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辛波斯卡

可生存是怎么一回事呢，还有
那像果核一样深藏着的欲望？是的，我应该致歉
此生此世，向每一颗照耀着的星星致歉；
当石头也开始发光，我要向过去致歉——因为我曾抛弃了爱情
没有把它等待；我也应该向这个冉冉升起的春天致歉
在流血的每个早晨，应该向每一条河流
和每一座山峦致歉；为了找回流浪着的真理
我也应该向内心中的自我致歉；
为了一餐虚妄的美味，我搬空了整座大海；
在存在的奥秘还没有向我显露太多的时候
我更应该向陆地致歉；而明月千里的祖国
其实我并没有时时刻刻把你放在心上；
还要走多少条路，才能把灵魂踩得踏实呢。
不要再让我飞起来了，在每一朵云彩上
我需要向天空致歉：万物是那样地完美，而我却在酒精中消陨了；
请别告诉我希望原来离我那么远，像不断后退着的地平线
可是又这样地近，像谁身上脱落的一枚纽扣——
我应该也向它致歉；而求求你，仁慈的汉语，我仅是你脚下弯曲的
一粒泥土：我为我在有生之年，能找到你而向未来致歉

这首诗的副题“仿辛波斯卡”，提示我们它与辛波斯卡《在一颗小星星下》一诗之间的关联，诗中反复出现的“我向……致歉”即源自此诗。不过，如果对比两首诗，会发现两者间有着显著的差异，在辛波斯卡那首诗中，句法更多是“我为……向……致歉”，这首诗则主要是“我应该致歉”。而在意趣的更深层面上，两首诗也并不相同，但这先不去说它，因为形式上的仿借只是个起点，一个有想法的作者必然会考虑如何在借鉴中赋予自己作品独立的生命。

显然，这首诗的作者有这样的自觉。它的句式更繁复，更多变化，首句就以设问的方式给人新异的感受，其后每一次“致歉”也都出现在不同的诗行位置和句型中，以避免简单排比的单调（也与辛波斯卡那首诗的形式显示出差异），诗思上，此诗也自出机杼，在诗行的推进中，“致歉”逐渐地带上了“致谢”乃至“致敬”的意味，不同于辛波斯卡将普遍性的人类境况与个体生命欲求加以对照的主题，这首诗的诗意似乎最终归拢于向“祖国”和“汉语”的归依，这里包含着作者对其写作身份的思考和确认，他借此向读者宣示：这首诗出自一位汉语诗人。

不过，诗中有些措辞，像“在流血的每个早晨，应该向每一条河流/和每一座山峦致歉”，或“为了一餐虚妄的美味，我搬空了整座大海”，不免还有些浮泛和夸饰的味道，而这恰好是辛波斯卡的诗所谢绝的，在她的诗歌智慧里，有一种清醒的限度意识，一种反浪漫的态度，并在诗中体现为一种绝佳的幽默感——但这样说是否公允呢？我也许应该为我总是在比较这两首如此不同的诗而向这首诗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