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春节,我文学生命里最重要的贵人,诗人柏桦来到我家中。那时我23岁,柏桦35岁。今年我已经50岁,柏桦62岁。时光过的太快,太命定,太神秘了。那一年,其实,在柏桦来马鞍山之前,我已经多次去南京拜访过他,他为什么在那一年的春节来到马鞍山,这真的是生命与时间里的秘密。现在回过头去看,柏桦那一年春节在我家里的一星期是我生命里的重大时刻,因为从此以后我发愿要成为一个诗人。在我的记忆里,柏桦在那个时候就爱吐痰,爱叹息,爱在院子里来回地踱步,说到底,他在我23岁见到他的时候就是一个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叹息诗人,他如同一个民国人,如同一张民国的老照片,他在那个时候就注定了是一个化欧化古的诗人,他的使命同之前的诗人很不相同,柏桦更复杂,不仅是向汉语也是向汉人生命的回归。
也许是这担子太过沉重了,柏桦1992,1993年的时候停止了写作,这个曾经写过《表达》的诗人在那么早的时候就陷入了如何表达的困境。之后,他回到成都,我们之间完全中断了联系。我开始疯狂写诗,几乎彻夜不息,直到2003年,我在马鞍山采石矶山坡李白衣冠冢处忽然心绞痛一般地想起我青春时代的偶像,立即在衣冠冢处写下一首思念之诗——《李白衣冠冢怀柏桦》:
江水上的微光悄然来到半山腰的墓基,
好象慈母唤小儿的声音,
她因喊得太久快没声音了。
你睡不着,说话也无精打采,
你的桌上只有两盘冷菜,
你有很多年没写一行诗了。
作为应和,2016年柏桦在他新出版的诗集《惟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将他写于1991年的《演春与种梨》送给我,他知道这首诗是我的最爱:
一
日暮,灯火初上
二人在园里谈论春色
一片黑暗,淙淙水响
呵,几点星光
生活开始了……
暮春,我们聚首的日子
家有春椅、春桌、春酒
呵,纸,纸,纸啊
你沦入写作
并暂时忘记了……
二
足寒伤神,园庭荒涼
他的晚年急于种梨
种梨、种梨
陌生的、温润的梨呀
光阴的梨、流逝的梨
来到他悲剧的正面像
梨的命运是美丽的
他的注视是腼腆的
但如果生活中没有梨
如果梨的青春会老死
如果、如果……
那他就没有依傍,就不能歌唱
1993年,柏桦在离开南京以后几乎再未写过诗,他重新恢复写作是在2006年左右,开笔写的第一首诗可能就是《水绘仙侣》,在题记上他写道:谨以此书献给伟大的江南。奇特的是,这本书的注释部分是诗歌部分近30倍长,两者相呼应,成为一个美的集体,为新诗以来所未曾见。这一首长诗以及关于它的九十九个注释,皆与美相始终,读完之后有余音绕梁之感。一个时代的结尾处,十九岁的董小宛同三十三岁冒辟疆的婚姻,俨然成为那时美的核心,他们仙侣一样的生活,不仅是独善的,而且是水绘的,水绘的更美,更无执着,这事就发生在江南。柏桦曾说:“文学有时不是在前进,有时是后退,文艺复兴的命题就是回头”。《水绘仙侣》是一个回头、后退的文本,这是因为江南就是中国文化的后退之地,也是中国美的典范之地。在这里,柏桦是借水绘园,还中国魂,意义不在挽歌,而是指向再生。江南是永恒的再生之地,自古即如此。江南同时也是隐逸的,它的建筑以及建筑的色彩都同漫漫时空,同人的生老病死达成伟大的和解,它并非扰攘之地,而是退省之地,是不欲人知的婉转之地,也是与自然的同化之地。
2016年,我终于到了柏桦早已呼唤我去的成都,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多次吩咐我要在40岁之前入川。这一次见面,我们分别了又有10年。我到他家里,感觉还是同他在南京农大的宿舍一样的安静,干净 ,简朴。这 10年,柏桦几乎日日写诗,他说他晚上8点来钟就睡觉了,下半夜2点来钟醒来,醒来就读书,写作,这在我的感觉里就是一个出家人的生活。在成都的五六天里,他还是像他35岁到我家过年的时候那样安静,那样叹息,只不过那叹息更深,更内在了。走之前,他约我在文殊院告别,我俩坐在一张旧藤椅上,也没有什么话,我感觉到,他是民国的,也是晚清的,他是演春的,也是种梨的,作为美的叹息者,作为美的挽留者,他的声音如同耳语,在成都宽宽绰绰的黄昏里。
一个诗人可以给一个人带来一种美的眼光,在我的青春时代,柏桦就给我带来了这样一种美的眼光。
附:
这里
这里是郊外,
这里是破碎山河唯一的完整,
这里只有两件事物:
塔,落日,
我永远在透明中,
没有目标可以抵达,
没有一首歌儿应当唱完。
我几千里的心中,
没有一点波澜,
……
(中国诗歌网2017年10月23日 每日好诗(栏目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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