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材，别趣

严羽夫子说：“诗有别材，非关书也。”“别材”之义，当然是诗家要有独特的才能，不是死啃书本所得。但我于此处，愿意借过来，将“别材”说成“特别材料”，这个特殊材料，也不是直接取于书本，是从生活中巧妙发现的。那么，问题来了，当代生活同质化，题材、素材雷同，如何获得特别材料？游若昕做到了，同样的日常题材，只要与别人的用法不一样，切入角度特殊，表达手法特殊，虽不是“别材”，却可以当“别材”用。比如《弹琴》：“我把琴的窗户打开/音乐飘出窗外”。她没有写打开房间的窗户，让音乐飘扬出去，而是把窗户“嫁接”到了琴上。“琴的窗户”，别材也。她的诗经常如此，在合理之中而出人意外，这种特殊的脑洞式想象力，让诗别开生面。

严夫子还说：“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这个“别趣”是个性化的审美取向，诗要有特殊的味道，而不是说理的工具。其实，这个要求，正是孩子的长处，游若昕才十几岁，童真，无写作积习，无传统窠臼，她从纯然个体感受而来的语言表达，她活泼泼的奇思妙想，就是迥异于诗坛的诗歌趣味。比如《倒立》：“为了在小说中/运用倒叙的手法/我靠在墙上/倒立了一会儿”。好玩不好玩？好玩。我这年龄写，一是写不出来，一是写出来也做作。而她的诗中，满是这样的“别趣”，这正是她这个年龄段的造化。她信马由缰，率真天然，驾驭着自己的年龄，没有一点虚伪矫饰的成人腔。

但是，没人能一直停在童年，接下来，如何继续葆有这样的“年龄”优势？我觉得，对于诗人而言，在诗中留住时间是可能的。比如，保留住一种天真的眼光、一种万物有灵的态度、一种天人一体的体验；而成长，也不是坏事，它汹涌的大河一样，源源不断带来新的人生遭遇与复杂感受，让我们更完整、更深刻、更思辨地认识这个世界。我惊喜地看见了她具有这样的能力。比如她的《纸》：“一张纸/是/一棵树/的脸”；比如她的《放生》：“一个人/钓了一条鱼/又放生了/但那个人/并没有将鱼/放进河里/而是将/整个鱼盆/放进河里”。是的，她正带着她新鲜的“脑洞”，朝向新的巨大的生活现场，去处理不可回避的现代命题。

——推荐人：刘川《诗潮》主编

黑森林（组诗）

◆ 身    份

那天我和妈妈去邮局领稿费

阿姨要我身份证

我没有身份证

我回来自己做了一张身份证

对爸爸妈妈来说，我的身份是孩子

对爷爷奶奶来说，我的身份是孙女

对老师来说，我的身份是学生

对叶文迪来说，我的身份是同学

对滑板车来说，我的身份是乘客

对床铺来说，我的身份是客人

对天空来说，我的身份是小鸟

还是风筝呢

对我来说，我的身份是什么呢

是我吗

◆ 无    题

字在纸张里

睡觉

读出来

字就出来玩

◆ 存    在

牙齿掉了

牙床还在

人死了

床铺还在

◆ 夜

我在台灯下读书

台灯在书架上读我

◆ 隔

我和妈妈之间

隔着被子

我的房间和爸爸的房间之间

隔着客厅

家和学校之间

隔着道路、店铺、树木

我和路之间

隔着鞋子

宁德和美国、英国、法国、澳大利亚之间

隔着飞机

大地和天堂之间

隔着是什么呢

◆ 耳朵里的妖精

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

我的耳朵里

藏着的妖精

就出来捣乱了

去上学的时候

我一节课都

听不进去

◆ 梨的埋怨

晚上

爸爸削梨时

梨发出“哗哗”的声音

好像是在埋怨

爸爸把它的皮削掉

◆ 诗

我讲了一句

什么话

我觉得

这句话很好玩

可是

它一闪而过

跑掉了

如果我能抓住它

就能

写成诗

◆ 纸

一张纸

是

一棵树

的脸

◆ 天线

在家里

我把头发扎起来

在头顶

竖起一根天线

我写诗的时候

感觉

李白在天堂

连接我的天线

给我信号

◆ 笑容

爸爸在瑜伽垫上

睡觉

睡着睡着

他脸上挂起了笑容

像一轮新月

◆ 弹琴

我把琴的窗户打开

音乐飘出窗外

◆ 故乡

我的故乡在

妈妈的肚子里

医生把妈妈的肚子

切开

打开一扇门

我出来后

门关上了

我回不去

到现在

故乡的门

还关着

◆ 马

马的鬃毛

是火焰

跑起来

像彗星滑过夜空

◆ 唱歌

唱歌时

我一边弹琴

一边唱歌

是伴唱

也是主唱

◆ 年味

快过年了

年的味道重了

年的味道

是年糕的味道

是鞭炮的烟的味道

和噪音的味道

是我写的春联的墨水的味道

是红包里的压岁钱的味道

是我和哥哥玩耍的味道

是大家互相拜年的味道

是爷爷做的饭的味道

是奶奶啰嗦的味道

是我长大的味道

是爸爸妈妈变老的味道

是外太公望着天空

看着外太婆灵魂的

孤独的味道

◆ 读后感

历史看多了

我感觉李白

不是古代人

而是现代的

◆ 春    节

春节了

外面没有

往常热闹了

没有笑声

没有鞭炮声

街上空空如也

店门紧闭

只有门上的春联

在风的吹动下

变成了跳舞的

龙

◆ 放    生

一个人

钓了一条鱼

又放生了

但那个人

并没有将鱼

放进河里

而是将

整个鱼盆

放进河里

◆ 新大陆

我在吃玉米

在阳光

照耀下

玉米闪闪发光

晶莹剔透

真像

哥伦布发现的

新大陆

◆ 倒    立

为了在小说中

运用倒叙的手法

我靠在墙上

倒立了一会儿

◆ 夜    空

一架飞机穿过月亮红色萤火虫一闪一闪

一个姑娘回家路上肩背蓝书包一抖一抖

（作品选自《诗潮》2021年第二期）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