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东,1995年生于浙江。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现居北京。曾获光华诗歌奖(2016),樱花诗歌奖(2016),风逸文学奖(2016),重唱诗歌奖(2017)等。少量诗作发表于《诗刊》、《青春》、《诗歌风尚》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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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冬的晨雾甜冷精致,父亲在她梦中起身
山林多年未变,唯泥石坦诚记录历次争执
早已停止耕种了,锄头银色的落寞
仍快速围剿父亲的发丝。鱼肚转黄
母亲那壶清淡的中药正慢慢煮烂
年关尚远,她在灰烟中嗔叹时光的规则性
数过三十载,反复闪现的细节令人生厌
娘家的太阳步履蹒跚,她几次试图解释
平庸的生活令欲望塌陷,墙外纷纭的灯霓
将凡人淬炼得易碎且善变
午时,记忆模糊混乱。母亲煮好饭菜
她记起自己方才婚嫁,在北上的都市
蛛网尚未消失,新房冷淡而庸常,
无力生辉。与丈夫对酌,人群散去后
抛却甜蜜,滑入厌倦的的晚浪
空气在颤抖中渐冷,走出家门时景色回旋
父母攥紧几团纸钱,扯下边角投喂给生活
因劳困而疲于辩争。她亦自溺于一成不变
跟着关心粮食和天气,耳畔的指责日复一日
从不谈论廉价的风月,令她困惑于爱或不爱
她遇见丈夫时城市钟表齐鸣,暴雨中
红灯晕染成她轻薄的眼光,将车辙和涟漪
错看。出租房里她确定他爱她,他们爱过
无数人,正如他们今后依然需要爱无数人
他们相约在入夜前成婚,虚假而快乐
暮晚已至,晚钟代替母亲直白的叫唤
颤音中父亲下楼,进食的唇齿宛如誓言
城市的钟声里,他和她拥有长久的空白
她爱上一个人,羞怯地回到一无所知
的少女时光,衣襟凉如月下的雾
病。他躺在床上,眩晕感在昏暗中
缠绕上升。转过身胃在滚动
轻易变成失眠的波浪。夜色中
他意识到病痛是起雾的牢笼
铁栏杆里漆黑的江水,伸手抓一把
冷雨尖锐且疼痛
瑟瑟发抖。围巾在彼此脖子上吹来吹去
暖湿的口气、炽烈的眼神、躁动的手
他们了解爱是一种肤浅,而病痛
深刻而实诚,在渐晚的生命里平庸地嫉妒
一种广阔的瘦弱。他们看见高架桥的车流
全部没入黄昏,太阳旋进街角那间餐馆
南方的口音湿湿漉漉,外放流行金曲的音响
裹满油烟,三两和弦唱着“何苦抗拒”
他们对面坐着,手指轻轻碰触,大声笑起来
这些伞下的沉默意义深重
他的注视温柔贯穿一生的爱意
躺下亲吻的时候,他们拥有年轻、磅礴的
骨骼,像是二十几岁那天
他在头晕胃痛中咀嚼吻痕
而后跳进无回响的梦
我知道的,饮酒是一种幻觉。幻觉
平铺面前时,夜的呼吸晕开她的脸
昏黄的幻觉被泪痕隐入分明的黑白
神迹正在发生。我并不关心
我关心的,你清醒的幻觉摆布星球
我被一片平原笼罩
清晰预知一种俘获,预知一场大雨的降落
而我降入你怀中的地狱
你额前的发丝,湿成一支迷离的箭
无法刺破幻觉。我会跌出云霄
跌进你的酒,现实主义的、眼波发酵的酒
围裙和桌布整齐陈列
愉快的震颤和精致的亲吻相拥而至
我知道,靠近岸边的水草无法幸运地
被树梢的天使选择
最后我选择掐灭那颗流星
他总在凌晨五点起床,人到古稀
睡眠逐渐变得紧迫。天色瞬间变化
分秒中墨色稀释的过程,他不再有能力
仔细分辨。他选择先坐一会,闭上眼
冥想时刻绵密,密于不受控的梦。
最近他常梦见一种生活,戴着另一张面具
他从未成功,在空白的纸张前
停了又停,无从下笔。妻子在隔壁房间
容颜倦怠,一言不发,不自主地飘浮。
酸楚的液体总拽着他的心脏向下掉
第三个人走进来,妻子迎上去,
一不留神就穿过了她。她开始打扫
地面不脏,灰尘不断冒出来,垃圾桶
很快被填充。她面无表情做着一切
他站在旁边,他说不出话。他感到绝望
焦虑,一切都无法和解,拥抱那么徒劳。
他睁开眼,站起来,走出家门,散步
面具无法拆卸,他感到饿,这种真实
必然时刻消退。妻子还未起床
他需要努力,将年轻的早餐带回去。
我被摩托车带到这里,睁开眼时刚好十岁。
新父亲花两个小时教育我,我低着头,看一只蚂蚁
尝试爬上我破鞋的整个过程。怀念此前辗转过的三个
地点,满身酒气、口齿不清的父亲倒在路边。
下起雨来,天使的唾液甘甜而冰凉,灰蓝色的伞
只够挡住头,下半身和过路人的碎语不加掩饰。
好多次了,我甚至清楚记得,溪边绿叶的嫩汁
可以暂时去除白衬衫的污点,而天使绿色的脸庞
十分钟后渐渐显现。天色好暗啊,视力中不安的部分
逐步拉长我们的距离。永恒在我们之间架起悬崖。
冬天的时候你冷得早早醒来,蓄起胡须,
头屑洒满枕头,我觉得你应该是个诗人,对,
无用的诗人,窝囊得像眼角被泪腐蚀的棕色瘢痕。
从二楼裸露红砖的围墙往下看而害怕的我
在那样的年纪次第激发心理快感,欣喜接受
你污浊的大话。相信永恒的孩子最终全数自毁。
我们理应相爱,我知道,垃圾燃烧的黑烟盘旋上升
的形状,和天使的面庞大相径庭。我也理应知道,
残酷藏于漫长的永恒,而你带给我的永恒
过早地用火光揭示了黏腻,和呕吐的真相。
这个金黄阳光缓慢飘下的午后,我选择跃入河中
亮黑的、油污的河。选择这个缺氧的午后,借水草制成的墨绳
缠绕我。在西伯利亚,落日发散出绝望而腐烂的气息,我意识到
我们的永生。一种绝望的永生。再没有比永生更绝望
的事了。河底的石子,颤抖的样子好像你的眉眼
惊心动魄的形状。工人在河堤用赤脚的姿态走出辛勤的时间
他们的时间珍贵,和绝大多数事物一样被虚构浪费。他们
会打捞起我的骨骼,辨认形状,在纹理中发掘自毁的证据
我呛出的白色绝望像谜团般让他们缄口,永生的缝隙在体内连续飞升
比星辰更无限地接近渊薮。你知道,丈量永恒的单位是一种哲学的参数
山逐渐长高,涨潮的纤夫在天黑前将摩擦力消灭殆尽,鸟群
在版图中比划出高傲的界限。你的唇语可能不再坚硬,之间
这段空气的跨度,失去将我和你滑翔成“我们”的气力
历史满是绝望——羽毛一样柔软的绝望
这天我终于意识到中年已至。感伤于
几段破碎的情感。打开手机的瞬间,
你闯入我身后,毫无防备的天使面庞
空气太虚幻了,你较真而略显笨拙的
语句,透过键盘直直穿透我,一种
单向的可爱口音,朗读三岛由纪夫。
我三十岁,幼稚无担当,不辨亲疏,
擅长挥霍光阴,有大把时间和耐心
朗读你。我开始关注五官,和脸上
难消的痘印,开始吃水果,幻想它
在体内风行草偃的路径。惊蛰时节,
天色一成不变,我急速陷入你潮湿
炙热的泥沼。像回到七八岁的年纪
无所谓失败,我们一前一后,拉手
走在田埂上,孤独的欢乐,对离别
恐惧不已。而后的岁月眼界窒闷,
茫茫然穿梭到十八岁,瘦到一无
所有,惨兮兮笑。你陪我在坝上
坐下,踢着空气,毛发因湿润而
疯长,爱情美而暖。所以告诉我,
鬼魅般轻柔的瞬间如何瓦解至此
中年下陷的情欲和冷意的心灰?
正午的浓雾中,我不再认识你,
希望你记得我,无论苦与甜。
秋天抵达海边了,浪一波一波地退
沙地接连陷落,足印冷淡地深刻
他们一个沿岸飘着,倒退的时候
走起路来,陌生的触感被他看出来
轻盈若隐若现。海鸥不时冲下去
捕猎,这混沌的海,好像一生
都学不会呼吸。另一个跟着走,
负责紧抓他浮现盐粒的手,海风
曲折散开,绕过他逐渐合拢的魂。
下起阵雨时天迅速暗下来,今天
不再有黄昏,人们矜贵地避雨,
从一种湿躲向另一种湿。怎么说
他们此刻手拉着手,周身清凉,
一个仿似在海岸线左边望见雪地,
成片的,他笑起来,像醒于噩梦,
对真实的疼痛感觉幸福,这样的
时刻不太多,一些倦意被钉在海上
另一个对温度脱敏,属于他的夜晚
立刻降临,这难得的日夜,我们
要为它命名。我们要命名某些存在
命名空白的影子,和绵长的拥吻。
他们惧怕返回,“别在意时空了”
海底黑色的礁石有牵牛花在颤抖。
抹掉所有声线,贝壳里展开的图画
足够我们观赏半生了。
(选自《我听见了时间:崛起的中国90后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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