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津渡,本名周启航,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山隅集》《穿过沼泽地》,童诗集《大象花园》,散文集《鸟的光阴》《植物缘》等。 2009年参加第25届青春诗会,诗歌于2012年获第三届徐志摩诗歌奖,2016年入选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诗”,2018年获首届“小十月少年文学”童诗作品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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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 铛
津渡
▲ 父亲的一天
一上午都在院子里劈柴
瓦松们站在屋檐上摇摆,嘲笑他。
他直起身,朝掌心里吐唾沫
恨意未消:
叫你们全身长疙瘩。
下午,和叔伯兄弟们打牌
在杉树下移动小方桌。
墩子,他提醒他们躲开牛粪
至于嗡嗡飞起的苍蝇
他也会挥舞胳膊:嗨钉子,滚开。
因为捏着一把好牌
双手发抖,他把狗一脚踢开
汗从脑门上不停地流下。
因为天真,一招不慎
他满盘皆输,懊悔写满脸上。
傍晚,鸡在腿脚处打转
猪在栏圈里哼唱
他把一盆白萝卜剁得快要飞起来。
黑天咋还没塌呢,他嘟哝着
去看怀里睡着的孙子
仿佛夜色降临,喜悦随之到来。
▲ 麻雀
麻雀,一只、两只
叽叽喳喳
在长满青苔的水面
捡拾枫杨的穗子。
它尖小的喙翕张
小小的嗉囊,一上一下地
蠕动,细细地
擦亮塘水的暗影。
麻雀,有时也会飞起来
不远,也不高
歇在伸出水面的枝条上
不吵闹,也不呼喊。
▲ 母亲和她的菜地
她闲不住。年逾古稀
仍然在海边的滩涂
辟出一块菜地。
她热爱土地。
如果可能,她甚至会在
一垄一垄的海浪间种上土豆
在每片浪花的根脚处
麻利地点上玉米。
一个人在涛声里种地
生活,似乎也有了别样的意义。
在无数次摸索中
她学会了给子女们发送微信
下单,快递新鲜蔬菜。
更多的时候,专注于
手上的活计
她悄悄地摸小萝卜头,小声叮嘱
揪揪生菜的耳朵,叫它们快点长大。
小姑娘一般娇嫩的豌豆苗
细柔的蔓须,她的手轻柔地牵上豆架。
她认死理
固执,倔强,容不得置疑。
用心浇水,施有机肥,不打农药。
她宁可身子蹒跚
一下午忙着在卷心菜叶子上捕捉青虫。
“我在地头坐,听风
多好啊,狗在棚屋生了一窝狗娃。
浪还在哇啦,油菜地里又来了一群蜜蜂。”
听起来,手机里十分空阔、明亮
都是令人欣喜的事情
伴随一阵一阵,杭州湾浩瀚的海浪。
▲ 捕杀翘嘴——给全良
凌晨驱车前往水库
吉普车在树林里停下,像蝗虫一样
喘气颤抖,然后熄火。
水面,一度平静
一颗孤星在天幕上闪耀
而后水光乍起,被风刨得更加光滑。
对人来说,鱼只是我们的幼年
即便水面骤然炸响……
是的,翘嘴
它们狡诈、凶狠,正在合围
驱赶、捕杀更小的鱼儿。
那一阵血液里的搅动使你激动莫名。
但在幽暗之中,你的心思
更复杂,也更加沉稳
专注于每一次完美的抛杆,假饵
在长长的弧线前面坠下。
然后,你看着它窜跳、洗腮
徒劳地挣扎,划过修长的水痕到来。
你怎样解脱水靠,取下头罩放松
拧开水壶盖子,饮水
看疯狂的白蚁在升起的日头下麇集
大吃特吃,这都不重要。
现在车已开动,鱼在后备箱里冷不丁跳动
你感到生命增加了重量。
▲ 鹪鹩
朽烂了的柳杉和池杉
倒伏在水里。
在蠹木板与腐渣之中
啄食,鹪鹩在歌唱。
在溪涧滩,乱石罅隙之间
穿行,鹪鹩在歌唱。
潮湿苔藓的褶皱,堤岸的
泥穴,以及楮树溃烂的
孔洞里,鹪鹩在歌唱。
一盎司的快乐,它自带节奏
那小汤匙儿似的尾巴翘起
活泛,每次都适逢鼓点。
弹丸似的鹪鹩,飞不远
更飞不高,活着的使命
除了觅食,只有歌唱
始终贴近,低矮幽暗之所。
看起来,上帝悲悯
安全是为它卑躬屈就的天命
极尽工巧,不惜量身定做。
但,这更像是一个笑话。
▲ 铃铛
铃铛是一只待擦亮的灯
在暗夜里静寂地悬挂。
铃铛要穿透风
走远。
在被子里,铃铛只会被淹死。
在钟表的容器里
繁复又精密的零件,芯子、齿轮或者链条
维持秩序,期待某种偶然。
但在大脑深处,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铃铛,不是问号
只能下垂为一个惊叹。
偶尔,我也会想起更为久远的过去
洋灰马路,提着小油漆桶子
弯着腰,粉刷木栅子门的老校工
篮球框子
眺望着的操场……
一瞬间,粉笔突然在黑板上停止走动
人群向外涌出。
而在校舍,村庄之外
广阔的平原上,田野里的棉桃密密实实结挂
一夜之间全部炸开
喊出一望无际的松软与银白
▲ 杭州湾畔
窗子自由自在地走动
只要它愿意,就会在山坳
或者海岬停留,观望。
海水浑浊,但是显然更有活力
每一次泅游过来
它和大陆击掌,那震荡
都让人血脉偾张
而岛屿不只是风景,还是记忆。
云朵像羽毛一样轻盈地飘走
艰辛的,淘蟛蜞的人
始终深陷于淤泥。
傍晚,铁锚抛下
垂向深海的眼睑,水手们三三两两上岸。
这是响指,轻佻的口哨,鲜花
和铁皮板房的故事。
有人抱着油纸袋包裹的水果赶路回家
昏黄的灯光下,像是
点燃了一堆蜂窝煤。
有人在码头长长的栈桥上喂食
猫,像黑暗的手指
在琴键上跳动。
所有的水手最后都会在歌声里酩酊大醉
卷入搪瓷缸子里的涡流。
也许,还有孤独的
一只瓶子倒在桌面,一条
小小的运河
想带着空洞的迷茫继续去远行。
没有人去抱怨生活
他们自得其乐。
像是依然浑浊的海水。这一切。
天亮了,绿格子头巾和外套的浙北妇女
重新在田间不知疲倦地劳作
仿佛田野里的几粒糖果。
汛风又来了
它们要抢着收割一茬茬的作物
和牲灵。
窗子仍然停留在那里,或者
在走动。
▲ 马腰岛
我向往那岛。
是这样的,几个月前
我和雨来同学刚刚去过。
那里有一座岛
像马腰,像一座岛。
那里,是一些树的监狱
和鸟的驿站,云朵有时会模仿它
在我们头上做出鬼脸
吓唬我们,而沙地很友好
对海潮的到来从不生气。
我在那里看到了一些大鸟,小小的
天青色的鸟卵。
还有蛇,肚子里也放着鸟卵
腹部鼓胀,像结成疙瘩的自行车链条。
很多树,长得很高
也有矮的,那是灌木
伏在地上的马鞭草和血蓟。
雨来还扯下一根
咬在嘴里,谁知道他有那癖好
总之,是快乐的草儿。
有一些鱼,在岛的周围游来游去
好像岛就是妈妈
这辈子它们也不会知道
什么是疲倦。
还有山羊,在礁石上蹦跳
你知道蹄子捣击的声音吗
像极了坚硬的雪球
在玻璃框上摔碎。
还有什么,我已经快要忘记那些事儿了
我只是知道有座岛
它们就是震碎了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
我抽烟的时候,吐出烟雾
就看到了岛的轮廓。
我散步时竟然听到了十
到十五海里之外,几十片海浪的叫声
像巨大的、透明的翅膀倾轧。
鸟的翅膀柔和地扇着
空气软绵绵地
卷成了好多鲜嫩的牛肉卷。
也有安静的时候
浮标铃在海水里浮漾
在风中悠扬。
而果子,接二连三“噼啪”地掉下来
一路滚下了山径。
我在早晨的盘子里,鸡蛋饼上
看到了那岛。
我在办公室里修订文件
从笔管里闻到了海水湛蓝的味道。
我的衬衣领上
好像是混合了蝶粉、碎树叶和草渣
阳光熨平了,新鲜得不得了。
但是,每个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的人
都给我带来了岛的气息
陈旧的、被压扁了的
皱巴巴的气息。
我怀疑我的指甲是块碎贝壳,
我觉得我的办公室是摇晃的
船。我向往那岛
觉得它就装在我的口袋里
我可以随时,掏出来
馈赠给所有熟识的朋友。
而船长,把一根咸湿的缆绳
拧成了我的记忆
有多长呢,大概绕岛一圈。
解开来要多久呢
真的像自由的时间那么短暂。
我向往那岛。
(“头条诗人”总第304期,内容选自《诗刊》2020年第5期)
创作手记
修行,与“私见”
津渡
诗歌需要天赋,但更重要的还是勤奋,不断地磨炼诗艺。在技术层面上,潜心于诗歌写作,遵循语言的逻辑,经营自己的语调,安排诗歌的内在秩序,尽可能地增加句子的“容量”,力求最准确最精炼地表达语意,这个过程,我花了大概十年的时间。不同的阶段,我做过无数种“试验”,我对什么诗歌样式都不那么在意,不同的内容,选择不同的样式,甚至某个时段,对句式、节奏、形制的偏好,我对自己都相当地宽容。我不需要专属于我个人的、始终“一样”的诗歌形制,我孜孜以求,要的是找到最自由最合适的表达。我对所有的“过程”都相当乐观,诗歌写到最后,“就是那个样子”,我相信它水到渠成。
类似于修行,诗歌更重要的是在心灵层面的打磨,通过不断地阅读、思考,经历世事,感受世界,达到某种程度的认知。始终保持对事物的敏感,尽可能满足好奇的天性,天马行空地想象,完全独立地思考,进而耐心地梳理,然后进入到诗歌,这是我个人的一点经验。诗歌,功夫在诗外。我写我自己的,非常坚决,而且“武断”,我也不接受任何建议,这是我个人拥有的“诗歌的私见”。我会写出我自己,有别于别人地写作,这也是我个人写作的意义所在。
从一开始,我就是一个虔诚的体系写作者。我的背景是自然与人事,相较而言,自然给我的教益,贯彻了我的整个写作。我的师承与精神向导是孟浩然、R·S·托马斯、詹姆斯·赖特这些人,也许在语调与句式上,威斯坦·休·奥登、罗伯特·佩恩·沃伦给予了我更多,但最终,我的语言表达方式与彼时已经“面目全非”,写作方式与表达技巧终于没那么重要了,它们完全臣服于内容的表达,服务于“提炼诗意”;对我而言,只有观察自然与世界的方式与精神皈依始终不变,我偏向于自然和美,人性中的善良,内心的柔软,我写作的动机与根源在这里,我的整个写作都在建构这个体系,我要做的工作就是持续不断地去“完成”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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