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伟杰:真正伟大的诗歌,不是用笔写就的。一个诗人只有时刻把自己的生命、生活、心性和精神熔铸到自己的作品里,才有可能触及人类灵魂真相的奥秘。诗歌是关于灵魂的学问。
编者按:随着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诗歌在一定层面已经进入了当下精神生活的核心;同时,中国诗歌网的不断发展和壮大,也让越来越多的实力诗人渗透到了中国诗歌网的各大板块!正值中国新诗走过百年之际,为了展示中国实力诗人的气质和风采,我们有了这次独家策划,对中国实力诗人进行系列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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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伟杰(诗人主页):闽南人,生于60年代中期,旅澳诗人作家、评论家、书法家,文学博士,复旦大学博士后。1989年底赴澳洲留学并定居。担任过华侨大学文学教授、研究生导师兼学科带头人,暨南大学兼职研究员,现为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特聘教授、《语言与文化研究》主编,澳洲国际华文出版社社长兼总编,中外散文诗学会副主席,澳洲华文诗人笔会会长,海外新移民诗群发起人及代表性诗人。举办过个人书艺展引起反响,书法被海内外各界所拍卖和收藏。曾获第十三届“冰心奖”理论贡献奖、中国诗人25周年优秀诗评家奖、第三届中国当代诗歌批评奖、人人文学网2014年度网络文学诗歌新锐奖等多项文艺奖,作品及论文入选两百多种版本,有诗作编入《海外华文文学读本》等三种大学教材。至今出版有《神圣的悲歌》等专著近20部,发表350多篇学术论文和文艺评论等。
1、 花语:时间低垂着它的头,却默默地拿走了许多。你是怎么看待时间的,在时间面前,是否有无力感?
庄伟杰:多谢花语。说得精彩,问得巧妙。说真的,这是一个令人十分苦恼而又无从改变的问题,我说的是——时间。它多么的无情,又如此的公正。任何人面对时间肯定都有不尽相同的感受,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即时间是无法抵御的。你只有善于珍惜、抓住和充分利用之,否则,它会不知不觉地从指缝间悄悄溜走,从不打一声招呼的。
岁月渐行渐远,时光难以把握。的确,在时间面前那种无力感相当逼仄,尤其是高科技带来的信息大爆炸,更是令人措手不及,因而大片大片的时间在无形中已分裂成碎片,一方面是让人难以静下心来做些自己想做和乐意去做的事情;另一方面是常常感到时间不够用。于是生发慨叹:时间不知跑哪里去了。
由于兴趣广泛使然,我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三头六臂”,去占有更多的时间。然后,冀望能坐在时间深处,放开日子的闸门,倾听世界的呼吸,静观在天地间来来往往的人们,在奔波忙碌中探索前行,但属于我们每个人向往和期待中的境界或梦想,始终是一个未解的方程式,唯有留给时间去求证分解。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我们所能做的,是在行走的同时,借助思考、冥想和探求,留下文字的印痕,把万物召唤,把激情燃烧,把生命唤醒,从而放飞自己的心灵,或者打开自己的心门。其实,生命是有成本的,拥有了时间才拥有一切的可能性。但每个人都是过客,美好的风景总是在前方,总是伴随着时光在不断流动……
2、花语:以前常听闽南歌,每次都觉着好听,但却听不懂。您是闽南人,能否介绍下您的家乡,和少年成长经历?
庄伟杰:闽南话(方言)被喻为中原文化的“活化石”,但万万没有想到,许多国人,包括今天的河南人都听不懂。这是一个颇有意思的问题,也是一个值得探究的学术话题。
我是地道的闽南人。我的家乡应当是祖国版图上最边缘的一个点,地处东南沿海泉州湾边一个依山傍海的村庄。在宋代,泉州号称“东方第一大港”;而今被誉为“东亚文化之都”,同时又是著名的侨乡和历史文化名城。如今,穿梭于中澳两国之间,走的地方多了,我愈来愈庆幸自己诞生于斯,愈来愈感念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也因此,我把自己的书斋命名为“泉石堂”。究其源在于,它内涵故乡泉州和石头这两个意象符号。有人说,陆上看西安,海上看泉州。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就是从泉州湾开始的,准确地说,就是从我的老家门口那一片海出发的。当年西方旅行家马可波罗,也是从这里登岸的。而我所在的那个县——惠安县,素有“中国石雕之乡”美誉。有趣的是,我发现自己的生命里有很多元素在石头中能找到巧妙的注释,无论是遍体鳞伤,还是满怀幸福。还有,它和大诗人王维的诗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相谐振,构成一幅空灵的风景画,且隐喻石头的沉静与清泉的流动,在动静和谐中永不停息地延展,或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或悠然自在、镇定自若,无论深浅,无论曲折,总会慢慢地融化在快乐的大自然深处。同时,泉水的清澈与柔性,石头的坚韧与刚性,恰好跟中国文化中的两大重要美学范畴——阴柔之美与阳刚之美遥相呼应。
当然,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小时候,特别是在夏天的清晨,每当我伫立在老家那幢用长方块石头建筑的两层楼房屋顶时,静静观览东边海平线上那一轮朝阳(闽南话叫“日头”),从慢慢探出头来到冉冉上升的情景。精彩极了,就像一首永远都在生长的诗,令人浮想联翩,神怡心旷。因为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3、花语:最早写诗于何年?因何与诗结缘?可有崇拜的偶像?
庄伟杰:认真说来,最初写诗应是大学时代,即上世纪80年代初期。由于大学读的是中文专业,加上那时的文学氛围相当浓厚,总感觉当一个诗人作家很有尊严,也备受尊重,甚至有着某种神秘性。当时如伊呀学语的儿童,带着一颗“初心”,在学习之余,说不出什么理由就私自恋上了诗。冥冥之中似有安排,像狄金森一样,我开始学会给这个世界写信。学着普希金的模样,我悄悄地写爱的呓语,写大海的咏唱,写乡思的隐喻,写那些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希望与失落、欢乐与忧愁交织的情绪。打这以后,便与缪斯女神结下不解之缘。再后来(大三时),与早我一届的师兄陈嘉平等一起组织创办南方诗社,主编当时国内高校第一家铅印大学生诗报《南风》(像《参考消息》那样大),学会如何张开想象和放飞心灵,并留下了或深或浅的追求印痕。
说来也怪,我虽然说不上出色,仅仅是亦步亦趋,步步为营,却不愿随意去崇拜某个人。我对崇拜或迷信一直保持警惕,更愿意用“喜欢”这个词来面对经典和经典诗人。在我的心目中或骨子里,没有特别崇拜的偶象,但有喜欢和钟情的大师,譬如中国的李白、苏轼、毛泽东、鲁迅等,外国的荒略特、歌德、惠特曼、聂鲁达等等。
4、花语:你一手写诗,一手写评论,以你个人的经验和体会,请问你眼中好诗的标准是什么?
庄伟杰:在我看来,作为一个真正的诗人,只有时刻关注并热爱人类的痛苦和幸福,用灵魂的呼吸去感知那些高尚神秘而难以企及的东西。或者说,真正伟大的诗歌,不是用笔写就的。一个诗人只有时刻把自己的生命、生活、心性和精神熔铸到自己的作品里,才有可能触及人类灵魂真相的奥秘。因此我说过,诗歌是关于灵魂的学问。从这个意义上说,好诗应该有好诗的标准。不妨用三句话或“六有”来表达个人的一孔之见:
一是,有诗性智慧有思想辉光(意指创造性思维与诗人的灵悟识见);
二是,有个人声音有语言风格(属于自己的发声方式和鲜明的文体意识);
三是,有生命境界有艺术趣味(具有眼界气象和“有意味”的情趣)。
5、花语:作为诗写多年的作者,诗歌在你的生命中占有怎样的位置?
庄伟杰:自从恋上诗并断断续续一路写来,诗歌似乎已成为自己表达生命或彰显生命的一种生活方式。在我的理解中,诗歌(文学)尽管难以改变现实生活,但至少可以丰富和完善生命。有诗相伴的日子与无诗相伴的日子是迥然有别的。正因为如此,才有海德格尔所说的——“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安居于大地之上。”
6、花语:您1989年底赴澳洲留学并定居,又是复旦大学的文学博士后,您算是诗人里学历很高的一位,您是学霸吗?能否介绍下您的求学经历?
庄伟杰:学历不一定代表才干和能力,但学习是必须的,哪怕有朝一日“活到老”,也必须“学到老”。不是说,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吗?此话不假。试想如果当年我考不上大学,就不可能成为今天的我,可能是另一个我。也许是尝到学习和掌握知识的妙处,才驱使我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先是大胆地走出国门到外面世界去闯荡求学,然后又重新归来进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师从谢冕教授做访问学者,继而跃入福建师范大学师从孙绍振、刘登翰教授攻读文学博士学位,尔后又进入复旦大学师从陈思和教授从事博士后研究。也因此,有友人戏称我是读到没有书可读了。或许,这一切都是机缘巧合,都是命定性因素使然。但学历高并非就是“学霸”,只能说永远都在做学生,学无止境嘛。或如某位哲人说过:愈学习愈发现自己无知。因而,才有了那些平平仄仄的、“不同寻常”的求学生涯。
7、花语:澳洲存在于我记忆中的神秘,来自于一部小说《荆棘鸟》,能否形容下这片小说家笔下的红土地有着怎样的美丽?它的教育体制与我们祖国有多大区别?
庄伟杰:澳大利亚(简称澳洲)其实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国家。其历史既称得上悠久,也可说短暂。从地质学角度看,它的历史是悠久的,是一块古老的南方大陆;但它又是一个历史很短的国家,只有不足200年的发展历史。论环境、气候和自然风景,确实有它自身的特色和优势。作为一个高度城市化的农牧业国,现代都市风情与浓厚田园风味,构成为其别样的气质和风情。
说澳洲有点神秘,可能与它远离于国人的视野之外有关,而袋鼠国、小联合国、骑在羊背上的国家,这些命名同样给人某种神秘感。传统上,常有一些不很确切的名称用来称呼它的各个地区。比如,“内地”常指内陆地区、西部高原的中央及其北部平原。“红色中央”则指其大陆中心地带那片红土地。百闻不如一见,有机会只要身临其境,到此一游,相信都会有一番特别的感受。
由于不同的政治体制、社会结构和文化背景等因素使然,表现在教育上也是不尽相同的,或者说各有千秋。中国与澳洲教育体制的区别,非三言两语能够述尽,在资讯发达的年代,人们可以通过其他各种渠道加以了解和比较。恕勿赘述。
8、花语:您担任过华侨大学文学教授、研究生导师,暨南大学兼职研究员,现在又担任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特聘教授,在您的课上,是否有讲授诗歌的专业课?学校里,是否有人认为写诗是不务正业?
庄伟杰:应该说,对于一个大学教授来说,教学和科研必须并举。多数大学教授学问可能做得不错,但不一定会搞创作,哪怕是中文系(中国语言文学)的教授。如果还会创作、会写诗,说明这个教授多长了一只翅膀——想象的翅膀,谁有理由认为写诗是不务正业(只要不影响教学与科研)?当然极个别人可能会因为妒贤嫉能而胡言乱语,但无济于事。
我在大学里曾主讲过写作课,讲授诗歌写作自然是重头戏。在我看来,诗教十分必要,其意义不言而喻。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以我个人的经历和体会,从诗教或文学教育的角度看,起码可以给学生们带来“三高”的妙处:一是高雅情趣的涵养,三是高超想象力的培养,三是高贵气质的形成。从生命或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起码可以给人带来“真善美”:求真,从善、审美情趣。从日常或学问人生的角度而言,则可带来不可多得的“三种资源”:人文资源、思想资源、精神资源。其实,教育学生学会阅读欣赏诗歌经典,就等于指导他们与伟大的灵魂相遇,或感应或对话或走近,并带来无尽的思考,乃至美的乐趣和启示。为此我还专门写了一篇题为《诗教有什么妙处》的文章,发声后获得许多有识之士的认同。在我所指导的研究生论文和本科生论文中,大多是围绕诗歌写作来选题的,有的是诗人的个案或群体的研究,有的是对某一经典名作的鉴赏与解读。
9、花语:近期,您在福建省作家协会、福建省图书馆联合主办的“作家讲坛”系列讲座上,曾与现场听众分享诗歌和诗歌教育带来的乐趣和妙处。您说“人生最怕的是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有目标有方向的人生是充满希望的,而一直执着地沿着一个目标方向走的人,一辈子都是闪烁光辉的。”您还说,“诗歌可以给人带来疯狂、风光和风趣”。如何理解您所说的疯狂,风光,风趣?
庄伟杰:人生可以追求伟大也可以甘于平凡,但这并非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一定要有诗意的生活。回想本人走上文学(诗歌)之路的创作历程,深有感触。当年不知不觉、莽莽撞撞地爱上诗歌,可能曾经疯狂过,如痴如醉过,感动了诗神,从此便与缪斯女神结下了不解之缘。并在行进的过程中,挣脱“病”字壳的“疯”,从中领略到徐徐扑面而来的、充满诗情画意的丝丝缕缕的“风”。从此,与“风”有关的如风光、风流、风雅、风骨、风采等字眼,总是纷呈闪烁于路上,令我不断体悟到“诗意地栖居”(海德格尔语)的优雅与情趣,学会悠然自得地放牧人生。
难以忘怀的是,诗歌让我在疯狂的追寻中“风光”过一阵子。记得大学时代,从乡村到城市,离开了亲人故乡,由于距离,会有一种思念和眷恋,加上青春期的萌芽,一种爱的意识朦胧产生,总觉得有些话有些情感很想表达出来。那时,年轻而稚嫩,像躺在缪斯怀里的孩子,只会撒娇、呢喃、自我蹈舞,形同单相思的人,心醉神迷地徜徉在文字的迷宫里,固执地抒写自己心中的诉求、青春的浪漫情怀,或者未敢寄出去的情书。以此作为起点,跃跃欲试,学会如何投稿,甚至享受到拿稿费的那种滋味。我还与前后届的诗友同学一起创办诗社、主编诗刊,经常组织有关文学活动。在20世纪80年代的大学校园诗歌中,留下了或深或浅的探寻履痕。由于80年代文学风气浓厚,诗歌文学,的确让我们风光了一阵子。
心灵因梦想的照亮而闪光,生命因诗文的涵养而美丽。我发觉自己的日子过得愈来愈充实、丰沛和富足,且溢满无尽的情趣。在无形之中,自己也变得风雅和风趣起来了,起码的不那么粗那么俗,有点脱胎换骨的感觉。同时也学会如何做一个有风度的文化人,自觉地铸造属于作为一位诗人的风骨、情操和气概。
10、花语:有人说“庄伟杰的很多诗作都在唤醒那种“内心深处的真实”!请问,您的诗歌创作是否绝对忠实于自我,从不虚构?诚实对于一个诗人重要吗?
庄伟杰:诗歌的创作与其他文体的最大区别,可能就在于作为创作主体的诗人,更注重于忠实自我感受,但并非是绝对的。而虚构,是所有文学家族的“家常饭”,是必须具备的要素。然而,我们在谈论真实性或现实问题的时候,往往会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那就是,只有现实才是最真实的;即使是非现实(如梦)的东西,也要被归结或还原为现实的东西,才能说明其真实性。我这样说并非否认现实的东西具有真实性,我想探讨的是,寻求的意义或情感(内心)的真实是否有其现实性。就诗歌写作而言,真正的现实应是多层面、全方位和立体式的,既可以有揭示人类苦难的精神困境或表现社会热点等的宏大叙事,也可以有个体独特的生命体验和刻骨铭心的自我叙说。不管是诉诸于宏大叙事的现实,还是抒发个体内在的情绪,都是一种(现实)存在,只是它们以不同的方式和姿态呈现而已。谁能否定关注自身、关注内心、关注灵魂的不是一种真正的现场?只要诗人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感悟,写出属于自身生活的感受,发出属于自己的真切声音,谁又能否认这不是一种现实?他们的笔下或许没有普遍意义上的人间烟火,却是一份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起码的保持着一份忠实于自我灵魂的真诚。而这,恰恰是一种更为真实更为可感可触、也更具存在意味的现实。可见,诗歌写作是发现或再造了一个新的现实,它不拘泥于任何实体对象,因而在诗歌中,现实并没有被摒弃,而是处处存在着。只是它并非人们理解中的那些外在的事物,也不是新闻报道中所看到的现实,而是以内在的、更为隐秘的方式呈现的东西。确切地说,那是一种存在的诗意空间。
11、花语:就您个人的写作体会而言,在思维方式和价值判断等方面,诗歌对一个诗人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庄伟杰:关于这个问题,记得我在那篇题为《文学的生命与价值》(《文学报》2010年8月19日)一文中说过,在当今竞争激烈的商业化时代,我们同样要站在崇高的人类文明的精神殿堂入口处,沐浴着古往今来圣贤哲人与文学大师们卓越睿智的思想之光。尤其是站在各个时代巅峰上,那些具有深邃思想、人格魅力、探索精神和对人类抱以深切同情的大师们,他们总是在用自己追寻的领域里所获得的成就,在不同程度上去改变人类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推动着人类文明的进步,并且让我们在接受和熏陶中不断升华自己的灵魂,提升生命的品质。这就是文学的力量。
以我个人多年来从事文学创作与研究的切身体会和感受,我觉得文学作为生命体对人类生命可以带来诸多好处,譬如丰富内心情感、弥补人生缺陷、完善人性人格、提高生命品质、升华精神境界,等等。可以断言,不读文学、远离文学就是远离自己的“家园”。著名美学家朱光潜说过:“读诗的功用不仅在消愁解闷,不仅是替有闲阶级添一件奢侈;它在使人到处都可以觉得人生世相新鲜有趣,到处可以吸收维持生命和推展生命的活力。”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能给人的东西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述尽的。
12、花语:您曾多次向外界展示您的书艺,书艺与诗歌之前是否也有某种关联?
庄伟杰:诗书翰墨,书为心画,书画同源,等等,都是中国文化传统中最耀眼的东西和最吸引人的话题,永远说不清道不尽。在中国古代,或者说新文化运动以前的漫长文化流程中,举凡书法家庶几都是诗人,但诗人未必是书法家,可见翰墨诗书是紧密相关的。
我从小就喜欢诗书画,喜欢或热爱有时是无须说出理由的,正如有人说过,热爱或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是一种因缘,也是一份文化情结,永远挥之不去。正因为如此,即便我把孤魂漂泊到另一个半球,依然无法放弃自己的这份爱好和追求,并以此寻求实现自我价值和展示生命尊严的途径。于是,1998年初春,我曾倾注最大的热情和精力,在澳大利亚悉尼成功举办了个人书法艺术展,引起了颇为强烈的反响,一时成为澳华媒体关注和追踪的热点。在展览的100多幅书法作品中,有近一半当场被认购和收藏。之所以有如此效应,除了其他一些有利因素外,有一点不可否认,那就是我本身是一位诗人。从中可见书艺与诗歌两者有着某种特殊的艺术关联。诚然,岁月无情,诗书有味,对于一个徜徉于诗与书之间的创作者来说,至关重要的一点,诚如一副联语所云:“胸罗万象神方畅,腹有诗书气自华。”诚哉斯言!
13、花语:在诗人作家、评论家、书法家之间,如果让您挑选,您更爱哪个标签?
庄伟杰:在这三者之间,如果仅仅是为了贴标签,那么我宁愿不要。换句话说,我不愿意也特别厌恶沽名钓誉。无论是哪种“家”,都是凭真本领靠实力说话的。有本领有实力自然有魅力。当然,可能是兴趣与爱好使然,抑或说个人体内的“力比多”过剩吧,哈哈。总之,在创作、评论和书法艺术之间穿梭往来,是有趣的,也忙碌不堪,但很充实。如果真要问个究竟,我只能说,年轻时可能更倾向于诗文,中年时可能注重于评论,等到年老时,可能会侧重于书法艺术。
14、花语:您曾获第十三届“冰心奖”理论贡献奖、中国诗人25周年优秀诗评家奖、中国当代诗歌奖(2014-2015)批评奖等多项文艺奖,作品及论文入选两百多种版本,有诗作编入《海外华文文学读本》等三种大学教材。获得如此多的荣誉,您对文学是否还有更高的期许?
庄伟杰:荣誉是别人或者读者和朋友们甘愿授予的,不是自封的,更非是“走后门”靠关系得来的,也非是那种“滥守自盗式”的掠取。说实话,那种不择手段捞取的所谓“荣誉”,即便得到了也是不光彩不体面的,也无甚意义。荣誉只能表明主办方对获得者的一种信任、一种认可、一种鼓励、一种促进。
我素来坚持“只管耕耘,不问收获”。至于对文学是否有更高的期许,说没有是虚伪的,但人贵有自知之明,一个人的天赋、才华、灵悟、阅历、能量、际遇、机会等因素是不尽相同的,且有其局限性,重要的是要正确地认识自己和把握自己。就我个人而言,只能是:量力而行,尽力而为;大道似水,顺其自然。
15、花语:您曾在一篇文章里说,旅居海外的华人作家,由于空间位移和生命移植,他们的华文书写是一种跨文化现象,或称“流散写作”。那么,如何确定海外华文文学写作者的文化身份?
庄伟杰:这是一个相当复杂、富有意味和值得探讨的话题。譬如,流散写作、文化身份这两个词(概念),我们很少用在本土中国作家身上。对于旅居海外的华人作家来说,本身因为流散或离散,当可视为一个特殊的写作群体。加上他们散落于世界各地,有着各自不同的经历和背景、不同的文化和环境、不同的时空和语境,我们很难以一种常规或固定的标准来衡量和看待他们。因此,对于海外华人的这种流散写作的研究,“文化身份”就成了一种重要而有效的“切入口”。
最近我在全国中文核心期刊《当代文坛》(2017.2)上发表一篇论文,标题是《海外华人流散写作的文化境遇与身份迷思》,从中阐明自己的一孔之见。在我看来,海外华人作家的文化身份,起码有五种类型值得我们思考:一是,族群变迁与身份意识的转型或改写;二是,生命移植与文化身份的流变或重塑;三是,历史记忆与文化认同的变异或混合;四是,审美价值与文化角色的再造或游离;五是,跨文化对话与文化属性的辨别或归位。此类相关的话题,在我的多篇论文及其出版的多部论著如《海外华文文学知识谱系的诗学考辨》(与杨匡汉合著)、《流动的边缘——海外华文文学的跨文化图景与阐释》和即将出版的《跨文化诗学建构》,以及博士、博士后论文中均有论及,恕勿赘言。
16、花语:有位知名学者感叹,说您“作为一个大学教授,读过博士,做过博士后,治文艺理论、诗歌研究,创作了不少诗歌,还擅长书法并写书论。更令人称奇的是,跑到澳洲,竟然办了一个出版社,又创办了华文报纸杂志。我深切感受到:一个人的兴趣无限,一个人的能力无限,一个人的世界无限。”能否介绍一下您创办的出版社及报纸杂志,又如何理解这位学者所说的无限?
庄伟杰: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身在何方,只要愿意开拓,生命随时都会生长出无限的可能。诚然,任何事物都有其局限性。如果说现实的东西都是有限的,即有界限或限定的,感性(想象)中的东西自然也有界限或限定,哪怕是思维中的概念在一定意义上也是有界限的。那么,人生的“生”,就是生存、生长、生活,它们既是人的一种活动,也是一种行为方式。这样推论假如正确的话,人生的活动方式就意味着不断突破有限。确切地说,人生应是一种不断突破现实有限性的活动,这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寻梦(希望)。当然,寻找梦想的方式不像那种只想不做的空想,空想只不过是乃停留于一种安于现状的表现,而追寻梦想驱使人们不满足不屈从于当前的现实。
基于这样的想法,为了寻求伸展生命的支点,为了在非母语的国度用母语来表达自身的诉求和尊严。除了继续从事创作外,我还突发奇思怪想,并把它转化成事实。说奇亦奇,说怪不怪。于是,从1991年初至1998年的大部分时间,我不惜一切代价,率先大胆地和两位朋友共同创办了当时澳洲中国留学生及新移民群体中的两大主要刊物之一——《满江红》杂志,在五万留澳大军中、在澳洲华人社会中,产生了较为广泛的影响。随后又和几个朋友创办了澳洲华人社会第一份大型商业性文化周报《唐人商报》,后来又和友人创办了《澳洲华人饮食大全》等不定期刊物,之后在创办报刊的基础上成立满江红出版公司和国际华文出版社。时过境迁,现在除了国际华文出版社继续运作外,其他皆已成为过去,成为走过从前之后留存的一份美好回忆。
17、花语:如果说,低调的奢华和高贵的朴素,是两种不尽相同的格调,那么您偏爱哪个?
庄伟杰:这问题提得有趣。假如我仅说出其中的一种,显然未能达意。如果可以的话,无论是低调的奢华,还是高贵的朴素,两种格调我都可以认同和接受。我的生命更像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或者说是一个兼收并蓄的容器。唯其如此,才更符合或贴近自我生命的本质,那是多元的、立体的、丰富的、流动的。
18、花语:你好像说过,用“空前繁荣”来形容当下诗歌现状并非过誉。那么,作为“在场”者,置身其中,你是怎样看待越来越多的五花八门的诗歌奖项?
庄伟杰:我曾经在一篇题为《诗人自我拯救与诗歌大国气象》的文章中说过,这些年中国文坛,几乎是小说一统的天下,即“诗歌中国”已被“小说中国”所取代。这是文学生态发展的失衡和倾斜,令人匪夷所思。于是,人们谈论中国文学(包括海外华文文学),首先说到的是小说,似乎诗歌已无关紧要,评论界和学术界皆然。面对此种窘境,令人无所适从又深感无奈。诗歌必须自救。直面人生,直面惨淡的诗歌,正视现实,正视内心的撒旦和神性搏斗。真正的诗人唯有坦然面对,笑傲文学江湖。
可以说,用“空前繁荣”来形容国内当下诗歌现状并非过誉。的确,从数量上说,从来没有过这么多诗人(据不完全统计,网上网下,新诗旧诗,即写诗者起码二三百万之众),这么多诗刊(官方、民刊的诗歌报刊不计其数,不断出笼,连同诗歌网站,可能要编成一本厚厚的花名册),这么多诗集(每年国内出版的诗集起码达数千种),如此景象着实令人眼花缭乱,目不遐给。认真说来,这可能是一种表象,但不可否定的是,从整体数量乃至质量而言,这是以往任何时代都无法比拟的。诚然,汉语诗歌要真正走向世界,跟世界优秀诗歌相较量,尚须时日。如何突显汉语诗歌中的世界性因素,或者说,如何驱使走向世界的汉语诗歌彰显自身特色并引领世界诗歌潮流?这是摆在当代汉语诗人面前的严峻课题,任重而道远。
通过这样的观察和分析,当我们面对着越来越多的诗歌奖项,尽管五花八门,甚至有点泛滥,但我更愿意以包容和宽容的姿态去看待。从诗歌活动场域来看,有总比没有来得好,说明诗歌并没有像一些人所看到的那么悲观,也非一潭死水,而是如地火在不断运行,这其实也是一种气场。当然,从诗歌写作本身来看,这种氛围或许有点浮躁,孤寂和宁静可能才是一种最理想的写作状态。但我们没有必要去指责非难这种现象,还是让它自由地生长吧,或者是自生自灭。另外,我们同样要看到其中也有积极的一面,有些来自民间的奖项,甚至比官方的奖项更具说服力、公正力和真实性。总之,我尤为尊重那些执着的攀援者,总是满怀热情,以其默默的探索耕耘乃至奉献,来证明诗歌的价值、生命的尊严和诗意的存在,从而捍卫了汉语诗歌的神圣和庄严,既昭示着一个季节的存在,又为之开辟出一片自由发展的空间。
19、花语:在当下文化语境中,如何看待余秀华爆红事件?
庄伟杰:关于余秀华诗歌爆红事件,有其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网上网下、官方民间的大小媒体,就此问题已炒得沸沸扬扬。以我之见,过份吹捧与刻意棒杀都是不足取的,也不必大惊小怪。我们应该冷静平和地面对,用理性的、温暖的、善意的、辨证的姿态地看待这个事件。在物欲横流和高科技横行的特定年代,一个人的诗歌能构成为一大事件,且在一夜间爆红,这说明了什么,又意味着什么,或许每个人的理解不尽相同。可见,每个人的心中可能都有自己的答案。对此,我就不多饶舌了。
20、花语:能否列举您最喜欢的两三句格言或哲语,说说为什么?
庄伟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喜好意趣,自己的方向和目标。作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我想从三个不同的层面来回答你的提问。
为人处世: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生活态度:知足知不足,有为有弗为。
写诗作文:胸装江海文始壮,腹有诗书气自华。
21、花语:能否荐推您的重要专著有哪些?
庄伟杰:实话实说,并非谦逊,尽管至今我已出版了十多部专著,但“重要专著”好像还处于现在进行时状中,因为我的生命似乎才刚刚开始。是否会是“下一部”呢?天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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