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个城市默默无闻(组诗)

作者: 2019年11月26日00:56 浏览:80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花工的上午

花工的工作
就是在太阳出来的时候  开始
给满园的植物浇水
每株一次
也不必太早  大约九点钟
先到工具间取水管
进去的时候两手空空
出来时沉沉的一卷
黑色的橡胶水管把花工缠得密密麻麻
小个子花工  挎着水管
走过花丛
像一只毛线团  缓缓地滚动
花工可以忽略不计
直到把水管放到取水的龙头附近
从最底层  掏出水管的一头
固定在龙头上
用细铁丝扎紧
使之在有重力的情况下不致滑脱
然后把面上的一头握在手里  
带走  这时
黑色的橡胶管子跟在身后
长长的水管卧在浅草丛中
像一条蛇 用腹部行走
小小的花工主宰了长长的管子
等于把握住了事物的要害  直到后来
停在离水源二百米开外的地方
把管子放在地上之后 
又顺着原路返回
打开龙头
听着嗞嗞的声音
那些尚未打开  还盘在地上的管子 
一阵抖动  自来水
先是变作一段闭合的弹簧 
 一圈一圈  接着
又变成细长细长的一条
很快地跑了
花工小小的个子
是跑不过自来水的
等到他赶到出水口时
附近的地里已经湿了一大片
现在他抓起水管
开始很准确地浇灌
先是给一些盆景和乔木上水
我注意过他在每一只花钵里停留的时间
平均相差不到二秒
然后轮到一些花草
花工放下水管跑回来将水源关小了些
再一次回到出水口时
水势明显地减弱
然后又扯了扯水管
使出水口离花草更近
接着还用手试了试水的冲击力
才放心地为它们保湿
以上是一个花工的上午
工作的全部  浇完水
时间已经接近正午
或者太阳刚刚偏西吧
这要看是什么季节
无论什么季节  在花工的上午
我已经感受到了各种美德



锯木厂的悲喜剧  

锯木厂的老王 
体重不足五十公斤 
身高一米六〇 
一天锯几百立方米木材 
全靠机器的力量 
老王在锯木厂干了三十九年
一开始是拉大锯的
每天干十几个小时活 
连老婆的袄子底下都散发出一股木屑的气味 
老王说那时的木材特别结实  
今天的锯木厂安装了立式电锯 
老王的工作是先将电锯切开的树皮拿开 
放到废料堆上 让纤维板厂来的卡车拖走 
等他再转过身来时 第一张板材便切好了 
从现在开始 
他就一张一张地拾掇它们 
最后将一座庞大的木材堆垒出好看的花纹    
电锯锯开的木材线条笔直 
板面平滑如镜  
这是老王从来没有过的手艺  
那天整整一个下午 
我在老王的锯木厂里看锯木 
看着看着 眼前便出现了幻觉 
我看见了福记酒楼的梅菜扣肉 
十元一盘 整齐 而且口感极好 
这使我惊叹机器的力量 
同时感到木材的软弱 
锯木厂里的木材 
都是树木的主干部分 
曾经那么坚挺 现在
都被锯成了板状或条状 
还有一些则成了废品 
轨道车 立式电锯 各种颜色的按钮 
构成了现代化的锯木厂 
它削铁如泥
完全不在乎一堆木头  和 
锯木头的人
锯木厂不敬畏树木了 
庞大的森林也迎刃而解 
至于我们
还有什么无法改变的呢 



和父亲一起栽树

和父亲一起栽树
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事先必须准备好两把大小不同的锄头
和一只土筐
将水桶贮满水
再准备一些碎石和瓦砾
然后开始挖地
深浅  或方或圆
则根据树苗的大小而定
有时半天才挖出二三个土坑
顺利的时候
等我把一桶水拎过来
在房屋一侧  距墙根不到十米的地上
已经出现了一排大坑
最早挖成的几个已经有一指厚的积水
父亲在其中的一个坑里比划了一阵
对我说  去  再拣些瓦片来
说着扔过来一只筐子
拾起筐子离开
我才发现每个土坑的底部
除新土之外  都添了一些鸭蛋大的石子儿
不用问  父亲要在这里栽一排银杉
把最后一筐瓦片倒进树坑以后
父亲拿起那把大一些的锄头
将它们砸成碎片
再拌上一些刚挖上来的新土
一个舒适的树窝便做好了
疏松  湿润  细软
石子间的缝隙可以呼吸
我们将事先准备好的树苗搬过来
每一棵树苗都带着复杂的根须
这些根须现在含着泥土  缠着草绳
象一个硕大的毛线团
大小几乎如同树冠
父亲小心翼翼  把它们一个个抱进坑里
然后扶正  踩实
等到我去为新栽的树苗润水的时候
每一排树都站了起来
整齐  挺拔  风姿绰约
父亲行走在它们中间  顿时显得矮了
这时父亲突然对我说:
三十岁栽杉  还可以睡得到它
我懂这句话的意思  是说  对于杉树
三十岁栽下一棵  
等你老了
就可以用它为你作一副棺材
现在算起来  父亲当时刚好
三十出头



 手   艺

一群农民来到城里
从火车站出来
被警察不耐烦地驱赶到马路右边
排成长队行走
领头的是个熟人
去年在我家做过装修
还是这样瘦
那时他带着几个同乡 大街小巷地叫
装修 装修
就是报纸上常常攻击的马路游击队
后来和一个家装公司有了业务联系
做活动工 有活的时候
不再去马路上影响市容
他做一手漂亮的木匠活
现在木匠活都电气化了
他依然带着很古老的工具
有时候那些工具把他自己都包围了
不同型号的锯斧刨凿
很巧妙地挂在一起
远看就一堆工具在走
停电的时候他把它们拿出来
摆弄起来十分自如
那天傍晚停电
我刚好站在旁边
他对我喊了一声 把斧子给我
我弯下腰
在满地的木屑中找一把斧子
它的锋口雪亮
木柄被手掌磨擦得十分光滑
我找到并握住它 又倒过来
只手握着锋口的背面
将木柄递过去
斧子立即从我的手里
消失了
象扯脱一般
没等我弄清楚怎么回事
斧子已经在他的头上飞舞起来
飞舞成一道很亮的光
很快 斧子歇下了
眼前出现了我们所想象的
标准 平滑 令人惊奇
   写诗也是一门手艺
先弹上墨线 接着砍成毛坯
然后凿眼 刨光
接榫 成形
但我从来没有把一首诗写得这样精致
成熟  如你们所想象的
这个木匠在他的村庄方圆百里以内是最好的
我在这个城市默默无闻.



摄    像

在电视台干了二十年摄像的王尽说操  
有什么不得了  
这碗饭我吃了都二十年了  
有种的跟我比比  
全台上下吃同一碗饭的  
谁有资格说  他比我更熟悉摄像机
从模拟到数字
就倒着数吧
从“低微”到“卑亢”
到三十多斤的“贼闪腰”
各种品牌  
各种型号 
索尼的  松下的  佳能的  日立的  
现在是第几代了
他知道么  
背包式的  一体化的  肩扛式的  手持式的  
如今都时兴针孔的了
他用过没有   
技巧就更不用说了  
这时候几个新手开始定定地望着他  
王尽接着又说操  
就说这端平站稳  
机器一上身  
两腿自然张开  
前面要伸出一根棍来 
构成人体三脚架 
这是意念 比什么都稳
新手们哈哈大笑
新来的女主持脸上微微有些红了
王尽又说  还笑  操  
一个人物采访下来三四十分钟  
纹丝不动  腰酸背痛  
叫你们哭都来不及  
要是遇上一个大一些的领导  谈兴正高  
明知道采访已经结束  
你还得继续扛着  而且
要扛得比真拍还好  
这就是经验了  不然一个电话
打到你的头儿那里  
吃不了兜着走吧你  
这时一个头儿走过来  
王尽不再说操  只说
还有色温  白平衡  起幅落幅  推拉摇移  
每一个环节你都必须做得很地道
当然这首先得熟悉设备
至于熟悉到什么程度
这么说吧  闭上眼睛  都要摸得准
每一台机器上的
每一个按钮  
这叫熟能生巧
咱干摄像的  机器就是你老婆
老婆身上的几个部位咋就那么熟呢   
新手们又一阵哄笑
女主持早已望风而逃 
头儿也走远了   
王尽又才说操  有什么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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