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中书
——给安丽
 
我从胸中寄出一场暴雨
被山水拦截，山有山的态度
水有水的立场，唯独我不曾言语
固执地失察世态和人心
深信心中所念，即是理想
可以长久地挂在空中
让人仰望，借宿，自由地
来往于天堂和人间
我深信色彩有其情怀
淡浓，轻重，无非公平二字
给过去以晦暗，还未来以鲜明
中间的渐变，每一寸都藏着
逻辑的陷阱，虚脱的眼泪
天空在宽容中逐日老去
相对于向永恒索取
我们宁愿，为短暂付出
任由阳光收回热情，虹影瞬间消散
白天转眼还给夜晚
我们的怀抱，空寂如大地
 
 
风中书
——给同
 
我非良木，只是
躲在树林后面唱诗的看林人
借英雄的气节，追赶风声
我曾经拥有的四个亲人
太阳，命我仰望
石头，给我坚定的沉默
草地，让我得以安眠
泉眼，反复地令我面对自己
他们爱我，爱到绝望时
从我荒芜的身体里读出你
有时远，有时近
在我不安份的骨头深处
迂回，奔突，呼啸多年
如今，我坐在年迈的山头
一次次与落日告别
转身面对人间，满怀空空
只剩下拥抱
我立于原野，等着你
席卷群山远去，偶尔回头
看我纷扬的白发
像一场久违的大雪
 
 
雨中书
——给果
 
我在你的版图里，多种了一条
彩色的山脉，天就变了
世间太轻，而你太重
重于欢乐，重于骨肉之亲
重于我三两三钱的命数
我们这对卖艺的父子，从此
流落人间，必须
在江湖里急急赶路
从东西到南北，从雨里到雨里
还必须拼命表演，每一次
我说：“来呀，伙计！”
你吃力地举起铁锤
我都听到胸口的大石
一声接一声地，喊出疼来
往往淹没于，铜钱落地
和嘈杂的喝彩声中
江湖夜夜雨，十年灯灯黑
这永不停歇的雨水，每一滴
落到纸上，都是伤悲
对你和世界，我爱得微不足道
并被时间一再削减
我的愧疚，终将输给光阴
 
 
雪中书
——给父母
 
雪在下，每一朵都让世界
加重一分，我卷入其中
微小而易被忽略
我带来的寒冷
超过了冬天的积蓄
像一阵刮骨的过山风
卷走你们仅存的体温
以此证明我的出处
在人间
作一次长久的旅行
雪继续下，心继续白
你们留守山中，像两个树桩
安于自己的枯老
任疾病、苦难深入命里
你们不动声色
雪，依然在下
归来时，我如尘埃
躲藏在砍柴人空空的手里
和漫天雪花的哀鸣中
 
 
日中书
——给自己
 
我是一支沉默的船队
载着烈焰，往天空深处开
在追逐和放逐中
此生被一次次彩排
不断修改的前言里
曾经年少，故作轻狂
笑傲群峰之上
大多时候，沉浮于江河之间
收声于旷野
我遭遇的冷暖
在风暴中相互抵消
对于这永不回头的航程
我别无所求
相信时光自有度量
终会在后记中
归还我的白骨和灰烬
 

月中书
——给旧梦
 
这些年，我失身于悲欢
因而，无所谓圆缺
月光的流逝，比江水更急
更难以挽留
我想加入那群
一生在大地上打捞月光的人
它流到哪里，我就漂泊到哪里
把跟踪术在手中耗尽
山野的月色，太过清凉
市井的，满身烟火气
我拾起而又放弃
从昨天到今天，依然一无所获
我把自己一再清洗
洗成一面镜子
抛向空中
一面明亮，照出时光的影子
一面阴暗，暴露我被逐日掏空的心
 
 
云中书
——给时代
 
每一朵云，都是我的亲人
他们奔走天上
抛下故乡，也抛下我
每一朵云，都有一个故事
用孤独和勇气
与我交换泪水
每一朵云，都是一道
天空颁发的命令
时而把我压低
时而让我把头高高抬起
这些，白的，黑的
快乐的云，伤悲的云
活着的云，死去的云
有时在东，有时在西
人间的每一天
都被我用去，等待它们的消息
 
2017、8、20——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