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杰,诗人、作家,兼及诗歌评论。1971年生于河南平顶山市。毕业于平顶山学院。80年代末开始写作,2001年春创办诗歌民刊《爆炸》(2001-2004年出纸刊4期)。曾居北京、吉隆坡。参加第21届青春诗会。现居平顶山市。著有诗集《琴房》。2015年与友人创编《静电》诗刊。2017年与友人创编《将来之花园》诗刊。
张杰《弃儿》为小人物张文艺立传,亦是为他的悲剧命运代言,没有这首诗的存在,这个时代的弃儿将永远湮没无闻……一个诗人关心社会底层的艰辛与不幸是天经地义的……我更欣赏张杰的独立不惧,处世不惊,不把自己生长于斯的平顶山煤城的日常生活当作盛事来抒写,他像矿工一样只知道更深地掘进黑暗……
——宋琳
此后至今的十几年中,他的生活变化很大,而且也一直在调整着对诗和人的看法。现在他的研讨会需要我发言,我觉得我不应该再犹豫说出我的观点:张杰无疑是一位有待认知的优秀诗人,他的诗,如果运用综合和体贴的眼光,就会注意到其重要性。他属于那种将全部生命的蜜呕吐到卑微的低语中的诗人。他实际上游历甚广,北漂多年,又流亡过吉隆坡,有诸多难言之隐,这一切都成为向内的“爆炸”,他近年的写作在不安中有一种自得,面向卑微的花花草草,写成一种独特的风物诗。隐逸又不安。思想和经验来源广泛,但是综合得几无痕迹,技巧高超。他的那段惊悸流亡的经历,外人实难判断到底是由于外在的压力,还是自己的性格使然,这也是德国作家赫塔•米勒面临的争议……他性格中有一点曼德尔斯塔姆似的神经质,尽管不可同日而语。他没那么高贵,在汉语诗人中寻求贵族气质是不可能的。他生活的地方是平顶山,连省城都不是,他必须克服许多困难,以获得必要的视野和自信,然后才谈得上“世界文化”的身份。张杰在“爆炸”阶段的诗,已很有一些乡土和底层的感觉,但是他发现这不是他的归处。他确认自己必须介入现代性,在语言的内部写作,于是跑到北京去“做学生”,其实是一种“社会进修”,经历残酷的生活和身心的撕裂。张杰似乎缺少一根世俗的弦,却有一种一恁神就达到的直接、平调绵延的语感。智性的因素,藏在小小的造词中……他没有选择较口语的风格,以表达广阔的社会风景应有的通朗。因此对他认知的困难,部分是他的语言造成的。他的现代性和自由冲动,都已变成切身的痛,他的诗,本质上是感觉型的。
——李建春
河流
我停在某个角落,像砂粒,
听着河流内心的话语。
河岸斜坡像醉倒的巨人,
只想和大枕头待在一起。
茫茫河道里,灌木
像零星的牧羊人,
站在河床的牧场,
荒凉的绿,似乎来自肉体。
水流滚动小鱼的圆舞曲,
涡纹,紧紧搂着水下绵草
腾起冒泡的泥沙,支撑
鱼身闪闪的仙气。
跌向低处的河流,像猴群
跳跃,伸出弹性长臂。
橡胶坝的小瀑,让水中垃圾迷蒙。
河水流过墓室样的涵洞,流向远方。
柳树黑影荡在河上,
像硕大拳击手套,被水波揉碎。
波浪搬运的楼群,摇晃
亮斑沉没的河中路。
浮沫在水镜里撞击,旋转
岸上,保险大楼像一个魔术师
拿出一个面无表情的大盒子,
递给系着白领带,缓缓流动的河。
像一个暗黑的人,河流在泥槽里
眨着眼,魔幻翻译着土地。
我像睡着的树,又像会移动的物体,
望着河流投影出的另一个我。
2017.9
黄河岸边
蓝天镇着飞机,向黄河反光。
我们踩着河水鞭打的黄土,
踩着阳光烤热的黄色面包。
黄泥,把摆动的黄河舞蹈握住。
浮沫黄水,漂着枯木、芦根、
芨芨草,波浪衔草在踏实微鸣。
黄河桥是历史蜈蚣,水泥脚
探测河中,而车辆是蚜虫,竖起
白路灯触角。岸上,渔网醉着
随意打开一个雾蓝的郑国故事。
软土堤,吸下黄水,咕咕有声,
黄土荡起白尘,白马精美而寂默。
滚滚黄水内心,呼着自由首领,
太阳羽毛,闪闪卧进浑河眼中,
马,已是黄土雕像,踏蹄扬起,
发出力的存在,大河犁出的滚道
在孤独碾磨一个农夫无数的平原。
产籽的黄河鲤鱼,却似缩小,
变形的农妇,静沉于摩托渔船,
浅灰鱼鳃开合,动荡着裂纹,
那是一种匹配挣扎的愁。
小鱼已死,大鱼仍在思念
蓄电的河流,放电着泥岸,
土岸随时倒下,献入黄河。
鱼草,就在黄水里展翅——
绿凤凰,就在浑水里微笑着飞行,
那向西的飞行,震颤着永无止境。
土垒危岸上,我们漫步,饮酒,
接下长河凉意和悄悄剥落的土。
催动黄龙飞舞的,有烈日深刻的
白浪与吼声,似浮木在激烈河里
变为跳跃的孩子,把尘俗洗净。
大水跌落的弯路,卷起盛情,
河水街上,走来未被磨损的河神,
摇着清凉槐树,盖着绿荫梧桐。
2018.3.3
山南途中
山南途中,桃林抱着四喜鸟,
小路,抱着我,轻轻登陆天空。
油菜田盛装莅临,社会名流一样
拥着熠熠闪光的桃林。
一只隐形手,拧亮小草的花灯,
野餐的小鸟“唰唰唰”,尚不知畏惧。
被围挡的羊,这春的访客,寂寞,
天真,悠然接近五点的晚阳,
小蜂嗯哼着小蜂,把我当做岛屿。
天空魔样的古墓,隐秘升起,
我手握桃花,一团物质的火球
用死,换来墓室的光明。
桃花尽头,走出牧羊人和羊,
走入空中,半神半人的某个剧场。
扑簌仙气的土道,颤动
蘸红铠甲飘落的桃林。
绿绒蒿草生僻在荒道上,
叶蔓的汁液,流淌雀鸟的乐园。
桃林蜂鸣,空气清凉——鞭打
嗡嗡土尘,野外苦味又甜蜜,
混浊液体里,翻滚着魔力的大厦。
2018.3
郑州火车站
火车摇动一个城的传奇,
车站广场,继续演着木偶剧。
喷绘招牌下,旅客振着电铃,
发出火车奔跑的喊叫和咔咔声。
客流涌出东广场地下巨口,
流入哞哞咩咩叫的扩散人潮。
时尚餐厅播着欢快广告,
拢住唐河县的流浪汉,
他孩子样兴奋,摇摇晃晃
把脏沙包、废纸装入他的破衣,
车站,已启动他过去的时年。
候车广场,像加入增稠剂的浓粥,
酸馊气味飘在售票处前,
混浊的中国漩涡在郑州站旋转,
吞没昼夜的中原大厦、格林酒店、
警亭,混搭废可乐瓶的拾荒人,
滑翔的行李箱,旗子,候车厅,
各种方言超市,叠进钢栅栏
严密圈围的人湖,接车的报幕音
把不谢幕的河南剧目报出,你
是否行进在迷乱的庙会中,是否
盲人般游在无数事件的书里。
夜的黑色巨人走来,踏入郑州
火车站辐射的非洲,河南政区图
在缩略几盏高杆灯照射的——
茄汁面一样红黄蓝交加的车站。
广场掂着喇叭,乘客的蚂蚁军团
漫过天桥,长途汽车站在接见
跨省角马民工群,垃圾箱在瞪着
空洞大眼,企鹅旅客来来往往,
上面,是围绕幢幢大楼的月,
下面是青石变色催眠的地面,
难道这是梦。一只大手有力握着
一只船形蓝色玻璃缸,握着
那废烟盒似的,被压扁的连锁之夜。
2018.3
消失的老砖房区
周围十里砖房区被拆除了,
一片噪声的废墟,长出
一批利维坦楼群。
三十层楼是新的屋顶。
砖灰,这深刻的粉末,散为
沉睡的需要,散为辽阔的空白。
玩弹球的孩子急冲冲回家,
扬起花朵似的脸,
隐隐发热的头,推开门
像值班的小件寄存员
丢失了包裹,却毫无线索,
丢失的过去,腾着烟雾。
把魂灵忘记的,把魂灵磨损。
打机关炮的声音,从B市出发,
风暴的运动世界,访问了每个车站。
在P市,在X县,在旅客意见本,
在列车员回忆信中,你登上
过去的火车,回到了过去:
大屋脊邮电楼上竖着火炬,
天空扬起的转炉,在安静燃烧
灰黑街道和人群,在闪闪熔化
一些标语和另一些人,乘上车
向土地深处奔去,献祭了一切。
极简的语言已忘了丢失的旅客,
燃着烟的市容,不再提供任何线索。
2018.2
谒苏轼墓
宋朝气味的空气,在清晨悄然佩剑。
赤壁怀古的策士飞出深径,立在檐上。
郏县空中,有一口祠殿的深井,
一只巨眼种下冬风的呼哨,
也是凹下去的一面大鼓。
天空被树枝、灰沙和铁屑擦亮。
苏轼在一条透明光带上走着。
松林蒙着一层细沙,被尘土管理。
松针说出了星星的语言,普遍的坦诚
胜利的贬谪,火箭言辞的电力和漂泊。
墓林培育出松风守墓的面孔,
古柏文章交错,老成望柱。
石马、石人让土冢隆起满园幽幕。
黑鹊跳上松林的高冠,
松枝的跷跷板荡漾。
唱反调的影子已长入元朝的侧柏。
光线的锯齿在吟哦游仙精神。
石供桌已开裂,
石瓶已听到广庆寺①的苏醒和飘起。
黑鹊叫着,震荡松林,
墓里笔墨探出来,在石虎上游荡。
小峨眉山②已坠入夜的小县。
我睡在郏县的寒潮棋局里,
棉被的白梦里,落进一位诗神,
他瞳孔里滑过一颗彗星,像酒神
洒落了一滴眼泪似的酒精。
2018.1
注①:广庆寺,是苏轼逝后被僧人超度的寺院,位于河南郏县三苏坟。
注②:小峨眉山,三苏墓位于郏县西北23公里的小峨眉山下,是宋代苏洵、苏轼、苏辙三父子的葬地。
在鲁山下洼①(一)
——与冯新伟、南桥琴、欧阳关雪、北渡
冬麦苗寒风里颤动着珍珠
喇菜的绿手,对土地的贫乏做出评判
硬土块闪烁小村吞咽铁路的光泽
十二月的下洼,小河寄居在梦中
废轮胎沉入结冰的坑中行驶
新伟穿着两层棉袄,像截黑树桩
站在水泥路的镜面上
那就是他一生的镜子,冷而沉默
黑鹊喳喳叫着喷出火焰的朝阳
两只鹡鸰鸟在空中跳舞,飞远
废电线杆横在地上,躺成一杆大枪
废电线露出钢丝扭曲的灵魂
焦枝线上,火车奔跑的黑墙
残留下铁龙高速穿刺的美
没头没尾的车轮,不断释放残酷
高压电线架起天空的蛛网波浪
火车再次驶来,轰轰钻进麦田
你是一只凋落的“凤凰”
翅膀在你的心里,隐逸甚于歌唱
交错的火车,升高的麦地
在向你朗诵,世界向你身体的撞击
2018.1
十月梅豆
梅豆茎旋转的绿蛇
痴狂缠上木杆,
秋天令它干硬,死去,
绿荚却活在夏日。
桂树害羞的小花
像米粒,像小灯
发出黄光,香气
隐形的引力波,落进小径。
梅豆架轻挽着桂树,
船形梅豆,掉在
积满桂花的地面,
梅豆花坚持白蝶的飞势。
毛线绳作为梅豆的攀援物
延续开一个方形枯萎的棚。
我用发亮的剪子,剪下
头上这片生锈的天空。
旁边,桂树的灰白粗干
从地面伸出章鱼的触腕
枝条,静织出一片绿云。
剪刀继续剥离着干枯的梅豆。
旋转手臂,铁丝,毛线,触须
像逍遥的音乐节,又像绿色葬礼,
缓慢痛苦的乐队,烧烤着观众,
以它们应有的,另一种植物的形式。
2017.10
灰喜鹊
白杨空楼,雕刻着冬的天空。
灰喜鹊,是冬日的心跳,
站上石棉瓦,它们的甲壳虫乐队
在荒郊,粗哑唱着“喳喳……”
瓦砾枯草,在听它褐色虹膜的童心。
它用嘴,微型喊话器,用羽毛排列的手,
用细枝,混合草茎、苔藓、涤纶
纤维和兽毛,搭起一个盆状巢。
它们是住在树上的人,铲状尾巴
警报着一个“凸”字,它们的小飞机
在水泥柱上起飞,并把自己镶嵌进
某种十字星波浪,某些高程的控制点。
它们用弯弧的力,在箭头脑袋顶端,
划条横杠,把旅行的障碍打破。
它们敲响枯树的心,漫游在废墟,
闲逛着小脚移动的,发灰的枯叶。
它们也会用喙的小铁锹,翻动
菜地的小秘密,有时又像孩童
在萝卜叶里搜寻,发布报喜和议论,
它们胸脯里有信条,鸣叫一样扩展……
发亮的身体,金属的反光,瞬间放大
掠过我的玻璃之眼,它们是小飞人
也像某个神,长有天性的信仰,
它骄傲的灰色花深处,拒绝成为凡人。
2017.11
废墟的造型
(观安塞姆·基弗画作)
一个残酷世界建筑的大理石星空,
现代和昔日,两种废墟重合,
星星啼叫着引力,好似内心
摁下星的按钮,石英颗粒般旋转
坠进一片昏迷断裂的土地,
米沃什、策兰,恍若踏着重金属
驻扎在空中,没有诗行……
只有厚厚油彩、感光乳剂和沙子
荒野在熔炼各种油腻东西……
灰烬中,旧堡的铁轨滑进集中营,
静静切开穹窿的无边墓室,
并找到历史的重病人,呜呜沮丧
而眼前垂落,瀑布的生铁、
铅,里面滚着泪珠的眼睛,
塑料、稻草和虫胶样的悲苦,
合成地下石柱,顶着无人焦窟。
铁网枯枝,在组装一个旧世今日,
回放着,被某种罪行犁过的土地,
旋翼是锈刀、枯叶,静止在墙里,
画布像一群破洞,污渍的弹坑
嫁接成老迈帝国,黑暗中升起,
与一把空椅展开肃穆的联系。
世界如王座,如悬崖,挺进夜空,
毫无生气,却又荒芜的一片生机。
铜锈电波,从目瞪口呆的抛物天线,
从废殿深处,焕发出芬芳魔鬼的问候,
有人像外星人在大地上游荡,探索,
大地发动机心脏里,有一个曲轴
回应着世界的流动,毁灭,无数泥汤
从画中跌落,世界,一个华美的废物
身陷于盲,打开了雪崩镜头……
朝霞的火山,炼出了流淌战争的黎明。
而野花像疯子,在坟场里行军,
荒野灌木的刻针,立在金属地里,
混凝土堡垒,流淌下黑漆、柏油、泥灰,
在艰难认识一个特殊枯萎的黑色营地,
灰土,打印出通向每个人的路,
隐形电流,降下孤岛的旗,
废料像警句,搅拌机里游泳着……
烧焦的美学已诞生,震源,已站在眼中。
2017.11
四月雨后
褐雀从梧桐树丛,弹出一根虚线的舞蹈。
猫在梅花树下吃饭,滑动,震动空的波形,
偶尔,猫舌咂摸盆沿的时间线。
逸世的枝条,在深渊燃烧。
为晨明欢呼的鸟,为自我的清晨放音。
雨后松针,刺绣着雨后天空。
松针与女贞叶同时落入长路。
有童话的梧桐飘入心中,清立。
桐花忽然运行陨星的流落,
紫花栖身麦门冬上,幽人护士一般游荡,
寻她热爱的青涩束身的树干,
头顶的云雁,望着我们
雨后的清风,已把柏树林摇晕。
雨后光斑湿润了河堤,
河堤在大白杨下吃豌豆,嫩荚奉献出甜。
青鸟隐世在绿叶滚动绿蟒的绿中。
蔷薇粉花星星点点,弥漫树下。
飘浮花朵,簇拥出一团雨后粉魂。
电影的世间,阴凉晃动树枝,只有鸟鸣。
小城远处,平顶山被云雾围成空中悬境。
香椿树,叶放紫光,向杨堤攀升。
白杨微微思虑,观测天空。
蝌蚪云变成直升机,又化为大鲵。
白杨的绿色清凉,落在卵石小路,
一个透明世界走在上面,唱着
我们作为微小自由黑蝶的献身之歌。
诗脸谱栏目主编:宫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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