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二十岁的李德面对老屋中的烛火


蜡烛在绍兴老屋里亮着。像谁递出的匕首，闪闪，刺中夜的腹部，光流了一地
风吹进来时，李德没有感觉疼痛
他的两眼定在破败的房梁上，仿佛锈了的两根钉子，失去光彩
只把空洞的空，遗留在时间的背景之外

独坐。一个人，不需要对白。所有的台词，都已泯灭在现实的肋骨上
激情怎抵得上一个孤儿在贫穷日子中的无助？
这样凄凉的夜，他都在烛晕里枯坐
生活的棉一直在吸水负重，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如何走
他想放弃生活，结束所有的痛苦
但他看见烛火依然在燃烧，静静的像一朵莲，从容，淡定，坚守自己的阵地
同时反复在火中锻烧自己
燃烧！燃烧的火就是一把锋利的刀
剔除体内多余的杂质，剔除黑暗的招降书，放弃深渊的沉沦
哪怕哪怕化为一滩蜡水也不愿苟且
它能大能小，大到撑破一屋的黑暗，小到剖开一滴水的沸点

是的，他不应该沉沦
人生，无非是一场生与死的僵持。时间作为唯一的裁判常给我们红牌、黑哨
在倾斜的谈判中，他不能一退再退，他没有多余的骨头作为逃兵
就像烛火，与其说是在给自己磨刀消瘦，不如说是在闪耀的火焰中完成自我的超脱
他也要持续燃烧，才能在任何一个寒冷的地方涅槃重生


改革的春风拂过李德的脸颊

历史轻轻鼓荡一下，人间的潮水便大起大落
1978年后，改革的春风拂过李德的脸颊
他兴奋，他失眠，他再一次拾起祖传的酿酒手艺
拾起稻米、黍米、黑米、玉米、小麦的前世今生
他要把它们在夜里发酵，然后做一个安静的梦
梦，让它们或他一次又一次变得年轻。懂得回味的甘甜

当生命在广袤的绍兴大地上被持续提炼，发酵
日子得以以一滴黄酒的清香，不断弥漫微醉的幸福
打开一瓶绍兴黄酒，就打开了一个纯净的灵魂
像淳朴的绍兴人，不虚伪，不做作。干净的骨与肉一眼见底
明亮的内心，保持对土地足够的敬意

经过多少个个日日夜夜的劳作、流汗
李德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还是父辈们的味道
他觉得，现在倒出瓶口的不是酒，是飞翔的蝴蝶，它们扑棱着水晶柔软的翅膀
把日落西斜的剧情扇出了谢幕前的高潮
而幸福的脚步正向他慢慢靠拢


1982年，李德办起了小作坊


日子好了起来，生活好了起来
但对于这些黄酒，李德心里像对待祖先一样
每一次的搬运或者搬下，他都要弯腰，虔诚
小心地抚摸，他怕一滴酒固定不住那么多美好
于是，他找来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帮他看管这些酒坛中的精灵
他试图在转身后，那些沉默的精灵还坚守在自己的原地
正如他也在坚守自己的初心，生命无论长短，都应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繁华之后，仍挺立在废墟中的事物才会经久不衰

李德的五六人的小酒作坊开始进入了正轨
运送稻米，加酒曲，发酵，每一个过程他都做的一丝不苟
他说，心灯只有先把自己的灵魂照亮，才好给喝酒的人送去温暖
每一滴黄酒也都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自己的辛劳，照出了买酒人的喜乐
一旦质量出现问题，镜子破碎之后，想捡起生命的光辉比登天还难
从此，品质第一的口号成了李德的座右铭

一个人如果没有良心上的信仰，与走兽多么相像


1990年，李德开始了漫长的市场推销


一切都静下来了
送行的人把嘴边的话收进了体内，他们知道所有的祝福都抵不过一个眼神的真诚
所有的拥抱都抵不过对上苍祈求的保佑

宿命已经进入幕前，拉开绳索才能看清它的走向
风提来的凄婉给绍兴上色，它所盖不住的是李德内心坚定的信仰
但壮行酒还是要喝的，他猛地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狠狠地将碗在地上摔碎，每一个碎片都像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眼神一样
如针，扎得他不舍的心泛起一阵阵绞痛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它像催促的王者给李德颁布了出发的印章
他眯着两只眼像眯着两张纸片，想在最后的时刻把绍兴的山山水水都印在上面
想把同事好友的笑脸都记住，好在寂寞的时候随时翻阅，给生命涂抹一层淡淡的温暖

再见了绍兴，再见了故乡。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他转过身，大步的走向西方的道路。不回头
他知道有太阳升起的地方就是东方，东方是唯一用泥土垫高过自己的地方
像母亲一样，有她在的大地就是故乡

出发了，他用脚掌丈量天宽地广
渐行渐远，他起伏的背影如一个消失在天尽头的微不足道的符号
但若干年后，却清晰地给自己在回忆中诠释了幸福与奋斗的走向


2018年，李德的绍兴黄酒成功上市五年


面对创业道路上曾经的失败与挫折，他没有选择撕心裂肺的的叫喊
他没有选择抱怨，本能的宽恕这一切。善良的人经常被神放在错误的位置上
更何况所有的煽情动作不适合一个倔强的灵魂
好在他是有信仰的，可以找准时机，自己纠正偏离的轨道

如今，当年的小作坊变成了历史展览馆
大厂房像一枚偌大的树叶扣住了他内心辽阔的世界

此时没有开封的黄酒，他就用身体当作小小的酒杯，悠悠然然斟出一滴汗水
余温还在袅袅，所有的辛酸脱壳而去
他挪用潜在的幸福一起饮下，让自己沉醉
沉醉中，他看见远方出现了海市蜃楼
那里是天堂，逝去的亲人都住在那里
那里没有江湖，被神筛选过的灵魂是没有影子的
人间有太多的影子，是因为每个肉体都隐藏着黑暗。所以，神给我们打上了鲜明的胎记

一月花开，一月风来；一年霜降，一年额上暗生皱纹
面对流淌又停滞的时间，他在翻腾自己的血液，四肢成桨
慢慢渡过每一条河流的潮湿或者晴朗

四十年了，他就把自己修饰成一棵树
树，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怕成长中的挫折。雷霆闪电、暴风骤雨压不弯脊梁，吹不走笑容
只要脚踏实地的坚守，就会等到美丽的彩虹
它们知天命，顺自然。开花的时候开花，结果的时候结果
即使走向死亡也要以一个天的支点，挺立
四十年了，他奋斗的思想根须没有放弃一寸领土

他要感谢改革开放的好政策
让他从一个孤儿变成了一个事业有成的商人，变成了一个儿女双全的好父亲
变成了一个体贴妻子的好丈夫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不满足，那就是对远方的渴望
正如华夏儿女对共产主义的渴望
因为我们都坚信那里一定有更坚实的土地和生命的璀璨

（全诗不含标题：98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