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制造者(外一首）

工厂敞亮，如航船
工衣飘飘，那是桅杆，那是风帆
A拉，B拉，灯火通明，川流不息
每一条都是河流，朝着大海
1979年的春风吹拂河面
浪花绽放，每一朵都有故事
轻描淡写是他们，波澜壮阔是他们
他们是河里的鱼，流水线上弄潮
白天与夜晚交汇处，青春在码头集结
他们涌起珠江潮，浩浩荡荡
汗水的涛声拍岸

他们搬运白云，摘取人间烟火加工
他们在玻璃墙的蓝天里
仰望时代的伟大
时代证明他们的平凡
他们在平凡二字上，生烟做饭，娶妻生子
埋首于人间

他们与产品称兄道弟
与时光磨皮，起了皱纹。白天的坡度
夜晚的深度，每一个月亮都是踩在
内心的一个脚印
星星为他们点灯照路
他们爱十指一样爱过手上的产品
爱远方一样爱过宿舍到车间的距离
他们脸上堆砌质朴，纯真
光亮的词语，与他们绝缘
雨水冲不走他们的激情
阴霾遮蔽不了他们脸上的晴朗

他们是匠心独运的梦想制造者
鞋子、衣服，电衣车哗哗
从他们的手上输出世界的丰富多彩
自己越来越接近这里的小草
一根根累弯腰的小草
努力地挺直腰杆
在机器、设备的身上铸炼梦想
铸造爱，如滚红的铁流
赋予产品以生命。自己以另一种形式
在时代的冶炉中燃烧，淬火
他们在产品里植入珠江两岸的绿
借用了莲的高贵品质
焊接最美的祝福

每一双抚摸过产品的手充满爱的味道
每一滴泪水悄然擦亮内心的玻璃窗
每一次感动闪现午夜的星光
密密麻麻的时间里，来不及回首
把家安在最低的枝桠
每一次归来，就是回家
每一次离开，就是春去秋来
每一次，他们当自己在一朵花上
开着不败的花裙子，谈着不老的爱情
每一次像工厂大门口的喷泉，曲线优美地冲向天空
又深沉地鞠向大地









绝笔信

将一生铺展在眼前的宣纸上
与自己作一个简单的告别，此处
没有仪式，祭祀，掏心掏肺，杀几字
在此处打个句号。就此抹平一张纸的坎坷
填上些黄土，掩埋时间、地点
在这张纸上立碑，写上年月日，署上名字
甚至名字也省了，找一个地名把自己埋葬
与一群词语的孤魂野鬼
扛生死的大旗，背纸上的江山
用笔尖捅破生，向死而生
时间押着笔管里的逃犯
一队队从墓碑前经过
它们拥挤在车站，渡口，侥幸逃脱枪口
藏在幽深的巷子，不见天日，面黄饥瘦
狠心打断它们的腿，弱小如同蝼蚁
从记忆的巢穴奔赴笔管，就像勇敢地奔赴刑场
止不住骚乱，就像割开的喉管，止不住血
而他在信里一笔带过，每一笔勒出血
于此省下文字的口粮，棉褥，省下残阳，哀悼
省下波涛汹涌，省下自己，提前失血，苍白，恢复平静
榨干成标本，夹在历史扉页中，就像站在千百年后
重拾字的头颅，手脚，血肉
从容蘸起血淋淋的时间
简写，略写，节俭到只写骨头
一边写战争，一边掩埋伤口，尸体
吞咽河山，力所能及地
掩护字的尊严

而读信的人，分明读到，每一字都被子弹穿孔
伤痕累累，滴着血，像从前线负伤退下来的士兵
抚弄每一个字，冒着硝烟，焦味，渗入悲壮
他在信里说到幸福，让读信的人为他幸福地活着
但他缄口不言自己，没有过一天详和幸福的生活
他深爱着看信的女人，在信里，他只字未提
他将这样平静地把自己从历史中翻过去
只有被炸伤残的石头见证
信里每一个字为他好好地
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