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女,四川人,现居北京。1983年开始写诗,发表作品。1988年获首届“探索诗”奖。1993年主编中国现代诗编年史丛书《前朦胧诗全集》、《朦胧诗全集》、《后朦胧诗全集》、《中国当代诗歌批评全集》。
《辽 阔》
潇 潇
宫:维莱纳-苏尔-塞纳
苏尔-塞纳小镇的午后
吹奏芦笛闪光的塞纳河
像天边的湖泊流淌着古乐
日头坐在马拉美故居的门前
亲爱的徐爽驾着她的坐骑
带我们从枫丹白露
到牧神的老房子,二楼的拐角
我的衣袖碰落扶梯上几粒旧尘
马拉美的星期二
在这个下午,落进我的诗里
“亲爱的,诗歌是语言写出来的
不是用思想写出来的”
此刻,巴黎的三月
为一个孤儿正准备着一场大雪
角:艾格-莫特
这是艾格-莫特小城
向左,距离蒙彼利埃30多公里
在地中海湾像一朵告别的仙客来
我们在老街,走过古老的春天
穿过古老的城门,行脚古老的几米
一对野鸭在芦苇间窃窃私语
下午三点的阳光,滚烫
地中海的味道飘浮起来
当年迎送十字军东征的古城墙垛
像一只只金色的耳朵,聆听着遥远
蚂蚁草在藤蔓上结着浆果,成熟紫黑
像历史上一次次战争,凝固的血
能够描述的惨烈不是最惨的
可以痛哭的悲伤不是致命的
北京甄婶
1
99岁的甄婶
一天到晚出出进进
扭得扭得
院里院外十几趟
你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她也不知道
只有十一点的时候,她说
开始给儿子准备午饭了
马上要拆迁的四月的院子
过道上落满了
不知哪来的枯叶
垮塌的小屋废墟
长出了绿草
她像往常一样
看看那些搬得走
和搬不走的东西
搬不走的是
刻在青灰砖上的目光
能搬走的是那些记忆
她不知道那些记忆能搬走多远
因为明年她就100岁了
2
孤独不是一个人的瞎想
是她一个人来回的溜达
年轻时的她唱过青衣
人和一个院落的离别
就是一出戏
墙角儿那口咸菜缸
年年都在她手下出来滋味
她青筋暴露的手
胡噜着缸沿儿
一只蜘蛛被胡噜到空荡荡的缸里
该走了,儿子的车
停在院门口
甄婶说:我要那口腌菜缸
儿子说:不要
“不要吗?”
“不要!”
甄婶过去
从窗台上搬起压菜石
砸向菜缸,扭头就走
她走着,踩踏着
破碎的呻吟
3
明年甄婶就100岁了
枫丹白露驼背人
1
枫丹白露小区的锅炉工
视 点 07
是个罗锅
多年前烧煤的时代
也有人叫他煤黑子
黑的脸
黑的衣服
黑的鞋
沾满煤灰
黎明,他走出锅炉房
走进阳光灿烂的街区
就像残存的一快黑夜
如今,岁月更替
整洁的工装
清静的环境
却是命运弄人
他难以入眠
蹑手蹑脚出去散步
怕惊落树上成熟的果子
怕惊醒楼群里熟睡的灯光
2
门房问:驼大哥
我总这么叫你不好吧
他答:驼就是罗锅
有什么不好
罗锅欠着身子
头比一般人更低
更老实
我就想做个老实人
叫什么都行
3
某一天,门房高喊
“驼大哥,有客人找,
女的”
他冲出锅炉房乐了
张开双臂拥抱着行李
二人进屋,房门紧闭
门房拍拍脑壳
自言自语:
哦,又是一个驼背
辽阔
那一日,乡下的天空一贫如洗
一口装满了星星月亮的水井是她的全部
雨水夹着悲伤像透明的泪珠
辽阔是远方的
庚子年的一封信
——给20年后的自己
白露了,傍晚的雨
敲打着阳台的窗户
敲打着炎热慢慢退去
像我的笔尖
此刻在信笺上忧郁的声音
像科尔沁草原上
懒散的羊蹄,踩踏草根
小昆虫、野花朵与经幡的暗语
在这样的天气
为自己写一封未来的信
内心的文字湿漉漉的
其实,我不确定
20年后能否签收这封
埋在地里,来自遥远的过去
我的右手有些颤抖
身体中最隐秘的部分
依然躲起来,不肯落到纸上
我的确害怕,胆怯了
面对未来的自己
灵魂袒露出悲伤虚无的脸
怪柳林
这些日积月累
膨胀的痛
这些脱落了
一层又一层皲裂的疤痕
成了眼前我们观赏的风景
最初是一场大水
淹没了奈曼旗
水退,旱柳天然成林
柳叶是牲畜可口的空中牧草
柳树喂养了灾后的人们
斧把、锹把、镐把
木板车、犁、椽子、檩条
都到柳树林去砍伐
年复一年过度地砍、剥皮
枝杈、树头在沙尘滚滚中
不能愈合的伤口
结成病瘤大疤
烂空的身体,扎进泥土
奇形怪状地活着
活成沧桑爆裂的景致
像空气一样存在的爱
她倾其一生
积攒每一粒粮食和布匹
给流落到世上的穷人
用像空气一样存在的爱
救治:自私、贪婪
冷漠、残暴、剥削、战争
这些人类最严重的病源
用一针一线精心缝补
世界的千疮百孔
她终身未嫁
无儿无女
却是世界上所有穷人
敬爱的母亲
特蕾莎修女
(“头条诗人”总第379期,内容选自《诗刊》2020年第11期)
《大雪飘落星空》
潇 潇
大雪从星空飘落,落在 1938 年 12 月27 日,落在远东的海参崴。我走在时间弯曲的雪地上。折叠的世界,一个背影在前面。“嘿嘿,尊敬的曼德尔施塔姆先生,请您转过头来,潇潇要跟您说,词不仅仅是肉和面包与受难。词是雨露,是萌芽,是血液,是蜡烛,是火焰,是饥饿……”他转过身来,面貌瘦削、干净,像一首风雪中的诗。最初,我是从曼德尔施塔姆如犁掀翻时间的诗中,阅读到深埋底层的时光,闻到黑土壤特殊的苦涩味道。在他语言的口令里,我练习了忧伤、离别、挣扎、重负、等待、燃烧、歌唱,同时遇见了死亡。
我试着把一个个熟悉的汉字,像黑纽扣一样串起来。一些词活了,更多的死词语挂在风中飘忽。诗让我的内心膨胀,灵魂出窍的时候,语言就饥饿起来,拥有的词像患了失血症,瘦得像秋后的蚂蚱,干枯的地瓜藤。每一个字的表达都在半空,每一个词都无法抵达。我的语言满足不了我诗歌的胃口。
我不甘心。有死,但没有死词语,词语在诗的面前必定要复活!哪有死词语?只有死的目光、死的人、死的脑筋、死的思维、死的灵魂……诗,有多条道路。有向上的,有向下的,有向左的,有向右的,有向前的,有回程的……也许在回程的时候,就是向前走。比如,大海退潮了。我曾经在高处,多少次木然经过。就在某一天傍晚,我从海边挽起裤脚,转身往回走的一瞬间,突然有了一种深深的感动。此刻大海卷起浪花,也像我卷起的心一样,回程了。这里的回程,是回到更深更遥远更辽阔的地方。回到世界真相,内核的怀抱,回到大宇宙、小宇宙暗示的某种自然的神秘……
在诗的三维森林里,我们一直在翘望四维世界的升起。
正如2020年的一缕阳光,香喷喷地照在我的额头上。我过去怎么没有闻到?有味道的词语,不用看,它散发出各种鲜活的气息和颜色。可能是海水的气味,是山药的气味,是蚯蚓的气味,是豹子的气味……
如果诗是四维世界,在三维照耀的梦。此刻我看见四维的月光,挂在我的头顶。
我受巴黎第七大学邀请,去了法国五个城市读诗,往返正好十四天。像是某种隐喻或者提醒,让我想起中国远古的五音,宫、商、角、徵、羽,与西方古典的十四行诗……
我徜徉,我徜徉在诗的田园阡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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