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组诗）


《三轮车》

仰面是阳光，低头是汗
一滴一滴顺着鼻尖
砸落在坚硬的水泥地面
绽放成异乡的一朵云烟
一直以来，都只会让自己看见

仰面是阳光，低头是汗
踩踏着一辆破旧三轮车
在城市的角落里兜兜转转
收拾人群的聚散，碾出生活口粮
定期寄回遥远的村庄

仰面是阳光，低头是汗
多少日与夜，多少阴晴冷暖
都会在午夜里被梦想收藏
一辆三轮车，就是一座移动的博物馆
为留守和漂泊的人都藏着希望


《寻找》

中午过后，下起了雨
雨滴掉到了人们的心里
也掉进我手中的这部诗集
里面的每一个字眼都很潮湿
解释不清自己漂泊半生的卦义
和这座异乡魔幻现实主义的城池

诗集的名字叫“寻找”
打开后，里面都是黑眼睛
迟暮的，且非美人非英雄的
沉沉地在异乡深夜里喃喃呓语

这些黑眼睛呀
有的写满人生细节
从不省略难以启齿的苦难
有的揭露着心灵最暗处的苟且
也从不会厌弃那些破败不堪的遭际
此外，只剩下那些欲言又止的幽微暧昧
都被埋藏在萧杀的深秋某个危机四伏的午夜
中午过后的雨，下得已四十岁的诗人，满脸困惑

合上这本书
潮湿也跟着溢出
那些眼睛都飞到眼前
不眨不闪，无怒气无怨气
却挥之不去，催促你继续寻觅

雨依旧在下，雨脚如麻，声势浩大
落地后便四处迅速攀爬，从农村到城市
从黄昏到夜已深，滴滴都是人到中年的尴尬


《皈依》

在东莞，诗人皈依红尘
火速恋爱、生子、买房、娶妻
用一勺炉火蒸煮五味杂陈
借几缕炊烟熏干关节湿气

前三十年的离经叛道
已被一条平庸的创口贴封印
妻子和孩子镇守两边
默念往生经超度从前

当一名流水线上的钉子
默数键盘的节拍，打点日子
把心事铆在梦中
把梦层层捂死

在东莞，诗人皈依世俗
将窥探他人的隐私与八卦
杜撰成自己短命的新闻
贩卖给不会被时代淘汰的喧哗

24小时持笔待命
随时准备收割世人的仇恨
再与现实世界握手言和
当你走出了森林的深处
就不再是一名灵感猎人

看呐
那些深知你过去的人
已经开始发来贺电或挽联
此种真义，你早已欲辨忘言
因为，在东莞
你已皈依了柴米油盐


《早餐店》

道滘的女人，厚街的濑粉
提着颀长的白腿，带着月光下楼
上个世纪80年代的光阴在街角退去
妃子笑的肉色依旧如凝脂
闪着朝露的光轮
沐浴在一碗情深的早晨

清晨的单车丁玲一响
晨霭便被一箭击穿
上班的人围桌而坐
聚拢在一家无名的早餐店
咬着筷子浮想联翩

一碗厚街的濑粉被端了上来
上面铺着几块烧鹅肉片
还有碧绿的葱花点缀其间
油汁争先冒头，点点清圆

烟雾缭绕在碗里
道滘的女人旋转在烟雾里
坐在人群中间，尼把脸埋下
夸父饥渴般，吸食大江大河

汤汁淋漓，雨脚四溅
踮着脚尖，往事逃禅

结账的时候，她放下竹筛
粉条千缠百绕，泥鳅入水
接钱的是支素手，像五条厚街濑粉
一闪而过，引入烟火蒸腾中
却紧紧系住了往后的每个清晨



《君子远行役》

断桥离殇，落日妨肠
弹剑而歌：长铗归来兮
杨已折尽，残柳也无枝可依
六月的雨中，谁家的纸鸢随风飘荡
它吊在树上，已折了翅膀
却牵扯着一对潮湿的目光
君子将远行役，归期被六月的雨
打沉水底，被朔风卷着沙子
吹上咸阳树梢，被午夜的巫婆
做成漆黑的鸦巢

城里方圆，不辨方向
弹剑相和：长铗归来兮
城里道路迷离，大厦坚硬如刀戟
城里有桥无水，听不见渡人呓语
君子远行役，孤独园里
六月的雨，城里陌生的雨
点点滴滴，全落入眉上
这片密密麻麻的相思林

梦中迷航，愁绪盈眶
弹剑而歌：长铗归来兮
故园已荒，蛙声来了又散
六月雨脚如麻，山鬼夜哭
我梦见了的姑娘，正梦见着我
她倚着旧时杨柳发呆，杨柳如初
六月的雨抚过我的额顶
君子远行役，孤给园中，如是我闻
那些旧时脚印被谁串成了念珠
就挂在故乡的脖子上

误入忘川，幽冥望穿
弹剑而歌：长铗归来兮
春山无限好，不如该去，故乡
黍与稷虽未熟，葵与藿已青青
当炊烟再次地袅袅升起
一双筷子一个碗一张桌，一堂济济
君子远行役，今日复何夕
旧人成新人，闺房做婚房
归来，又见落日妨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