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贵,1990年12月生,福建长乐人,硕士毕业于西南大学文学院,现为某高校中文专业教师。曾获第四届张坚诗歌奖·2011年度新锐奖等。出版诗集《天真皮肤的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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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酒精、烟草、谣言和笑声
只有寂静从一面窗户里爬出
再潜入另一面窗户,像只猫
老人们从屋内走出,此时
他们站在四月下午三点的阳光下
如一扇扇敞开的门,里面是空的
没有家具,没有亲人
连多余的爱与恨也已被人搬走
站在我左边的男人,眼睛奇怪
一只能动,一只仿佛永远死去
或是被上帝售出
站在我右边的女人,像病人一样挪步
每走一步,脚趾如被土地咬下一口
却不觉得疼
他们路过我,就像路过风
脸上毫无表情,仿佛
二十五岁的我是不存在的,在这世上
我看见他们缓慢踱进林荫,这时
死亡从他们身体里跑出,没有形状
一边走动,一边与他们交谈
在天桥上唱歌的老人
将自己做成一把二胡
每天傍晚,我从实习单位回来
总会听见他,把布满铁锈的声带磨成弦
给这座暴躁的城市埋下一根柔软的血管
提醒一种慢
他的头发花白,如我乡下的辛勤老父
他的衣裳褶皱,同我久违的山川纹络
他唱起方言民歌,我的耳朵自行屏蔽
他也不在乎
旁人目光如炬,亦如蜂尾尖针
烧他,蜇他,他仍在唱,仍与世界
习以为常的审美为敌
直到有天,在我辞职三个月后
路过这里
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照旧
但天桥已拆,老人不见
城市在我记忆中顷刻残缺一角
我知道鲜少有人会想起唱歌的老人
所有风景压着回忆的嘴唇
发不出一个音,而我
很快也将忘记他
我喜欢透过镜子看一张张脸
包括自己,在洗手间、公交上、商铺里
我在镜中认真看著一张张脸
有些精緻,有些粗糙,有的日渐受损
有的肮葬不堪,像一件穿旧的衬衣
褶皱,松垮
一些人一生只要一张脸
一些人每天都在频繁换脸
他们的脸太多,用不完
有时就给狗戴,给猫戴
让它们替自己出门
替自己做人,等天黑时它们回来
再脱下那张脸,扔进水里
放入大量皂粉、洗涤剂
咬牙切齿,擦洗,搓揉
仿佛这是别人的脸
也有人懒得不行,直接把它们
喂给洗衣机,轰隆隆滚几遍
自己在一旁喝茶,吃叉烧
看今天的娱乐头条
我有时也拆下我的脸,放在手里
端详,把玩,过程惊悚而快乐
把所有食物都准备好
夜,黑得刚刚好
我们不点蜡烛,也能看清
食物和夜晚倾倒的墨水
月亮映照的浅泽
在风中,是柔软砚台
也像糖里的夹心牛奶
我们被黑暗簇拥
被它渐次丰腴的肌肤挤压
成为坐垫下一块碎裂的饼干
远方,道路,墓碑,尘埃
此刻钻进杯中,摇晃,沉淀
黑色鲤鱼闪烁一遍鳃鳞
猫头鹰的歌声在飘,水牛准备酣眠
一切隐秘、自由的花瓣
在不宜盛开的时辰又复现
蘸酒后成为钥匙,开启冷漠唇部
我们说久违的话,撒清香的面包屑
一头理想主义的鹿,惊现
口衔森林和草地
我们吃饱,躺在路的中央
想象自己死亡的姿势
像无人认领的祖籍、身份与未来
撒在异乡的果盘中
十里外的城市,用噪声、车流和冷脸
驱赶搬运米粒的蝼蚁
风拖来厂房吐出的云烟
悬在头顶,我们
代替土地完成一次抽烟的动作
肺剧烈抖动
林间雾水凝重
有鬼在商量
明天不能再投胎人间
大雨清洗世界
时间的血管在汩汩流淌
我喜欢看慌乱奔跑的人群
把影子交给匆匆的脚步
把下一刻交给流浪的风
一点点吹散今天的表情
生活也是湿漉漉的
在生锈的安全网上挂着
树叶的忧愁,雏鸟的惶恐
在城市伤疤里沙沙作响
急骤的雨点
豆子般撒在这面
已经失去振幅的鼓面上
时间都像蝴蝶风化的翅膀
没有人注意雨中的自己
会被哪只眼睛收割
只有病中的人
此刻正抱着颤抖的双膝
对这世界艰难地咬住嘴皮
马车最后一次从城市驶过时
我刚刚五岁
母亲牵着我的手从新装的红绿灯下走过
马路朴素干净
满地都是自行车胎痕,像向前伸长的枝条
木棉落下,在上面绽放新的一生
马车离开城市两年以后
摩托、轿车、的士、公交、卡车挤满棋盘
冷漠、狡诈和虚假代替花草整齐往上生长
听不到马蹄的声音
好像丢失了童年时的一件玩具
母亲说,终于闻不到乡下的味道了
我怀念五岁时最后一次看见马车从城市驶过
那个面容憔悴的农夫被大风吹走了心爱的草帽
我看见他没有回头,像铁了心要离开
被寒风清洗的内脏
挂在软弱无力的云层上
月亮,越来越不明亮
十二月,多少牲畜的叫声
在痛苦中消失,成为日历上
被人只画过一次的红圈
多少枝桠摇摆于没有情感的风里
一次次被折断
斜插于光秃秃的生活上
我的父亲总会在冬夜里
忍着中年骨头的剧痛
搬运村庄里那些认识或者不认识
死于意外或者衰老的尸体
每晚在梦中
我能听见一些事物碎掉的声音
越来越清晰,是父亲的骨头
我怀疑自己正睡在他的身体里
黑暗中
骨头一遍一遍地响
我一遍一遍哽咽
原谅我还不能交出九月的影子
那些敞开的袖口有很多荒凉的风
吹出山林,吹往城镇
一路只爱奔波,携带冰冷的体温
从不关心枝桠上摇摇欲坠的命运
那些树叶忧伤地飘落,忧伤地成为
世界上所有没有族谱的死者
那些遥远而凝重的颤抖
那些无人瞩目过的碎片
沉寂在九月的空气里,成为大地
局部的故事
多少人,用爱和恨同时压迫自己
向着草木柔软的意志靠拢
最后,在九月雨水渐少的器皿背后
他们看见残破而流亡的宗教
在风中,和最后一片树叶对话
和九月告别以后
母亲坐在村庄的骨头里哽咽
我看到冬青树的叶子
像抖动的心肺,一枚枚
在风中,提醒大限之日
笼盖四野的忧伤,在黄昏
被镰刀下的稻秆一一尝尽
没有根部的土地
成为鼹鼠咬出的墓穴
时间在腐烂的故事里长出真菌
母亲的泪水,干枯的树枝
越来越多来历不明的忧伤
静静流向贫穷的河流
九月,我最后一遍打量南部丘陵
一处别在腰部细小的村庄
红壤、母亲和深埋底层的铁
在我缺碱的指甲里
轻轻地喊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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