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懿,1991年生于河北玉田。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歌月刊》、《青年作家》、《中国诗歌》、《诗林》等杂志。曾参加诗刊社第32届青春诗会,已出版诗集《红树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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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那幢褐色宿舍楼里一出来,外面
是一个中午,原来一个中午的
操场里面的草坪,看上去可以
有那么一点颓废,甚至是
有那么一点发虚。早晨的颜色很深
而中午却是淡化的,这像是在象征
小草也有不愿再盲目茁壮的时刻,瘫软
潦倒起来,呈现稀疏的面对
但此刻恰恰无人。把那么多的颜色
涂给了上帝,自己也在中途,成为它的选民
这是猜想的可能性之一。我的头现在
又开始空了,与此同时却出现了夕阳的实体
空也是暖的,草坪长在头下面,安静
我说的时态又指向了将来。庄严,透彻
牺牲被宿命加持,只等晚风抚摸过来
拉上那黑色床单。但可以确定今天的将来
和昨天,或者是前天的那个将来
作用于这里,表象是循环的
因为我们知道脚下的车轨,它是在
“天命”般地进行着一个小小的循环
当然在外面,更大的循环类似于静止
六天的劳作,最后一天才是安息
小企业里的员工,正在进行饭后私语
这是草和操场的一天,它们的时间
其实是一种空间。当然,它也是我的
可惜草都是些假草,一种人工的塑料
而发现肉体存在,是我把自己
放倒在草坪上的时候,痒,刺痒,发烫
我把我的身体摊开,让它变扁,由三维
延展成为二维。假草扎着我耳朵后面的肉赘
和脖颈,其中肯定有一部分是黑色的蚂蚁
趁机往我的耳朵眼里钻,我是说这些感觉
“我们这里,可不养闲汉。”可惜了
我看到了自己的脚踝,正裸露在阳光下
金色的两块铁,发烫。我闭上眼睛
脑海,黑色,又不像有任何波浪,没有星点
和杂音。我想把“自然”
这两个白色的黑体字加粗,打印在上面
然后开始我的表述。没有所谓内证
没有《易》,没有听“大人们”说
没有参阅《尚书·虞书·尧典》之类的古籍
我想把自己身体中的东西,托一点清洁的
送上去,到一个飞行于假草之上,又能伸手
拽下来的高度,这是一个独属于自我的联想
自然还没到命名的范畴。但我的状态
此刻已接近了原始,迫使我成功的,也就是
重新命名与阐述,将要在下一层铺垫里
我把它“陈旧”地说出。嗅觉与听觉交织
感官仍能勉强节制,还没到需要
彻底放大的时节,我还有一双
乌黑如碳的眼珠,往天上看
天好像就是圆的,一只扣肉的白瓷碗
四周围即便有车,有树,有褐色的宿舍楼房
围墙与栅栏,和更远处的西山阻拦
天圆成了一个气泡,有云和风吹出的阳光
让颜色变化,透视与深浅,显得不那么光滑
还好膜看上去是完整的,天也极有可能
就是圆的,球也是圆。而上帝在哪里
吹大着一个具体的气泡,这是一个
带有物质局限性的观点吗?意识从哪里来
我把眼睛不断闭上,又不断睁开
既然天是圆的,那地也可能就是圆的
因为我微微抬起了一点身体,头伸了出去
看到天和地不知哪年哪月,早已完成了
严丝合缝的对接,这符合我们对人的期待
如果大地,真的是一个方形
类似于棋盘的住所,那么天和地之间
所构成的连接,就应该是点的连接
在有关女娲娘娘的一个传说中
天和地之间,有四根作为支撑的柱子
鳌龟的大腿
“然则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
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其阙
断鳌之足,以立四极”
引于《列子·汤问》。那既然如此
可以推测在这之前,共工氏撞倒的不周山
肯定不是当时唯一的天柱,否则为何
天塌西北,而地陷东南?不周山是一个支点
这样的模型若搭建起来,在我们的远方
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或者它们的犄角处
地壳边缘,应该就是天与地没有衔接上
的深渊了吧,它们空虚吗
它们被什么样的物质所充满
这样的深渊,是以大海为入口的吗
这样的对应可不可以反驳我前面提到的
大地也是圆的,这样一种猜测?如果
有人走得足够远,走到一个方向
走到地平线外的地平线,走出十万个地平线
那他会不会像每天的落日那样
顺着大地的圆弧,慢慢地溜下去
最后从他消失处,那个相反的方向再回来
回到开始假设的视野里?我们回头
湿漉漉的太阳,从办公与培训大楼的缺口处
撑了一杆。我的思路断了,于是我选择回避
对大地的圆形建模。我是一个原始的我
那海水里面,会不会是地狱,或者另外一处
更大、更加适宜人类生存的空间呢
日出日又落,缝补旧衣衫,一根线穿进去
又从那头穿出,这是环形的缠绕法
我想到这点,心中,竟然滋出了一丝丝得意
太阳每天都是旧的。我对着空气与假草们说
的确,我是有所准备的
这与赫拉克利特的格言
有了认识上面的不同。现在我正扮演着一位
东方的“愚蠢角色”,我躺在原野上
忘掉它们
此时还没有古希腊,也没有赫拉克利特
但接下来,又产生了一个困扰我的问题
既然觉察出了“天圆”,“地圆”
与“日头并不更新”,那么我是否应该
把人群聚集,并对着他们大声地喊
“有没有人同意”,“有没有人接受
有没有人愿意接受我的看法啊”
但此刻他们有的正在午睡,这是学校里的
一块操场,学生和老师们正在一间间
方方正正,像小盒子那么大的空间里
午睡。在学校隔壁
一家刚成立不久的网络公司里,也有许多人
他们倒是醒着,可都在忙碌
有一拨参与素质拓展,正在拔河的人,他们
每一张脸都很年轻,他们的喊声也实实在在
且先于我的观察。我躺在草坪上的时候
他们中间的某个人,会不会发现我
突然不见了呢?然后报告给同事或者是主管
而等到另一拨人睡醒,他们陆陆续续
从褐色的宿舍楼里面出来
经过一片午后的操场,发现草坪上的我
像一只灰色的校园流浪犬时,的确
但我不是故意闯入的,那他们会不会好奇
他们会不会为我停留一下那些青春的脚步
并且弯下一点腰身?其实上帝出现了
就在他们的身后,在那朵淡黄的云彩里
坐着。他们会不会这样问我
“你是如何进来的,你现在做什么
你又打算,怎么静悄悄地离开呢”
那我该如何回答,如何把我
刚刚躺倒在草坪上,看到天空与地
并思考时间的这件事实
告诉他们呢?他们会不会
先在心里面笑我,心说你这个疯子
嘴上却是留着面子,然后把我给劝走
或者不闻不问地,在我面前一个一个
像冒出来的金星儿那样,又都消失了呢
然后我就会恢复羞涩吧。然后呢
我选择了沉默,然后我就是一个比较现代
比较正常的人了
“从高蹈中撤退,直面具体现实”
那块操场内的草坪,也极有可能与这类似
轴承内的钢珠已经跳得满地都是
这已经是第六次,我趁着晚霞修车
轱辘上的声音好像来自旷野
隔着一个湖泊,那个圈在铁箍里的“车”字
红漆暗淡,已经被摘下来,扔进了箩筐
我开始怀疑起这里的每一条道路
道路上的石头,石头与石头之间
夹藏着的细铁丝
而他总是很自信地,把手指伸进外胎内侧
旋即又拔出来,然后满面风尘
看着天边那朵晚霞行将枯萎
我也未必不曾怀疑过他,修自行车的老头
他修车,但从不收费。在这座废弃的村子边缘
堆满了烂钢铁,有的部分,已经深深地长进泥土
他爱重复这一连串的动作,最后的一道工序
是把油浇在链子中间,我看到他的后背上
凸出来的骨头,也跟着脚踏板转动起来
哗啦啦地响。一种从黑夜里获得的觉察
突然间笼罩了我的全身,我们身后
靠着的那座老房子,以及一颗栾树
都变得毫无形状,构建已经崩塌
他留在墙上的影子,却渐渐明亮起来
带着血色,好像已把那条天上的晚霞
疏通下界,然后注入自己体内
影子是带有温度的,我看到他的双手
摊开,分明是在与我
进行一场交易。“卖给我吧”
“我知道除了那把新锁,和附带的一串钥匙
它浑身上下的零件,没有一件
是属于你的”
老头阴冷的声音,只比秋风先到达半步
在那一刻,我的身体散架了
崩断的闸线,被压扁的前筐
内胎的十二块补丁,以及
外带上大面积皲裂的皮肤,都在向着他
向着黑压压的旷野深处,指认
雨水下起来,打在我冰凉的骨头上
那些因惊慌而四散奔逃的原罪
又从旷野四周,纷纷聚集。我知道
它们还是我的
就在我推着这辆自行车,小心翼翼地
从工厂废旧的车棚里钻出来的那一刻
它的命运就已被我交接,从某一位
旧主人的回忆里,其剩余价值
变得肮脏。我不知道这是它的第几次
脱胎换骨。在我,好像也已经
答应了他的请求。修自行车的老师傅啊
我们并不是同一类人,但我知道
你会趁着今晚,趁着秋天还未升高
趁着我根本来不及掩饰的愧疚,你会
背对着东方漂来的那枚通红的月亮
下起黑手。将那辆车子,也将我
一而再、再而三地招魂
然后重新组装
(选自《我听见了时间:崛起的中国90后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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