们妥协吧。

排除法

在冬景花园里我们可以用

排除法去爱那些依然绽放的花。

这是雪冻的好处。也比较浪漫。

长句子

睡觉前我们一起描述流星。

她说得太多。像一个长句子一样睡着了令人

着迷。是一个非常湿润非常懒的长句子。

所在

我的身体所在之处正是“我”所在

之处。没错。一棵树一张桌子也是。

你可以捉一条鳗鱼放在我身上试试。

论美学

人们忙于否定不知道顺着事物发展

的方向来考虑生命美学由此产生了某种视错觉。

在他们眼中鳗鱼的游动是楼梯状的。

附身

捉一只小海蟹来咬她。

（为两种身体各取名字。）

把摘下的花挂到树枝上。

说

多维度说说你的感觉。

当你从宾馆的旋转玻璃门移步电梯

体察由旋转的瞬间卷入上升的瞬间。

如幻

一种芬芳感。一种郊外感。

灿烂夺目的野蛮。数公里

漫山遍野的忐忑的金色感。

半导体或导体

让处于痛苦中

的人去跳舞是

解除痛苦的好

办法让它导电。

都喜爱

傍晚如果有人想在

曲颈瓶里插一束花就让她插吧。

而我想让它空着——以表现

曲颈本身和玻璃本身的样子。

一些表示喜欢的动作

在缤纷花束中抽出一枝纯白的那种

小心的抽。在女儿床前蹑足挪步那种

慢镜头似的挪。在夜间航班上半边脸紧贴舷窗那种

欲将一个地方全部吸入记忆般的贴。

推荐语

徐敬亚：余怒是中国现代诗中为数不多的持续长跑者。八十年代中期以来，他的诗跨越了30多年的时空而不断生发。在自我铺设的精致跑道上，余怒奔跑的姿态细腻、柔韧，最了不起的是他一直跑得兴致盎然。我曾夸过余怒有瑞士钟表匠一样精巧的诗歌手艺。他的诗中总散发出一种孩子寻宝般的猜测不定感。他对诗的热爱，或者说他与诗歌的亲戚一样的关系让人动容。

谢有顺：余怒在处理语言与物质、人与世界的关系上，仍具先锋意识，尤其在如何通过语词的重组、逆转，让那些日益固化的旧事物、旧经验被重新照亮，并重启存在之思上，他所做的探索，既重申了诗歌写作的及物性，也守护了诗歌面对内心生活所独具的沉思和冥想的气质。

张执浩：余怒是当代中国诗坛一个奇异的存在，即便放在百年新诗的“小传统”背景下，他的写作仍然具有某种“源头性”倾向。近三十年来，他一直执着于汉语语言内部的勘测和发掘工作，寻找词语之间的关联性，让词汇在相互缠绕和激活中自成诗意。这种不同寻常的写作姿态把他训练成了一位高度敏感而自律的诗人，尽管其间有过几次阶段性的调整和变化，但万变不离其衷。在我多年的跟踪阅读中，余怒应该算是能够给我带来持续喜悦的那类诗人，他身上有一种罕见的开疆拓土的蛮力与果敢，执拗，狂热，一意孤行却又心如止水，如同他那位家乡同袍陈独秀一样，我愿意称他为当代汉语诗坛上的“独秀峰”。

后记

《枝叶·繁花》既是两组短诗，亦可视为两首长诗。其中的章节皆独立成篇，又连缀为一体，尤其是“繁花”系列，数百个话语片段通过某个“关系词”串并、缠接在一起。

《枝叶》中的篇什皆是四行诗，前后部分分别完成于2005年和2013年，题赠给我的妻子、诗人吴橘；其笔法简约枯淡，以人与山水草木之间的相互映照来体现内在与外在两个世界的明澈纯净。《繁花》以两行诗、三行诗、四行诗的不同分片结构构制而成，分为五辑，完成于2020年；其笔法舒张又繁密，语义芜杂纷乱，呈示出万物即时性的因果链，多为写作时的随性一念。

这两种看似迥异的风格却是与我一直以来的写作观是契合的，即诗性的“混沌”。在我看来，“混沌”是诗的最高境界，而诗句的纷乱和极简都会带来这种“混沌”的结果。正如我在访谈录《诗和反诗：答张后问》中所言：“混沌不是一种行文风格，它既可以是纷乱的、庞杂的，同时也可以是清晰的，甚至极简的；只是这种清晰与人的逻辑无关，它表现出的那种纯粹不是人刻意安排的结果，故此这种清晰也是混沌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枝叶”与“繁花”这两个系列可看作是姊妹篇，这也是我将它们结集在一起的一个原因。

自写作之始，我的作品在诗歌界几乎是被人视为“先锋诗”的一个至为极端的例子存在的，人们为我贴上的标签有“反传统”“拼凑”“晦涩”，等等。对此我不想过多地争辩，我想，《枝叶·繁花》这部书将是最平静温和的、最好的回答。而从自我首肯的立场上来说，“反传统”却又是不分题材的，亦即“先锋诗”并不会因自然语境与城市语境的不同纳用而被甄别区分；如此说来，《枝叶·繁花》这部书有可能依然是“先锋”的。由之，它会不会带来“先锋诗”定义边界的模糊呢？我不知道，也无法预测。我只想再次重复我在写作《枝叶》时说过的一句话：“我绝口不提传统，因为我就在传统中。”——上一次是在诗集《蜗牛》出版之时。

2021年12月4日，55岁生日，于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