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脸谱No.493 广东特展丨鲁克

作者:鲁克   2019年01月23日 16:03  中国诗歌网    869    收藏

鲁克,本名鲁文咏,著名诗人,小说家,剧作家,祖籍山东临沂,1969年生于江苏东海。曾服兵役,退役后顶父亲班进银行工作,30岁为圆文学梦毅然扔掉金饭碗,南下北漂20年,历任《扬子江诗刊》《人民文学》编辑记者,曾参加诗刊社第24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稻谷深沉》等,多次获全国奖。《永安溪》《你在伞里吗》等诗歌散文入编大中学生课外教材。主张暖性写作,誓为苍生立言。现为中国战略与管理研究会深港分会文化艺术研究员,妙奇国际影视文化(北京)有限公司创始人。现居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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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克的诗有疼痛感,不虚不飘,稻谷一样深沉饱满,朴素温暖,有着直抵人心的力量。

——谢冕


鲁克的诗有着鲜明的本土印记,他一直在努力触摸“汉语所能达到的最美、最远的边界”,数十年如一日,情炽如火而心静如水,难能可贵。

——吴思敬



稻谷深沉


稻谷深沉,像一个个人,举着头颅--


昨夜,大地又下沉了三米,你感觉到了吗?

秋风是从地缝里钻上来的

秋风扶着稻谷,丈量,成熟的尺寸

秋风抚摸着稻谷的头,秋风嘴角上翘,仿佛

很满意的样子


请不要在稻谷面前谈收割

一如不要在狗面前杀狗,牛面前杀牛

稻谷如果有膝盖,它们也会跪下来

你看一片稻谷,仿佛一群待杀的狗,在秋风里

瑟瑟发抖,发出

呜呜的声音:露水是它们的眼泪

秋天从稻田里走过,你感没感觉到

有一群手,绝望地

拽你的衣襟?


我们都是稻谷--你看广场上

一穗又一穗稻谷

一群又一群稻谷走来走去--举着各自的命

和面孔



母亲的打谷场

 

它不够大,勉强够一头毛驴和一只碌碡

转过圈来。阳光铺在地上,有些晃眼

那些麦子就要从大田里,向这里集结

 

一年里,也只用那么次把两次

但母亲的打谷场始终平得出奇。母亲总是

把细小的石子拣出来,扔到场外——

 

站在打谷场上,我感到了时间的空旷

仰起头看看天,还没转圈我就晕了

我还不如一头驴子,或一只碌碡

能够以母亲为圆心,那么忠诚地围着故土转

 

当我退到场边,仿佛一个局外人,仿佛一粒石子儿

被母亲拣起并扔出来。我离打谷场越来越远

离母亲越来越远,始终没能成为她收获的一部分



给父亲洗澡

 

我说俺大,洗个澡吧,我教你

父亲点点头,笑了笑,又咂巴下嘴

嘟囔一句:我洗澡还用你教吗?

 

我为我的失言感到羞愧。是的父亲

面对你苍老的微笑,我要选择什么词

才能恰当表达这段生命的距离?

 

我是一株不安分的稻子,几经漂泊

终于在城里扎根。面对从没用过的浴缸

脱光了的父亲腼腆、羞涩而小心翼翼

 

我说俺大,先洗洗头吧,父亲喔了一声

乖得像个孩子。平生第一次用洗发水

低着头的父亲颇多疑问。他说洋碱太柴

 

胰子太贵,“俺一般都用洗衣粉”

父亲啊!摩挲着你稀疏的白发

要咬上几次牙,我才能阻止那些颤栗的泪水?

 

第一次给你搓背,我就搓到了你的骨头

干瘪的父亲啊,我要怎样的轻柔

才能不让自己的灵魂,痛出声来…… 



老家土路上的车前草


脸皮最厚的草是车前草——在土路上活命

脸皮不能太薄,刮着蹭着就不活了,那这一辈子

你得死几回?


身段最低的草是车前草——车前草一生匍匐在地

像一只只侧着的耳朵,紧贴地面,倾听

大地的心跳


老家土路上的车前草,都认识我,我一回来

它们就闪到路两边,给我让道

我一离去,它们就站到路中间,目送我,踮着脚


咳嗽好几天,老婆去药房给抓了包中药

打开药包,仿佛打开了故乡——干了的故乡

枯了的故乡,一脸干巴巴的皱纹,比我还老


老家土路上的车前草,我都认识——

一辈子被人忽视,一辈子遭人践踏,到死,对人

还是那么好



抱杨树叶的父亲


父亲抱着满满一抱杨树叶,从大门里

挤进来

他的下巴耷在杨树叶上,像第三只手

我想帮帮他,又无从下手

“甭关门,还有一抱。”

父亲把杨树叶抱进锅屋,在角落里,哎哟一声

撒手

仿佛被压缩的时光,一瞬间,散开来

我看清了父亲历历可数的白发


背对着土门,父亲侧着身,用脚趋了趋杨树叶

那些干枯的灰暗的死亡的叶子,一瞬间

仿佛都活过来,发出

哗啦哗啦的声响

父亲拍拍手,转身,微笑了一下:

“走,还有一抱!”


整个村庄都烧煤气了,除了父亲,谁还在深秋

捡拾杨树叶?

“那么多树叶,不烧糟蹋了!”

退休的父亲,比农民还像个农民

他拾麦穗,搂花生,捡玉米,当然

还捡树叶

省下的钱,不寄给孙子,就寄给孙女


我大开着院门,走在父亲前面,我说俺大

这一抱

我来!

父亲笑得嘴角一揪一揪:

“你不会抱!你不行!”


学着父亲的样子,先是搂,拢,聚,然后是

跪——

不曾给父亲下跪,不曾给天地下跪

当我给一堆枯叶跪下

我膝头一震,心头一震——

当我笨拙地抱起那一堆树叶

走向夕阳暖照的小院

父亲跟在我后面,笑得慈详,笑出了声:

“你看,你看⋯⋯”

父亲啊,你只看到掉了一路的树叶,你看不到

我掉了一路的泪水……



深秋穿过荭草滩


越枯萎越坚硬的是荭草

越荒芜越迷人的是荭草滩——


荭草熟透了。荭草的红,跟铁锈的红,很相似

这野生的铁,起起伏伏,在秋风里,发出金属的声响


呼啦啦漫上来的,不是河水,是黄昏

天阴沉着脸,寒流南下,飞起的蚂蚱斜斜地


被冷风打落;小路蛇一样钻进草丛

黄翁子的悲声,被草浪一波接一波,送出很远


深秋穿过荭草滩,草浪像父亲一样抽打你的屁股

一群野鸡差点被你踩到,它们猛地飞起来,咕咕乱叫


故乡常常让你惊慌失措。长着倒刺的荭草籽粘满裤脚

和褂子,四十年了,都没有摘净——


责任编辑:宫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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