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送春归
——写给湖中救人而献出宝贵生命的“中国好人”何九春
的白发苍苍的奶奶
 
亚林

一位八旬老人，一位抛却了80个春秋的老人
再失去点啥，她似乎不在乎了
老伴丢下她，她咬咬牙：
舍不得也要舍，他70多岁也够寿了
儿子远离她，她点点头：
养家糊口不容易，想打工就去吧
只要有孙子九春在身边，在心头
她就一百个满意了
一手拉扯大的九春
每天都给她九个春天，每天都给她十分希望
她的孙子，她的九春，她最在乎啊！
那是她心头肉，她的眼珠子，
是她心空喷薄而出的血红朝阳

一阵风刮过来，或冷或暖
或在耳畔留下草尖、树叶的颤音
九春放学了，像一阵风一样刮过来
风，拉她的手，风，不停地叫着——奶奶，奶奶
又一阵风似的接过奶奶的锄头或镰刀
还会把学校里的故事吹得满地都是
要不是奶奶的笑声，绊住几个有趣的情节
一阵风会把两人的隔代亲，吹得比唢呐还响

一场雨落下来，敲敲打打的节奏
刚好暗合玉米和大豆的心事
奶奶的细雨，润物无声
九春的微笑和酣梦在甘霖里萌芽
发高烧的九春降温了
没力气的九春有劲了


春风有情，秋雨有意
草坡上放牛的九春，田垄里挖芋头的九春
在菜园喷药水的九春，撅着屁股推板车的九春
春风拂过了九春的头发
还拂去了他身体里的贫寒
以及心头偶尔飘起的阴翳
九春的脚步更轻盈了
九春的双手更勤快了
从大施岗去丰乐赶集的路上
小手牵大手，像是把大施岗也牵到了老街旁
奶奶的笑声还没来得及停下
九春已经卖出去了一把韭菜和两捆豇豆
穷家的孩子早立事
懂事的九春能干事

九春下地干活，没一会儿，汗如雨下
奶奶叫他别累着，他笑而不语
开始下雨了，奶奶叫他躲躲雨，他还是笑笑
土地知道汗的咸，土地知道雨的甜
土地知道雨汗交织的味道里
有九春喂奶奶吃苹果的香脆
有九春替奶奶挠痒痒的酥麻

春风有情，秋雨有意
秋雨濡染了九春的衣裳
土地松软，刚出土的花生像出水的鱼儿
雨儿淋湿了奶奶的鱼尾纹
也滋润了九春的青春
花生的果实埋在地里，向日葵的果实举在空中
九春是奶奶的果实
在秋雨里洗净，让奶奶品尝一生
吃苦耐劳的九春
把劳苦看得像秋雨一样逗，春风一样轻

一阵风刮过去，刮得奶奶泪涟涟
她的九春要风一般飘过山山水水，去遥远的西藏当兵
好男儿志在千里
好九春要做接受锻打的铁砧
奶奶懂得孙子啊，她抹去了泪水
拉着孙子的手，微笑着，送了一程又一程
凌乱的头发，飘啊飘，飘成一朵朵白云
随着孙子飘过山山水水
飘过青藏高原的藏羚羊和红豆杉

奶奶摸着九春镰刀割破的左手中指
奶奶摸着九春栽秧时被戳了一根刺的右手拇指
奶奶摸着九春被扁担磨出老茧的肩膀
摸着摸着，她摸到了自己的心跳
她摸到秋雨的根系，全扎在心跳的周围
那是自己的血管啊
比所有的雨丝加起来还要长
比所有的根系加起来还要长
九春啊，血管的一头连着你的脚步
另一头连着奶奶的心脏里的西藏

一阵风刮过来，奶奶的发如雪
白发在飘，白雪在飘，雪白的哈达也在飘
奶奶绾了又绾白发，挺了挺佝偻的腰身
忽然，她眼前飘动着自己苍白的童年
飘动着九春喜欢穿的白色T恤
可是，九春穿军装多精神，多气派
可是，九春寄回来的钱物真管用，真经用
一阵雨落下来，奶奶揉了揉眼睛
雨中无数的九春向她走来
哦，九春，可想死奶奶了……

九春真的回来了
他又高又壮地回来了
他把迎到村头的奶奶一把抱了起来
像抱着才上学时领到的一摞新书
奶奶比书香还要醉人
像抱着过生日时同班女生送他的一只篮球
奶奶比篮球还要让九春激动
爱读书的九春，爱打篮球的九春，爱奶奶的九春
一阵风一样，回到了奶奶身旁
风吹干了奶奶思念的泪水
风理顺了奶奶乱蓬蓬的白发

奶奶要上街，九春陪同
奶奶要走亲戚，九春护送
奶奶不舒服了，九春跑前跑后，问长问短
奶奶要春风中暖意，奶奶要秋雨里的清爽
九春给春风，九春给秋雨
春风吹开奶奶的心花，秋雨浸润着奶奶的心田

闲不住的九春，歇不惯的九春
那边刚刚退伍，这边又忙着上大学
又是一阵风儿一样
从奶奶的衣襟旁吹过
空荡荡的衣襟飘起又落下
奶奶撩起衣襟，擦了擦眼睛
她的眼睛似乎落进了灰尘
她的心湖似乎结上一层薄冰

一阵风吹过没有结冰的翡翠湖
奶奶的九根心弦突然绷得很紧很紧
九春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水花溅起，奶奶的心弦戛然而断
救生圈裂开，溅起的水花迟迟不肯落下
九春的风碎了，碎成呜咽的涟漪
把一湖的悲壮撕扯成一道河流
从丰乐的大地上缓缓流过
春风含悲，秋雨溅泪

立冬过后，即是小雪
奶奶的节气里还有大雪、冬至、小寒和大寒
可是，春风还会吹动，村头的老椿树还会吐绿
秋雨还会降临，路口的柿子树还会挂果
奶奶说，九春只是出了趟远门
说回来，就会一阵风一样刮回来的！
一阵风吹来，一阵雨落下
风吹动着奶奶的白发，雨模糊了奶奶的视线
风雨中
无数个九春大步走来
把奶奶紧紧抱起
像当年的奶奶
——抱着襁褓中的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