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姿势

作者:2017年05月03日 04:26 浏览:697 收藏
英雄的姿势
文/毕俊厚

他用一只臂膊侧匍,支撑在焦红的土地上
另一只胳膊,紧紧夹着
一个方方正正的炸药包。
从战壕起跳,到碉堡的距离是2000米。如果奔跑
用不了一袋烟的功夫。如果漫步,也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然而,短短的距离,像一条从生到死的甬道
他用尽了毕生的气血

1929年10月15日。塞外。
南山堡村格外宁静。秋风扑打着枯黄的树叶
几间破落的窑洞,洞顶
生龙活虎地飘摇着几缕炊烟
一阵急促的阵痛过后
北风呼啸,山摇地动

英雄诞生的过程,多么悲壮
多么富有诗情画意

一位当父亲的农民,手掌注定是粗糙的
耧犁耙杖注定是他的命
流血的土地注定也是他的命。然而,这些都是破碎的。
山河也是破碎的。
唯一完整的,是他养育的几块“铁”。
这几颗“命根子”,他要不断加钢,加钙,加骨气。
让他们成为一根根钉入敌人颅骨的钢钉

九岁那年,他当儿童团长。红缨枪整整高出一个身子
十六岁那年,他参军,一支步枪,高出他一头
土灰色,宽大的军装里,晃动着一截坚硬的铁
像一株永远也撑不满的稻草人。
十九岁那年,爆炸的热浪却没能高过他伟岸的灵魂

他也贪玩,喜欢在河边抛出光滑的石子
溅起一连串涟漪
喜欢用一根丫叉的树枝,做弹弓,打鸟
射鹰,让一粒石子追着风跑
那一年,他十三岁。
那一年,他叫四虎子。
那一年,只有父亲知道他叫,董 存 瑞……

在父母眼里,他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在伙伴眼里,他更像一个善战的斗士
甚至他更爱搞“恶作剧”。
独自一人,用尖锐的锥子,扎破汉奸运粮的车队
独自一人,用一包炸药,将汉奸的祭祀炸的粉碎
独自一人,把日本鬼子引进海坨山游击队埋伏圈
南山堡的抗日,第一次取得胜利。

1948年5月25日。熟透的霞光,一层又一层涂在
隆化干裂的土地上。石头,粉身碎骨。
草木,直不起腰身。光秃秃的树,青一块,紫一块
淤血流淌不止。

隆化四周,都是敌人修筑的工事,被白色
一圈圈包围着,仿佛一口巨大的铁桶
倒扣在那里。铁栅栏是无情的。碉堡是无情的。
鹿砦、铁丝网、陷井、梅花桩、外壕,都是无情的。
一堵堵石头墙,铁青着脸,射着寒光。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撕成无数块碎片
枪管烧红了。战壕炸平了。战士们眼里喷着怒火
那些暗堡,更像突然从地里冒出的毒蛇
吐着火红的信子
舔红山峰,舔黑树干,舔白河床
他的战友,一批批像倒伏的麦子
他不能让身后更多的麦子陷入巨大的倒伏之中。

他爬行在敌人密集的火线下,
铁蝌蚪在头顶游来窜去
他必须要沉下去。像一条潜伏在水层下的鱼
他矮小的个子适合做一条鱼
腾空一跃,是他的本能

现在,他必须怕死,必须活着从敌人的死角冲进去
他必须多活一天,不。多活一个小时,哪怕十分钟
也足够给一块铁开花的机会

他痴迷于开花的铁。
从南山堡到隆化,
从儿童团到小民兵
从四虎子到董存瑞
然后到钢铁战士
他是从一截铁,淬火后的升华。
他用十九年的时间,锻造,打磨,火里取食,刀下夺命。
在一次又一次的战火中
镀上一层厚厚的,硬质的钢

他更痴迷于飞翔的铁。
他一次次在演练压镗的举动
他一直想让自己的骨头,像子弹一样
从身体里飞出去,不断加强力道
加大射程,射向敌人的头颅。
他做梦都在想。从未失手。

此刻,他不能再想了。
那个叫郅顺义的战友,看的最清楚
狡兔的速度每分钟1000米,而他
是以秒来计算的,他把生命的尺度,提前了半个节拍
他与死神站的越近,
战友们离牺牲就会越来越远………

悬空的碉堡,光滑的岩壁。他找不到一处
可以安放炸药包的地方
郅顺义悄悄地攥紧拳头,离冲锋的时间只有几秒了
他的战友郅顺义,又一次把拳头咬得“嘎吱嘎吱”做响

他的身高,加上踮起的脚尖,上仰的手臂,这个高度
恰好是炸药包抵达碉堡的高度
他必须将整个身子完全舒展,做一次
彻底的伸展运动
他的这个姿势必须符合美学,力学
符合骨骼的反生长规律
他的姿势,必须是人类最优美的直体构造

当所有的战友们再次看到时
在敌人的碉堡下,陡然矗立起一座手托炸药包的丰碑

巍巍燕山,似乎在下跪
呜咽的滦河,似乎在垂泪
洁白的鸽子,抖动着光滑的羽毛
遮住四万万人模糊的视线
巨大的悲怆,被冲锋的号角淹没,一下子传遍隆化
华北,整个中华大地……

现在,我就站在隆化的土地上。焦黑的泥土
已被一层一层的麦浪覆盖。
泥土下是跳动的心脏,和久久无法愈合的伤疤
凝结的血液,还在冒着热气
如果,你仔细摸,
仍然有脉搏轻微的跳动
如果,你伏下耳朵仔细听
枪战声,爆炸声,拖着长长尾巴
响彻耳畔

“为了新中国冲啊”。
当我又一次听到这样的吼声,
是在一座用花岗岩砌筑而成的纪念碑前
那位钢铁战士,用信念高高托起信仰
用肉身铸造精神,用不屈谱写不朽
2017/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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