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樯

静谧

整座森林，没有一片叶子在动

所有昆虫失声

无名的虫子倏然窜出来，

快得模糊不清

如同来自另一个空间的速度

叶荚落在枯叶上的声音

跟宇宙深处一颗突然爆裂的星球

相似，就是这样

局部世界成为全部世界

熟透的叶荚在夜光里下坠

闪耀着，如一粒滑向太空的飞船

房间里空空如也

所有房间的门已关闭

屋子里唯一的家具

一张沙发，一个活着的人

或坐或躺，手中空无一物

天花板上映现星空

接着是白日光影，窗外蝉声乍停

书本掉在地上，安静地

自己翻阅着自己

一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他有些着急地躺下来

他要的那种空虚如注

迟迟未来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

终于消失在灰白色的亚麻布里

布面上还残留着压痕与体温

房间里空空如也

吉木狼格来了

庆和倒数第二个到来

一阵嘘寒问暖

饭局结束时，好多人已经离去

不知道时间和去向

我们几个最后离开

庆和骑着他永远的电驴子载我回家

我们穿过高架桥，穿过灯光

穿过树影和下着小雨的街道

衣衫被打湿，夜风微凉

半夜起床

半夜醒来

摸索着打开厨房灯

瓶瓶罐罐从灰白大理石台面上

生长出来

我为自己兑了一杯温水

咕嘟咕嘟的声音，像极了

这些生活用品

深夜未醒的鼾声

在街头

我用了很长时间

才来到这条宽敞透彻的大街

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走向哪里

各种各样的灯光

陌生，亲切中伴随着隔阂

我想起答应过朋友

会写一封无关紧要的信

告诉他我已经走到哪里

店铺的主人纷纷摇头说——

没有信封卖了

表情那么淡漠

夜深了，雾气越来越浓

我在大街上继续走着

它的尽头，或许有颗星星

正在天边闪烁

黑皮记事本

翻开黑色封皮

里面是一叠白纸

没有横线、花纹、暗饰

没有花里胡哨的设计

泛着黄晕的纸面

本身就像一场回忆

纸上很快被写满了字

黑魆魆的

像秋收后烧过的稻田

再看看那些记下的事情

同样模糊不清

梦见女儿

再次梦见女儿

梦见她刚出生时的样子她是

如此的陌生

她的额头布满皱纹，眯缝着眼睛

她和我显然还没相认

我将亲自喂养她而她

也将很快笑魇如花

我把她举到风中，亲了又亲

我开始想她的名字，三个字

中间一个要与她的哥哥们相同

我的女儿在梦中很快长大

多少年来，我不止一次地意识到

在这个世上，一定有一个我的女儿

我们如此贴近，却从未相认

我们肯定相遇过，甚至不止一次地

在人群中擦肩而过

景物描写

那离我最近的 是花的心脏

其次是叶子和蜜蜂

树丛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叫

那终日与林为伍的鸟

一只灰鹤从灌木后探出细长的脖子

我不知道

它为什么也会来到这里

这里没有水

没有水就没有鱼

再远一些的事物就很模糊了

像传说中的事物

或是考古学家发现的海藻化石

最后看见一群极小的怪物

它们藏在花蕊后面

像一群浮出水面的鳄鱼

两只眼睛冷漠又阴险

静物素描

三只水瓶

闪着各自不一样的光泽

在沙漠里

它们将是种子的母亲

和三株车前草理想的底座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电视在半夜里被谁打开

幽灵般的歌声传来

现在还是下午三点三刻

鞋子们安静地睡着了

并梦见了它们路过的街道和花园

茶杯上的金鱼游出草丛

落在地上

死亡一步步逼近

它由不安变得绝望

点心盒、电饭煲和盘子

它们也从睡梦中醒来

下雨了

刚才结束的一篇小说末尾

我写到了下雨

接着下楼买烟

下到二楼，想起外边

下雨了

就折回头

拿了把雨伞

花朵丛生的小路

你若来乡下找我

需要经过一条花朵丛生的小路

不管你从哪个方向找来

即使骑着白鹤飞过田野

飞过丛林中蜿蜒的小河

你都能看到许多条

花朵丛生的小路

它们有的逶迤，有的笔直

你不会注意到凋零的花瓣和草丛中昆虫的世界

但你或许会迷路

所有的小路都指向我的住所

我不在小径交叉的中心

所有的小路都没有尽头

我也不在任何一条路边

只有根据上述条件画出地图

你才能标出我的位置

（“头条诗人”总第362期，内容选自《扬子江》202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