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

他会做攀花的梦，是丰盛的灵魂

正在编织；他被爱又被守护，

善良且单纯，却埋下命里的祸根；

他年老了还是会躲起来哭，为了

幼时谋害自己的手足；他如何

消化湖泊般的创口？宽阔而深邃，

这异样的美让人舍不得用饶恕

来填平。一个脆弱的强者，怀念

他唯一的弟弟、难产的母亲，

在咯血的成熟中渐次领悟——

每个凶手都是被剥夺的孩子，

每个孩子都感到自己谦卑又委屈。

  索多玛

城市和夜晚，一样地藏污纳垢，

像我们，也享受腐烂的过程。

纵情声色的是月亮，看他

啜一口酒，所有黯淡的物件都

散射出迷惑的光：这伟大的

黑色共鸣，不会留余地给我们

回头。回头，一个带有预言性的

优美动作，本应助我们领会

悲怆的涵义。然而盐柱已无法

降临——没有惩罚，没有。

所以，我们听见了屠城的传说，

仍继续着往常的生活。也许毁灭

确实能让一切重获控制，而他真正

应该忌惮的邪恶种子，已从这片

浩渺平原迁往一座座矮矮山冈。

  进化

曾在无垠的沙滩恐惧一颗针，

如今却成了酒桌上的海豚。

旋转的杯盘正把金属

镶入那自卑又可爱的部分。

需要一个局外人的睥睨，

所有衰败的过程才能进化为

美：

那藕花深处早被禁止，

春风随翅膀去做了燕子——

滑行，从肩胛到髋骨，我

遗失了那些自卑的部分。

  在东湖

从未如此长久地看湖：

对岸，夏天仿佛是一个

昏睡的梦。我曾在数不清的

白日坠落，而今夜的风

让一切复归透明，这难得的

诚实，是生活不能给我的。

我不想伪装出多情的口吻

呼喊：我爱这世界。大多数

时候，我都不想。但此刻

在东湖，接近春天——

拥有一颗纯净的心，变得

不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麦比拉洞

故事没有结尾，但我们终会

迎来一次次谢幕。也许在某条

畅顺的归途会偶遇一盏红灯，

停一停，就回想起全部。

有些荒谬的桥段既成真理，

所以那未开启的部分也不必

抱以过分的憧憬。四百舍客勒

换一场大团圆结局，各人的生活

也就此觅得了原型。如果哪天

面对永生的河流，我必须躺下，

但愿头顶也能留一方遮蔽。

而遥远的象征已和现实同谋，

散场的舞台就切换给我们更新，

这时，竟有人喟叹“死”是种不幸。

  亚伯兰

定被永世颂赞，却被赐给了

两个名字。一切皆非我所祈求——

普天下，配发给我的，只剩

算计和怕死恋生。为什么将这

繁盛的期许交予我来辜负，毕竟

“丈夫与父亲”，向来不是我承认的

义务（倒是为这财产和土地，

我愿冒险，使自身得以常存）。

谁会推开门把许诺的奇迹兑现，

将伪善归还，请允我留下猜忌的

种族：除开承诺与注解，与你盟约，

还需在身后构思，一万条退路。

我投了灵魂献予这一场豪赌——

怯懦，最终使我无愧称王！

  畅饮

在下陷的土地上我们积攒、奔波

再消费，重复撕扯着支离破碎的自己，

以至变成一缕齑粉，不会再给土地

增添丝毫摩擦：如此勤劳地顺服。

直到天空由灰转黑，夜幕无差别地

压住一切。我们躲进各自的坟墓，

有些人仍在清算，而有些才发现，

那沉默的灵魂令全身奇痒无比。

只剩酒精，那种可爱而通用的

货币，放任薄荷疯长，借以抵达

绿色之边界：当大脑最终成为

一个奇点，我们终于航行至最远的

星系，在光年之外俯瞰人类——

才算领悟，我们如此的卑微，

只不过创作出了这个宇宙

所允许的一面。呵，请不要奢望

道出永恒之许诺，我们是一具具

等待辅修的肉身，在冗长的磨练中

才能成为醒世箴言。可还是放弃吧，

本能的编码终究将会逼人退还——

那一张你并不在乎的珍贵入场券。

  虚妄之二

要怎样确定能否和某一个人共度此生？

瞬间的直觉不一定比久处的习惯更靠不住

或者，看他漂得白又白的衬衣领口，袖子

也熨得一丝不苟，就像他处理腐烂的旧情事

那时的他说不定也思考着这个哲学难题

而眼前的她是一面镜子，反射出斑驳的彩色影子

她需要一把尺子度量他和一些事物的远近

他需要建构自己和未来妻子的函数关系

如果他人意味着地狱，那情欲如药可缓解几分？

若相见无言，要怎样习得婚姻与吗啡的转化公式？

经年，二人于房檐下共享无味到苦的生之平庸

有时也会碰上难得又兴致盎然的交谈时刻

他们放下争吵，也放下沉默。讨论起未完的工作，

复杂的人事，拥挤的地铁和小孩的课业

不经意间一个精致的合π之圆逐渐成形

而那坚硬的爱早已将我们铸成残缺

  湘江起舞

湘江起舞，樟树集结预备向初月进献

却为我在这个萧条的夜晚无意领受

岸边的头颅是一展展风筝，在江风中

急切地展开，轴线却始终缩紧

配合静默的旋律摇曳，沉潜

使符码获得频率，不需要动机去触发

黑色的草、黑色的叶、黑色的鱼

扑簌簌地在召唤中各司其位

一无所知的是漫行于江岸的此时

我们沉浸于谜一般狂奏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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