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翔,1994年11月生,江西南城人,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现居北京。曾获光华诗歌奖、樱花诗赛奖。诗作散见于《诗刊》、《星星》和《中国诗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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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熄灭。舞台上幸存的灯光
让我们所在的场所变得亲密。
琴弦来自海深处,预感中的雨水
终于降落到我们身上,骨头
颤动着醒来,来到了此刻:
音乐会在春天的雨中奏响——
笛、提琴、簧管、小号、定音鼓
这些数学的形状,这些金色的耳朵
在乐师们手中,被拨弄、制造出
清洁的旋律,和雨一起充盈这温室。
像湖泊拥有同一片天空,我们
拥有同一片屋顶,在音乐的房间
每个人做自己的梦,连血液
也感受到起伏,空气是自由的
我们心上的穹顶轻轻旋转。
雨落在房间里。似曾相识的雨
千百年前,也曾落在与你我相似的
陌生人眼里。那时还没有音乐会
他从哪里听见了这奇迹的歌?
他像领受圣餐那样领受它。
在历史和无常面前,我们同样是
被雨溅起的尘埃,承受匆匆的
痛苦与爱,轻易陨灭的生活。
而雨水并不懂得这些。它像时间
没有记忆,只是一次,又一次地
发生着。短暂的空白过后
雨和旋律重新进入我们。耳畔的
寂静水珠一样滑落,带来
潮湿的香味,回忆和盐:
音乐有一副自己的感官和心。
雨继续下,在没有尽头的世界
在没有出口的夜,在我们体内
黑暗和光交替,像钢琴上的
黑键和白键,像一片云和它的阴影
灵魂并排坐在阴影下,用耳朵触摸音乐。
真实的光线最后降临,把
全部雨水收回它透明的伞内。
现在,雨离开了这里,真切得
像一场死亡。我们将被留在原地
如同大海退去,那些被留在岸上的贝壳。
“无限小在无限大地重演。”(罗伯特·费拉德)
寂静把我们推向猎户座,
身体似乎在上升。云朵般宽阔
的沉默溢出了画布,面对
这些陨落的数字和银色的纤维,
除了深入我们别无选择;
沿着植物的道路——
从黑暗中破土而出,像爬一个坡
缓缓升入愈来愈白的茎秆,
然后停下来,等待
一个信号,把果核内透明的
血液输送到系统的各个器官。
这样的形成或许要亿万年之久。
但就在我们观看的时刻,
天空的湖泊已经干涸,花瓣上
死亡统摄了一切;星座在萎缩,
几个灰色光点缀连起木乃伊:
一具比我们更小的尸体,在眼前
述说着宇宙的生、老、病、死。
星空破裂了,那些花萼上的眼睛
曾经比人类更多,比黑暗更美,
如今全变成明亮的霉斑和晦涩的碎片。
它们漂浮,被遗失在时间和空间
之外,凝固成大气中小小的泪水。
一支烟的长度
夹在她的食指和中指
之间
向上飘,一束声音和气味
隔在我们中间的雾
使她看上去是蓝色的
我见过这样的蓝色
虽然忘了在哪里
在哪一个春天
一小片蜷曲的天空
含着云的琥珀
她身体上无限的海
我把这些蓝色
一一装进眼睛,就像
把蜜封进它的罐子
粉的花
擎在她手上
绿的茎叶
与她的脉管相连
她几乎是蓝色的
黄金的冬天透过玻璃照进房间
钉住了时钟(光与影的受难者)
衣帽、镜子和鞋……一切仍在原处
它们渴望我穿上,成为昨天的人。
世界在下雪;你在我身边熟睡。
对于突如其来的幸福,我们
总是一无所知。时光凝结在窗上
仿佛我们永远不会衰老、流逝。
寂静和雪一起降临:一切是洁白的
包括风,包括我们。天空初蓝的眼睛
在地平线上闪烁,大地上的事情
蜷缩在梦境里,像动物蜷缩在毛皮下。
我重新睡去,不敢惊扰室内的星辰。
它们的秩序来自远古,并仍将持续——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除了一阵最轻微的
呼吸,把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走出门外,一些细碎的白色
突然飘落到我身上。这时我才看见
数不尽的云的花瓣,在空中
轻盈地飞旋,仿佛冬天的灵魂。
——“在下雨!?”
——“不,在下雪?!”
脚步声催促我离开,像车踩下油门
离开事故现场,驶向安全地带。
但悲哀的重量不增不减,正如
雪以同样的速度降给每个人——
在这虚无之间,无论我怎样移动
都只是众多十字架中的一个。
而空气是无罪的。当我冲破它
它反过来维护我身体的平衡;
我放慢了步伐,想到一生中
我还将迎接许多场这样的雪。
海只是它的亿万分之一,正如
地球只是宇宙的亿万分之一
如果天空才是这个世界的海平面
那么最伟大的古罗马也不过是其中
一块礁石;天空一无所有的蓝色
在此刻毫不费力把我们征服
即使有风,天空也并不汹涌
它平静的蓝色很高,阴影没有刺
无差别地覆盖每个人民,如同最小的
死;所有统治者都应当向天空学习
天空的蓝没有重量,就这样悬挂着
在我们头顶,在我们生前死后数亿年
甚至更久。永不坠落的天空,正如
最温柔的审判中不会敲响的木槌
天空蓝得如此彻底,使得我相信
必定有一个蓝色的上帝,在看不见的
深处。作为他零零散散的意志
被俯瞰的我们,得以在大地上延续
呼吸这蓝色。我置身于空气的海洋
感到溺水者的幸福与战栗;每一片蓝色
都在轻轻拍打我,像旋律中的音符
一齐飘落,像许多年后一场新雪
我从未见过如此蓝的天空
以后也不会再见到
大厅空了,四周只剩下我们。
九张脸像九面镜子挂在墙上
映照出一个昏暗的环形空间,
我在里面漫步,像一匹马走入黄昏。
低头抽烟的鲍勃·迪伦
和面对镜头喝可乐的娄·里德
分别被安置在她的左和右;他们
对外部闯入的秩序从不在意。
只有她,察觉到我眼底的空虚。
隔着无法穿透的灰色,我们互看:
一对虚构的情人;我能想象她静止的
欲望,如同抚摸一件闪光的瓷器。
在她短暂而循环的凝视下
我变成一种静物——
尽管还能思想(只要我愿意)——
变成她闪动的世界里一小扇黑暗
半个世纪过去。我知道了
这位少女的名字。用于凝固流水的
摄影术,替每一位观看者保存了
这段持续四分钟的爱情,还有
她曾经耐心、甜蜜的试探:
眨动双眼,睁大,颤抖着
松开两片唇,又像蚌壳那样
收缩,轻快地咽下缄默。
这无声的对白与光……
来自于1964年的美的震颤。
注视之中,我感受到了引诱;
即使时间巨大的发条在天空拧紧
我无法就此离去,既然
辨认出她的美属于永恒;
我也无法靠得更近:她永恒的
美本身,就是一种拒绝——
在离去和靠近之间,长久地
我伫立在那道凝视产生的留白里。
(选自《我听见了时间:崛起的中国90后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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