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黑头发剪断在雨中

故乡漆黑，我们再不会打伞走长路

像星球还任性的小时候

我用鼻尖嗅到了失重之甜

窗外一颗人造太阳，合金的心脏

拯救不了白云腹部的黑暗

也拯救不了我，那些无辜的记忆

像惊飞的鸽群。只有生活的柴米油盐

是外婆清点过的，变得芬芳

我梦到我们居住在黑暗的二层楼

我的梦魇你都懂，我的名字你念出时

也像符咒，拨开云雾见曙天

我说情诗里的女子都是倾国倾城的

我说完了，等你纠正我

情诗里还总是下雨，总是儿戏了沉重

其实他们快乐得什么都不懂

只懂得悲伤，有时悲伤得大雨倾盆

一层层地涂抹着青春的墙壁

我猜你早已经厌倦了。无论哪里

都身在曹营心在汉。等雨停了你走吧

虽然我不想这样，一点都不想

天气转凉，活下去的理由

日益稀薄。我感到平安

当我再次确认，这片天空

并无对我的需要

一片湖，多少风景溺毙

谁没有个一辈子都不原谅的人

理不清的线头，变成柳丝

请只带着小鸟的野心离巢

那些人生的大路，尽头

住着五道口的孤独

被大海拒绝过的人有福了

无尽纸上繁华，挑灯漫读

夏夜转凉，没有人

摆弄渡船，在冥河之岸

我检阅过的诗篇，没有

给你的那篇。北京多像海底

灯火微明，没有一个死者在水波中

和上帝分享闪电，哪怕腐朽的肉体

劈开更为腐朽的时间，点亮的

也不过是空空的沉船

我的记忆也是一座沉船

如果我哭泣，不是因为我在黎明中走路

整个北方在足音中侧转

不是，不是因为我没有的

多过我拥有的。我拒绝的

多过可以理喻的。北方的逻辑

北方的逻辑大雪弥漫，村庄里

我还背负一个爱人和一个死者

那死者布满北方的天空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在黎明前篡改诗篇

因为我要纠正没有你的日子

因为我再也回不去的桑菲尔德庄园

因为死者纵火，而人总归有死

我的生活，就要被虚无烧满

我愧对生活，我发明宗教用以愧对生活

黎明中诗篇在走路在向前

我却拥抱着昨天的灰烬

我知道因为我的诗，他们放弃了我

一个乌眼红唇的年轻女郎

她会告诉你活着是多么幸福

今天因为我的诗，走兽和飞鸟

先于人类的理解而放弃了我

我相信它们握有真理

是真理放弃了我。平原上白雪皑皑

黎明不远，在没有收获的夏天

大路上，有人筚路蓝缕

有人沉沉睡去。有人做梦

梦见红色的喜烛、白色的羔羊

都安于明日的屠夫。生活使人饱满

海底没有生活。沉船内部

死者在研究汉语的句法结构

死者读了中文系，却并没有复活

死者，扯烂你的福音书

海底一无所有，闪电从不逗留

一个写诗的人，或早或晚

会变成两个人，更多的人

互相争辩的人。烧毁肉体，点亮星辰

在自己的火焰里，足以忍受

那失去的人，和更多到来的人

你们，你们的温暖与喧嚣之海

海的囚笼，安静得不曾被叩响的门扉

此刻我只想去对着他说，我来了

即使来晚了，比永恒更晚降临

也有星光，会照亮我们的灰烬

海淀桥北有我的罗切斯特先生

体育馆里被长跑消耗的夜色

夜色笼罩他的桑菲尔德庄园

大海的漏斗里，仿真云的顶端

我的罗切斯特先生一言不发

他想不到，怎样从天空中将我赎回

一年三百六十日的靡费，升天的泪水

构成了我给罗切斯特先生的诗篇

用难以索解的语言歌唱天鹅的一生

罗切斯特先生，我在五道口打车

宇宙中心多像年久失修的墓园

那些和简·爱一同沉默的日子

你珍重吗？伟大的赞美将在这里

上演它的难产。十岁朗读萱草

二十岁受难，关在无法抵达的地址里

她苍白的嘴唇想叩问另外的青春

她病重，与你的秘密一墙之隔

她接通阁楼上的疯女人，像尽职的接线员

火车驰入当代史，黄昏的熔炉里

被不断塑造的我们，尚未举手表决

乐园之外已不再有乐园

这热闹的中关村之夜，照例堵车两小时

我可能错过的，像子弹错过鸟

十字架好歹肩住了一个中国问题

所以就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吧！

仿佛一线到四线城市的教育不公

仿佛会推磨的鬼，都还是新闻

但在偏僻的中产阶级餐厅以外

我还是不顾岁月，尝试扮演了尼采

以中和我们身上太多的历史，和太少的血

然而岁月啊！年轻的研究员敞开心扉

发现没有心扉，连挂号预约的羞耻

也是虚张声势，遁入八卦和夜色

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这温情里的分寸感

仿佛告别的阶梯没有尽头。黑暗中

孤独者攀上礁石，却不再呼救

如果我的仇恨也是赠品

你黄金的胸怀可否承受

这枪弹，一颗颗镶进去

可我只是渎神的哑女

一生经历徒劳的旅行

时光雕刻了精致的残忍

摘下嘴唇，摘下眼珠

那一切你漠视、你不愿启齿的

痛苦，都是水底仅有的证物

在歧路上、在大桥边

新鲜的人们来了又走

我抓不住，这四散的风

因为我把爱情抬高的这一面

从来都不缺乏尘世破损的那一面

漫游的心，骑上一件件刑具

我曾祈求神恩，因为没有神恩

我像个拙劣的旅行推销员

自导自演，把苦难卖给自己

女人，看看水中的奥菲利亚

是浮士德，创造了世界而省略她

我也向往这离弃，隶属光的阴影

（选自《我听见了时间：崛起的中国90后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