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
轻轻飘下来的那些白
是不是花朵未尽的芬芳
那些薄厚一致的芬芳
被夜里走失的少年滚成雪球
他用指尖的月光雕刻
在天亮之前
雕刻成另一个自己

他是严寒的看护人
天气再冷，也会有光明
投下的阴影
阴影终究要消融
阳光似水
散开的方向都会指向
即将到来的春天
        

            雪花
雪向北
母亲右手执信
看我写给她的雪花
雪花化水
打湿的信纸上流过故乡的小河
雪花化雨
信上写下的字，如门对面的杏花正开
      

     我有一个春天渡过汉字的荒凉
关在门里的春天，关在
房子里的汉字，关在夜色里
熬不干油的那盏灯
时间已久，该生锈的已经生锈

疫情何时结束？神谕暗示过的
春天，草木修饰过的春天
请还给田野和山岗，当然
还要还给城市

报纸上的春天姹紫嫣红
我的春天渡过每一个汉字的荒凉
渡过夜色锈迹斑斑的出口



        掏空石头
里面坚硬的部分
触及到更硬的时光
石匠提着凿子走过来
把自己的理想和爱情
刻在时光的背面

人间风雨一次次来过
镂空的表象直抵
幻灭。石头以精华的部分
试图留下它们的沧桑

天色渐暗
石匠的灯火亮了
他用凿子刻下的午夜
只想为附身石头的所有预言
留下今夜的证词



          密语
母亲，是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密语
四十二年来从未被喊出
这个日渐陌生却一再需要
情感认同的词语
像一个夏日的正午
把最热的光盛满我的内心
我的心是火炉啊
在每一个午夜淬炼时光黑暗的部分



         减法
山路盘着时光而上
上面的路就到了尽头
河流向东，东面的大海里
找不到一滴河里的水
一年少于一年的流年
哺育着一岁一枯荣的草木

春天归来的燕子
往返在南北分界线上
有的人把口信捎给燕子
收信人却越来越少
  

    奔跑
隐在正午背面的夜晚
接受另一种个时序的指示
黑夜打开抵达光明的路径
让山水草木重现于
这个午夜。我以强健的身体
奔跑，寻找光明的证词

今夜，我回到老家
住在父亲的窑洞里
用月光敷住伤口
同时敷住麦芒上的锐气
父亲的烟袋里装着整个五月
我闻着父亲的烟味在这个漫长的五月
度过一年的时光

阳坡上的时光抽身于去年
我登上后山，奔跑在五月的日子里
去年五月很短，我加力奔跑
都无法越过往事中的五月

           喝下
喝下时光中的一部分
心事就有所托付
交给时间的很多
包括不该说出口的秘密

喝下半杯阳光
照亮体内黑暗
心事在光明中长成树
如果有一片叶子需要凋谢
那是我的烦恼

喝下腐朽的一部分
喝下往事中
正在遗失的
如果时间允许
请把秘密埋进腐朽
把往事一笔一划写在
时间的底色上


            猎者
枪声在草丛中扣动扳机
青花瓷经不住风声撞击
风声易碎，所过之处
听到野兽半夜里的悲鸣

在冬天长大的野兽
试图潜伏在瞄准星之外
风声高过寒冷，猎者的体温
捂暖火药和子弹
当再次瞄准野兽惊恐的足迹
走火，填充了草木中
一万个缝隙



        在阴山，找不到一朵向阳的花
高过预言的阴影是一条
穿过时间内部的河
河的左岸有十万座大山
从未坍塌的方向
紧紧抓住河的彼岸
它们叫阴山
山上找不到一朵向阳的花
当它们开满黑夜
星星就会一个接一个到来


        马戏团
乡下时光在谁的童年策马而去
那个空荡荡的影子是一个
巨大的帐篷吗？
我听见驯兽师的呵斥声
从围观的人群中脱缰而出
惊恐的众兽从草原上逃往黑暗

一个火圈高高举起
帐篷里被驯服的野性一一穿过
兽皮鞭子的响声凌空而起
重重落在老虎身上
狮子脖子里的鬃毛就会纷纷掉色

消散的童年弥补着时光的碎片
帐篷里的惊恐没有散开
我在故乡的回顾中看见
马戏团的彩旗在风声中挺立


          还有一种光
神的影子里谁种下谷子
光阴靠近蓬勃的长势
手执农具的时令
最先接近农谚的另一个方位
把闲置的秋天还给影子
和田野里飞过的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