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
经过血的奔涌和痉挛阵痛
你的出生是一个沉默的惊喜
饥饿的肉体啃噬饥饿的精神
瘦以流行病的方式肆虐蔓延
唯独你是丰腴的，月牙泉般自足
你面带微笑吮吸母亲干瘪的乳房
如一束幽光，绕过历史深邃的重壳
和世俗恶毒的利箭
在母亲的怀抱里长出忧伤的眼神

飞鸟绝迹的天空寂寞凄凉
阳光、雨水再也无法唤醒春天
过分热情的时代熔化了一切
包括理智、饥饿以及尊严
唯独你是安静的，溶洞般成长
你远离城市、人群和审判
执着地欣赏窄窄的天空
在母亲净化的乡村里进入梦乡

初痛
童年露出獠牙拥抱你，无处可逃
你的成长是你永远的初痛
站在六十年代瘦削的云贵高原
你更深刻地品尝时代的苦楚
那在夜晚一点点渗入你骨头的痛
如同串联灵魂的佛珠被遗弃
你是这弃物中的孤儿，虽然也在生长
万物有灵，你是这灵魂的灵魂
仿佛来自溶洞的幽光点燃沉睡的石头
在远离人群的旷野，你主宰一切
你的内心绵延，大地般舒展
任由百合花尽情地开放

文字记载的文明贴在梁柱日渐斑驳
没有人引领你走进现代文明
你的世界在形成之初就自成一体
没有被人凿入也无须攀附坚石
屋前屋后，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天高地厚足以迎接寒来暑往

在母性的召唤下
没有任何一朵花是寂寞的
你呵护它们，如同呵护你的青春

绽放
走完晦涩而又混乱的七十年代
改革开放的春风拂遍华夏大地
那些戴红袖章的人缄默了
那些无密可告的人缄默了
那些偷吃工分的人缄默了
那些自力更生的人欢呼了
而你并不欢呼，你只绽放
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培土、浇水

冰冷的大地被铁锹、犁铧搅热
破旧的水库被热情地修整装扮
翻山越岭的沟渠充满生机
长途跋涉的清水奔向干涸已久的田地
滋润初生的禾苗、油菜、玉米
你挥锄、施肥、吆喝，威风凛凛
没有人可以阻止你辛勤的耕耘

你在母亲的哭泣中出嫁
在鞭炮和喇叭声中专心喝酒与吃饭的人
无法读懂你滴米未进的酸楚
婚礼可以治疗很多积重难返的疾病
除了被掏空的母亲

坚毅
来自山林的风无比温柔
黎明与黄昏的光呼唤你
你把自己当做火把在旷野点燃
松树、栗树、山涧、布谷鸟
你们融为一体，互相依存
你的眼神让它们妙趣横生

当九十年代扑面而来
脱掉镣铐的人们还在舔尝自由
习惯计划的大脑还在适应自主
你拥抱着大地养育儿女，无拘无束
我们是你最丰盛的礼物，供你享用
从此，远离饥饿远离孤独

顺着城镇化的洪流
你小小的乡村飘浮起来
在充满敌意和陌生的转换中
你站立船头撑篙前行 
用生命划啊划啊
直到我们找到可以停靠的彼岸

我的定居成了你流浪的起点
黑暗中收起巨大的翅膀
匍匐在地上探寻泥土鲜活的气息
现代化的喧嚣让你沉默甚至失落
像一个偏离时代的异路者
驮着八十年代的火热蜗牛般爬行
幽暗的光在壳上闪烁
我看见它并且安慰自己
“母亲一直与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