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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是我条绒布鞋上的颜色,我穿着它
在月圆之夜,渡过那片
村口的溪水、坟地和小树林走向山顶
溪水里有风骨清亮的闪电
坟地内有魂魄出窍的亡灵
至于小树林,它有秋天寂寥的落叶
和几只吞啖掉黄昏的乌鸦
那些来路的平坦或坑洼,逐渐向上
一条小道有荒草的覆盖和虫子的鸣叫
一堆花石头,是我曾经遁迹的白云
一丛野菊花,是我前世心仪的隐士
风声吹得无惊无怵,我
一次又一次丈量大地上高山的里程
它愈挺拔,愈让我用攀登征服仰望
它愈陡峭,就让我愈接近峰巅的光明之物
这使我的内心,愈浓稠
便愈获得了呈现的意义
点评
新诗写作中存在一种无意识,即进步观念之下挥之不去的旧诗情调和散文幽灵。诗人们休想赶走它,只能推心置腹地认识、熟悉和揭示它,乃至成为至交和欢爱。新诗既然从起跑线上被胡适确立为一种尝试精神,除了遍个品尝层出不穷的物与词之外,更要严肃咀嚼一下这枚无意识的硬核,在明知抵抗无果的前提下,让它为新诗做点什么,以便能让新诗更像新诗。新诗麾下灿若群星、泛滥无度的怀旧、仙游、乡愁、叹嘘和自谴以及各种段位的仁山乐水、坐地日行、悲天悯人、格物致知和情景交融,都风姿绰约地填充着旧诗幽灵无比饥饿的肠胃。《月圆之夜》描述了一次怡然自得、步步渐悟的夜晚登高,“我”潜入月下的夜影,化身为一双大道至简的黑色布鞋,犹如艺术家的墨点,穿行挥洒在乡间的自然物阵之间。所到之处,万物皆备于我,同时“我”也获得万物的庇护和馈赠——“一堆花石头,是我曾经遁迹的白云/一丛野菊花,是我前世心仪的隐士”——这串移动的墨点,皆能一路化腐朽为神奇,踏入旧诗中的士大夫理想和至上境界。这种精神内容上的无意识,也无意识地规训了语言上的癖好。如果我们将这首诗的主体内容一一卸除,那么最终像舍利子一样留存下来且难以湮灭的,无非是三个跟形而上学有关的虚词,三滴浓重的存在论墨点:即“有”(“溪水里有风骨清亮的闪电”)、“是”(“黑是我条绒布鞋上的颜色”)和“愈”(“它愈挺拔,愈让我用攀登征服仰望”)。整首诗正是仰仗这三个各显神通、通力合作的虚词才宣告成立。但在新诗无意识的暗中催化下,三滴墨点逐渐融为一线,形成一道墨迹,让无意识的腰条尽显。“有”,而非“无”,有东西在那里,等待辨认和定义,这是诗的本体论;“是”,而非“否”,它为存在建立意义,诗人是先天的命名家和阐释者,这是诗的认识论;“愈”,即进取、蜕变、自我更新或自我疗救,而非恒定如初,也不走向破碎和枯萎,这是诗的生成论。月圆之夜登高的结果,看起来是通过跋涉和仰望去接近“光明之物”,这只揭开了诗的表层含义;登高实际是诗人工作对无意识墨迹的测度,一个无法驱散旧诗情调和散文幽灵的当代诗人,他不过是这串虚词的公务员,终身都在为“光明之物”背后那组漆黑的密码而殚精竭虑。是时候该脱掉那双走了太久的旧布鞋了,新诗的未来鼓励我们现在就赤脚上阵。
✦特邀点评:张光昕
“每日好诗”点评专家名录
陈先发 陈卫 曹宇翔 程继龙 耿占春 冯雷 顾北 顾建平 洪烛 霍俊明 韩倚云 简明 蒋浩 蒋登科 贾鉴 雷武铃 冷霜 李少君 李建春 李海鹏 李犁 刘向东 李云 李之平 梁晓明 卢辉 罗振亚 马知遥 莫真宝 钱文亮 任毅 荣光启 树才 师力斌 谭五昌 唐翰存 田原 唐诗 吴投文 汪剑钊 王久辛 王士强 西渡 向以鲜 杨碧薇 杨克 杨墅 杨四平 杨庆祥 余怒 叶舟 臧棣 张德明 张定浩 张清华 张光昕 周伟驰 周瓒等。
(以姓名拼音为序,排名不分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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