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南鹏:诗歌是活的。创作只完成诗歌的一半,阅读是另一半。不同的人具有不同的完成可能。这是艺术的神秘性之一,也是艺术的魅力所在。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所以,我们在讨论诗歌的时候,其实我们只是其中一个阅读者,永远只能是讨论它的一种可能性,而忽视了其他的更多的可能。我自己创作的诗歌,再重读的时候,我的角色也从创作者转变为阅读者了。
编者按:随着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诗歌在一定层面已经进入了当下精神生活的核心;同时,中国诗歌网的不断发展和壮大,也让越来越多的实力诗人渗透到了中国诗歌网的各大板块!正值中国新诗走过百年之际,为了展示中国实力诗人的气质和风彩,我们有了这次独家策划,对中国实力诗人进行系列访谈! 点击查看 [ 往期精彩 ]
徐南鹏(诗人主页),1970年出生于福建德化。德化是中国四大古瓷都之一,主产白瓷,闻名于世。1986年高中毕业,考入泉州师专地理系。1987年开始发表诗歌。1988年毕业后被分配到德化雷峰中学,仼英语教师。1991年考入福建教育学院中文系,1993年毕业。同年调任福建教育学院组织人事处。1995年出版报告文学《沧桑正道》(海峡文艺出版社)(合著),同年获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暨施学概诗歌奖,被破格评为助理研究员。1996年调福建省人事厅工作。1997出版诗集《城市桃花》(海风出版社),获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同年通过公务员考试考入福建省委组织部。1998年获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2002年借调中共中央组织部工作,同年出版散文集《大风吹过山巅》(海风出版社)。2004年调入中组部工作,同年参加诗刊社第20届青春诗会。2005年出版诗集《大地明亮》(中国戏剧出版社)。2008年出版诗集《星无界》(河南人民出版社)。2014年出版诗集《我看见》(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获诗歌月刊年度诗歌奖。现任中组部组织一局副巡视员。
陈晓明:
南鹏的诗是自然主义和中国禅意的结合,有一种简洁、清净、轻的追求,是一种语词敞开的澄明,而不仅仅是存在论上的澄明。他的诗歌让人感受到一种事物、自然、动物的秘密敞开,只透露出了一线的光,亲和力的一种光,在某个时刻有一种开启和发生。
欧阳江河:
南鹏的诗歌写作,提出一个重大问题,就是公务员写作、或者说是新官员写作,是宋朝的公务员,苏东坡、王安石、白居易意义上的写作,特别是承接了黄庭坚这一路的东西。南鹏是公务员写作中特别重要的一个代表。
西川:
南鹏的诗,我觉得他是另外一类的诗人,是在一个“零状态”,在一个绝对的状态,在一个真空的状态,在一个真空诗歌的状态,在这里面开始写的。他是被诗歌带向一个地方,诗歌把他带回家乡,把他带向一个山峦,把他带向一片叶子。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美这种东西的的确确需要发现,的的确确需要南鹏给它命名,别人才会注意到。我想这是南鹏诗歌的意义。
张清华:
南鹏的诗是禅意和无意识、哲学和内心,这样丰富而复杂的元素纠结的综合体,是出世和入世的情怀、古意和现实性、悲悼和释怀、彻悟和执迷、弃和取、有和无,这样丰富的二元对立的统一体,这些元素复杂地纠结在一起,使他作品的诗意非常丰富。
贺绍俊:
南鹏的诗,有强大的现实感,这种现实感是通过诗的意向和他的灵感来呈现的,是被蒸馏出来的纯净的水一样的东西。这样的意向,看上去好像跟具体的现实没有关系,但你读到这样的诗的时候,就会感受到他绝对是一种对现实的沉重的回答。
1、花语://常州第一阵春雷,在我/第一次来访时,醒来/它怕我认不出它。惯常的,它低沉/地吼着,跑过天穹,还跺脚/我听闻,它不酗酒、不抽烟/一个好干净的雷,令人爱不释手/我听闻,一个冬天,它低着头/在林子里,散步、冥想/揣度夕阳和飞鸟的心/这一次,它不思考哲学、不讨论人生/也不谈家长里短、谁是谁非/它演算一道高数。凌晨/它把云的稿纸铺开的列式,删繁就简/一声巨响,它得到了答案/同时,得到了我的醒,得到了诗/细雨,是余数,纷纷扬扬/一直下到天明//,这是您的一首诗作,第一次我看到有人用拟人的手法把“春雷”写得如此温馨、率真、美好,我无一例外地要问,您眼中的好诗标准是什么?
徐南鹏:首先,谢谢花语老师。至今,我们未谋面。我读过您的一些诗作,很喜欢。因为这个原因,我觉得这个访谈更纯粹、真实。我喜欢这种拒却功利的形式。所以要先感谢你,感谢诗歌让我们交集。
好诗的标准问题,关键在“好”。“好”,是不好言说的。放在几年前,这个问题我回答起来十分肯定,还要作出铿锵的样子,否则似乎不足以表明态度。2009年,我参加首师大组织的一场讨论会,讨论过这个问题,说了一些话。后来在一次讲演中,说了8个字:担当、切入、玄奥、神性。现在,放在一个快50的人来看,回答起来就很犹疑。就像有人问法国诗人瓦雷里,什么是诗?瓦雷里说,这就好比有人问我,什么是时间,我只能看看手表,告诉你现在几点了。当然,这不是说,好诗没有标准,而是证实好与坏是有界限的,只是这个界限不是讨论来的,此前很早就已经在那里了。我们做的,只是回答,甚至算不上回答,只是解释、解读,谈一个时代、一个人的具体感受,如此而已。我们能做的,只是这一点。
对现在的我来说,判断一首好诗,构成“好”的最基本的要素还是“真”,真事物、真性情、真感受,“风景旧曾谙”也好,“昨夜风疏雨骤”也好,作者始终“在”,在感受。然后,就是诗歌要独到,对美的感知和发现,是言人所未言,“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再就是简单,表达方式以及言辞的素朴,“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简单是境界。最后一条,如果要说的话,我觉得很重要的,就是一首好诗,要有诗的史学意义。如果一首诗推动或者促进了诗歌发展,成为诗歌发展链条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那么,必须以好诗待之。胡适的《两只蝴蝶》,公认是开山之作,如果不是好诗,则有失公允。现代诗的发展进程中,是由一系列不同时期的重要作品,构成的谱系。
您提到的常州这首诗,是在常州出差时写的,晚上睡得正沉的时候,被几声划过天穹的春雷惊醒,有了第一感受。常州春雷,和其他地方有何不同?很重要的,它是著名的数学之乡,好像陈景润就是常州人。常州的品牌,我想,应该有数学这个元素,所以用了这个意象。这个也可以说是诗眼吧。
2、花语:在我前面引用的诗里,您把“春雷”比喻成“演算一道高数”,高等数学一直是我的软肋,从概率到微积分,我都是勉强及格。照一般逻辑,人们通常会把喜爱的事物往温暖里比喻,您数学一定很好,对吗?但当初为什么大学选择了地理系而没有选择数学,在现实里,您是否也有软肋?
徐南鹏:数学和诗歌,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两项智力活动,是最需要天才的。数学家和诗人,都是先知。不少数学家,同时是哲学家、诗人,比如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泰勒斯,还有达芬奇。四川有一位优秀诗人,哑石,也是教数学的。福建有位优秀诗人,游刃,好像也当过数学老师。您觉得数学是软肋,那不是你的问题,是老师的问题。你的老师一定把数学当作公式来教了,所以生硬死板不好学。把数学教成艺术,应该是所有数学老师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和能力要求。当然,我相信现实很骨感。我的数学比较好,相对于语文、英语,这些语言的学科来说,高考时是为我挣分的。
我高中读理科。高中毕业时,我16岁,个也小,一米五多,还没长成,不到能够自己为选择负责的年龄。报地理系,主要是想象中,以为读地理,就可以“世界那么大,随时去看看”,很简单、很天真,缺乏理性分析。没有选择数学,说句玩笑话,是因为大部分数学老师,缺乏把数学讲成艺术课的训练。后来考专升本时,我选择考中文,所以本科读了中文系,当时梦想着自己有一天成为像某某一样的伟大诗人。曾经,我们都是有梦想的人。
有梦想的人都有软肋。我记不住人名,昨天刚见面,隔天再见,人知道,名字想不起来,难免尴尬。还有,我近视,但拒绝眼镜,看人看事混沌一片,闹过不少笑话,但心安。
3、花语:17岁您已经开始发表诗歌,那么最初是受什么启发开始写诗的?始于何年?可有早年的诗歌偶像?
徐南鹏:那应该是1986年底,发表的诗歌绝对幼稚,但也是走出第一步。记得在一份报纸的角落,有那么几句,题目好像是《故乡》,似乎有几句“站在高高的山冈上/等待太阳/染红岁月/染红姑娘的歌”。记不太清,大体是这样的。当时看自己的名字变成铅字,实在兴奋,晚上在被窝里偷着笑。更让人兴奋的是,拿到了第一笔稿费,好像是三块六。当时我在泉州师专读书,一个月家里给二十块钱生活费,突然有了这笔钱,相当于“巨款”。现在还记得这些细节,可见这事对我之后的道路选择是很重要的。
为什么会写诗?说来话长。高考时,父亲希望我考医学院校。他自己是老三届的,没机会上大学,回乡后当了一名赤脚医生。他让我从第一志愿到最后一个志愿,都填报医科大学,可惜我一个也没考上。最后一个是调剂志愿,我报了泉州师专地理系,另一个可真是数学系。到校后,每周给家里写信,谈思想谈生活报平安。父亲会回信,不是每封回。开学不久,父亲来信说,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是永恒的,一是医学,一是艺术。对我来说,学医明显是不现实了,但我能搞什么艺术?那就读点书,写写作吧。当年学校文学少年成堆,读哲学,写诗歌。我自己写、自己琢磨,到图书馆借诗歌报刊、诗集看,乐此不疲,没想到自己也搭上那个时代的列车,绿皮的。后来我弟弟考试时,父亲让他单报一所学校,福建中医大学,还好,他考上了,万一没考上,他就失学了。父亲的心愿似乎也遂了。当年,我觉得好的,还是朦胧诗的那批人,手上有一本《五人诗选》,爱不释手,现在还在。
4、花语:您算是早慧之人!16岁上大学,又赶上80年代的“黄金诗歌季”,那时候高校都在搞诗社,说说您当年组建的诗社,那时都做了些什么?
徐南鹏:当年学校有诗社,三角帆诗社,好像还不止一个。他们出刊,演讲。我是一个胆怯的人,或许是自卑感比较强,在与人的交往上,不主动,特别被动,所以没加入诗社。没敢提入社的事,怕不加我,伤面子。但我们系里也编系刊,班里有班刊,这是我主持的,组稿、刻腊纸、印刷,我组织同学们一起干。我还出舍刊,一个宿舍,8个人,大家写,出个小册子。挺好玩。80年代后期,我毕业回到县里,倒是和县里的一些文学青年,拉了个文学社,先是搞文稿展,之后出刊。刊名是我起的,叫《瓷都潮》。这对一个县的文学建设,还是起了一定作用。
5、花语:您说,您对写作的理解,主要是意在捕捉世界万物的“气息”。那么,您所说的气息是指什么?
徐南鹏:我喜茶,会一点茶,能知一点茶的好。十多年前,我刚到北京,陪朋友在马连道参加一次茶会,二十多个高手,来自不同地方,我不认识,挑了个后面角落的位置坐下。出一款茶,大家品,逐个评。大家说的时候,我光听。主持人讲,你也说说。我淡淡说一句,这水有点来历。主持人骇然,起身,近来,敬献了一杯茶。他给大家讲,这水是他们照一位高人指点,找了两年多,在北京西南方向六十多公里外找到的一口井里打来了。此后,圈子里的人,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挺牛。
谈茶,可说季候、形色、制作,也可说器皿、环境,诸事俱可,但最终还是茶的韵味。这韵,有点像诗的意境,可意会的比可表达的多。诗歌“气息”,就是诗歌里面的那种味道,朦胧的、模糊的、似是而非的感觉,欲说已忘言的妙处,如喝茶,闻其香、品其润、回其甘,属于这个范畴中的东西。王国维先生的“境界”,与此相似。中国的禅,也有这种高明。
6、花语:您是福建闽南人。说起闽南,脑海里立刻浮现“爱拼才会赢”这首歌,研究您的简历发现,您是工作十余年之后又去考的公务员,并且,您似乎是在用自己的不断努力,在诠释“爱拼才会赢”这首歌:从泉州师专地理系到德化雷峰中学仼英语教师、到福建教育学院组织人事处、到福建省人事厅、再到福建省委组织部、直到现任的中组部组织一局副巡视员,您一直在自我的跋涉中,从未间断!这是否就是人们传说中的:为了理想打拼,锲而不舍?您如此的努力,当初是怎么想的?
徐南鹏:我常说自己是边疆人。别人不理解,以为我卖弄,其实我是真诚的。闽南这块土地,再往前走就是大海,苍茫、死亡和无限可能。中国历史长期是大一统的国家理想,权力、财富主要集中在中原,其他地方都会被动地主动地向中心聚拢。文化也一样。而这一点,闽南恰恰与中原的这个核心,保持一定距离。这与闽南的山高皇帝远有关系。但是这个远,不是蒙昧,不是闭塞。泉州开化早,商业发达。唐宋时,泉州就是世界第一大港。宋时泉州设海关,海关聘请波斯人做事。本地人乡里乡亲,向别人收钱,太不仗义。泉州的经济文化,因为有这样一个地理背景、商业背景,一直保持一种自主性、独立性,与中原文化的同质性少了一点。这种独立性,对外又有交流。对外交流,其实比与中原的交流要多得多。闽南话许多词汇,在日语、英语、法语、土耳其语等等之中,都有相似发音,特别是单音节词,非常多,比如,英语的茶、路、杯,和闽南话几乎一样。“爱拼才会赢”,只是泉州独特性中的一个侧面,实在不足以代表泉州精神,不足以说明泉州人的品性。
至于我本人,从泉州的一个小乡村,能来到北京,中间是有故事的。凭什么呢?其实很重要的是文学的引领。最起码一点,文学让我在一群人中有了标志、有了特征。这是基础,特别是年轻的时候,这个很重要。中国人太多了,但有特征的不多。在中国,一个人的发展,自身才情和努力都需要,同时也需要人脉,需要是别人的举荐(天才除外)。有特征的人,容易让人记起。一个好汉三个帮。泉州人那份执着、真诚、义气,我身上有,所以一路上得到许多领导、老师、朋友的关爱、指点。一个人走多远,往往决定于自己后面的推动力。对诗歌,对施以我援手的人,我心存感恩。
7、花语:您生于福建德化,那里是中国四大古瓷都之一,因主产白瓷闻名于世。请介绍下您的故乡德化及您的少年成长历程!
徐南鹏:故乡是另一个母亲。德化是古瓷都,说两个事。南海一号,船上的每一件瓷品,现在都价格不菲。那是德化生产的。第二件,前年春节我回乡,专程到刚挖掘发现的古瓷窑去看了看,竟然是商周的,技术上已经高出国内其他地方发现的同时代的陶太多了。对这片山水,我的爱,和别人一样,常常会转化为狭隘的自豪。但是,德化毕竟是山区。当年,德化乡村里下放过许多知识分子,其中一个村有二十多位教授、讲师,比一所名牌大学还多。我的村里也从泉州来了一位知青,后来回城当过泉州晚报老总。记得小时候,我父亲同他和过词。他写一首诗或词,捎给我父亲,父亲和过后,要么自己送去,要么捎人带过去。他到过我家。对于他们能和诗词,我倒是十分佩服的,因为别人不会。像朦胧诗论争的发起人之一孙绍振老师,也在德化下放过,后来到德化一中当过老师。我的第一本诗集《城市桃花》,孙老师给我写的序,那序言对我的写作也是一种指导和激励。一中的师资曾经很强过,虽然学风不太好。我中学阶段曾有幸受教于一些下放的老师。
还可以谈谈家族小背景。值得一说的是,我外太公下南洋,外公是国民党三明军政学校毕业的,外婆是厦门师范毕业生。据传,外婆一位在邻县当县长的同学,当年来看她,有公路的就开车,没公路的地方,让轿夫把车抬过来。那是县里许多人第一次见到汽车。外公的弟弟,据说是国民党军官,刚解放时被从广州抓回来,毙了,子弹钱是家里去交的。外婆WG时受够了迫害,我2岁时她就死了。我记不起她的容貌。前几年,很想有时间和外公聊聊他们那代人的事,一来自己没有专门抽出时间,二来觉得外公身体还好,没想到说不行就不行了。外公92岁走的,一些遗憾再也无法弥补。外公家有一些外太公的照片,有一些南洋来的泊来品,犀牛角、时钟什么的,还有一些家传的字画、文房四宝。我小时候用的砚台,一小方,很古朴,想来也是古物。后来,这些东西有的被烧了,有的丢了,一件也没留下。但我个人觉得,在我童年,它们开启过我的视界。
8、花语:您曾说“谈论诗歌是危险的”,这句话怎么理解?
徐南鹏:诗歌是活的。创作只完成诗歌的一半,阅读是另一半。不同的人具有不同的完成可能。这是艺术的神秘性之一,也是艺术的魅力所在。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所以,我们在讨论诗歌的时候,其实我们只是其中一个阅读者,永远只能是讨论它的一种可能性,而忽视了其他的更多的可能。我自己创作的诗歌,再从读的时候,我的角色也从创作者转变为阅读者了。
我对诗歌充满敬畏,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9、花语:您是诗人,同时又是政府公务员,站在极端感性和极端理性化的两个端口,是否会有分裂感,是否也有困惑的时候?
徐南鹏:我现在的职业,主要从事公文起草、政策研究,更多的是理性逻辑。诗歌创作,则更多的是感性逻辑。在别人看来,似乎二者很难兼容。我个人觉得没有负面影响。这两种样式,都是以文字表达或者表述某件事。公文主要规范行为,什么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应该怎么做。诗歌是通过文字抒发感情,诗可兴观群怨。但是,基础上,二者都使用汉语言,用中文,中文有中文的思维方式,而且二者的最高形式都应该是美的。公文的最高境界是美文,诗歌的最高形式也是美文。在二者的最高形式那里,其实是有一条通道的。要在那个通道里自由来去,肯定不易,我做不到,但我至少还有理想。
我很欣赏您说的“端口”这个词,两个不同的端口进去,可能通往一个主机。
10、花语:2008汶川地震后,您作为中央工作组成员,5月17日进川,曾走遍各重灾区。能否说下当时的情形?在余震不断的情况下,“生死”是否也像悬在您头上的那把剑?
徐南鹏:那是个特别时期,人要直接面对生死,很多想法和平时就不一样了。我在灾区前后呆了一个月,到了当时能到的所有灾区,北川青川汶川。震中映秀,我的同事搭直升机进去过,飞机也差一点出事,生死一线。在灾区,看到人们惊惶的脸色,孩子们的书包一排排摆在废墟上;我到过华西医院,听说了那些被锯下来的胳膊和腿;我去红十字会,知道救援物资运送的辛苦与无奈;在救灾前线,我见证了援建队伍的血汗,有的人一坐在地上就睡着了……回京后,我变化明显,连续几个月不想说话,不理会人,更不愿和人谈灾区的事。在川期间,我写了9万多字,纪录了一些事,那可能是再也不会发表的文字,但没有一句诗。事后倒是写了20多首诗,后来印成一本小册子,叫《大悲咒》。文字太轻。在生死面前,诗无益。
到成都第一天,就遇到危险。黄昏时发生余震,我们住金牛宾馆三楼,明显感到桌椅在抖,楼在晃。我正在电脑前做材料,突然啪地一声,天花板上的石膏条,一米多长,掉了下来,砸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差点就砸坏电脑。我结实被吓了一跳。开门出来,同事们站在楼道里说话。我一讲,都过来看,安慰我。那时,我心里想,为啥不安排住一楼?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没人当真去说什么。一楼住着国务院的一拔人,前线指挥部设在那里,天天灯火通明。晚上,一位同事跑我屋,问我,你不怕?我宽慰他,不怕。其实谁能不怕?只是这时候说怕,明显是动摇军心。我们往卫生间放了一箱水,真有大震,那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想跑到一楼,是来不及的,除非从三楼窗户一跃而下。我仔细观察过窗外的树,测算过它和楼的距离。
两次比较大的危险,发生在去汶川的路上。从都江堰进汶川的路断了,我们沿金沙江绕了一个大圈,多跑了几百公里,才到汶川。路上,我坐越野的副驾位子,一块石头从山上掉下,直接砸车门上,砸出了一个洞。如果往上一点,砸车玻璃上,后果难讲。过后谈起这事,大家后背出了一股冷汗。在一片塌方地段,司机很小心,看着山顶有尘灰扬起,迅速踩油门通过,迅速从主路拐下来,迅速涉河,到了路对面一个小村子。我们刚下车,那段路已是泥石俱下,被滚滚而下的沙石埋了。司机的经验,那时候是无价的。险情中也有温情,在理县,晚上遇到一次比较大的余震,我们住在简易帐篷里,都感受到大地在颤抖。陪同的一位四川的战友,爱人在成都,不敢睡,这位兄弟就和爱人打了一晚上电话。我们打趣他,但心里都暖暖的。
回京后,见我母亲,我说刚从四川回来,母亲哇地一声就哭了。之前走时,怕她担心,只说出差一段时间,没告诉她到灾区。我去了一趟灾区,完好地回来了,没有“烈士”在前线,也受到了单位表彰,奖金一千元,我毫不犹豫又捐给了灾区。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已完成了一次自我。
11、花语:您在政府部门工作多年,但您的诗作,诸如《寺院》《偶得》《无邪》写得那么干净、温暖、耐读、接地气,有美流淌在哲思与禅意,传统与时尚之间,极富张力和空间想象力,要做到这一点,在我看来,首先需要有一颗干净和出世的心,其次才是洞察力和诗写方向。在这几条里,一颗干净的心,您是怎样葆有的?
徐南鹏:听你对我作品的褒扬,是让人大开心的事。我也挺看好这几首诗。
我们所面对的现实生活,太劳苦。我的诗歌,力求呈现一种美好,给现世予以必要的抚慰。即便这种美好,前人已经说过无数次,那些词汇已经不再新鲜,但只要还能有一点点鲜意,我还是愿意冒这个险去写。我所期望的是,抚慰不仅是让我本人得到。我理所当然是第一个被抚慰的对象,在写作过程中就得到了,如果读者也能从中得到抚慰,享受现世那美的一部分,诗歌的价值就被放大了。我满足于这种放大。这是方向,也是追求。我没有进入诗歌史的壮志,没有进入评论家所划分的诗歌序列的野心。我单纯是一个诗歌爱好者,写我现世中所见的美。干净,是普遍喜欢的,干净的心也就是这样来的。
我还说过一句话,诗歌是一种教养。教养不仅关乎内在的心灵,也关乎外在的表现,关乎做人的基本礼仪。一位诗人,如果不能实践作为人的社会学的规定性,一味我行我素,吃饭时把脚翘到桌上,饭后不加掩饰剔牙,走路时不会侧身给老人让行,公共场合扯着嗓门讲话(这样的诗人,我都遇见过),那不能算好诗人。诗人的尊严,应该是诗人自己给的,应该在人的基本规定性之上,而不是之下。
至于我的职业,和保持一颗干净的心,没有必然的关联。首先,中国没有诗人这个职业之分,不管从事哪个职业的人,其实都能保持诗心,都能做一名好诗人。中国也没有人是靠写诗为生的。再说,也不是哪个职业的人,就能有一颗干净的心,政府中的人,不写诗但善良的人,比写诗的多得多。而我们见过的听说过的诗人中,干过恶心事的人不在少数。
12、花语:您参加过诗刊社第20届青春诗会。那一年的青春诗会有何趣事?当时的辅导老师是谁?除了您,还有谁活跃在当下?
徐南鹏:我是参加20届青春诗会的,2004年,在安徽黄山脚下开的。诗会应该是一个多星期,后来好像还去了景德镇。我请假,只准了两天。我飞到驻地,交了作业,和同学们处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匆匆飞回北京上班了。我到过安徽多次,都没去黄山,本来想借此机会上一趟黄山,没能成行。诗会细节性的事,我知道得不多。当年讨论的一个话题,好像是诗歌有没有道德力量,我也参与其中的讨论,但不在现场,是回京后把自己的观点交给了诗刊社。我的指导老师是周所同老师,他很细致、低调,总是鼓励人。那届诗会阵容强大,陈先发、孙磊、朱零、叶匡政、阿毛、叶丽隽、川美、刘以林、周长圆等,都是很优秀的诗人。我很喜欢他们,喜欢他们的诗,我觉得他们比我写得好,能和他们做同学,我感到荣耀。
13、花语:“南鹏的诗是禅意和无意识、哲学和内心,这样丰富而复杂的元素纠结的综合体,是出世和入世的情怀、古意和现实性、悲悼和释怀、彻悟和执迷、弃和取、有和无,这样丰富的二元对立的统一体,这些元素复杂地纠结在一起,使他作品的诗意非常丰富。”这是2015年6月21日在北京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对您的诗歌研究会上,张清华教授给您的评。您自己怎么看?
徐南鹏:张清华老师无疑是诗歌评论界的大腕,他对诗歌的把握和解读是独到的,也是深入骨髓的,听他解读,不管对谁,我都会给予掌声。
14、花语:您有一个微信公众号叫“南鹏抄诗”。附有您亲清秀的小楷手书、诗作原文及音乐,插图也雅致,就我读过的几首,都是很优秀的诗作,看来您是有选择地在抄写您喜欢的诗作。是出于什么创意,才“萌生”了这个一个独具特色的微信公众号?抄诗,对您的的诗歌创作有何益处?
徐南鹏:我的微信公众号“南鹏抄诗”,用小楷抄,一天推介一诗。这些诗,主要是自己从刊物、微信中读到的,质感比较好的。因为是用毛笔抄,要花不少时间和精力,重点是短诗,篇幅长的,我现在不敢挑战。有这种想法,源于九十年代末,我提过一个概念,叫“立体诗歌”,讲的是以朗诵、戏剧、歌曲等多种方式推介优秀诗作,书法也是其中之一。中国古体诗,都和书法表现同时存在。苏东坡的寒食贴等等,成了书法名篇。现代诗与中国传统书法,是否可以完美融合?我不知道,我愿意实践一下。到今天,已经300期了,一天没落下。还有,以书法形式表现现代诗,形式感很强。在抄的过程中,对诗的感受,会比阅读更深些,这种妙在其中的感觉,我很享受。以后有机会,我想搞一次诗抄展,然后把这些作品,交给需要的作者本人。
15、在诗歌之外您是个怎样的人,您是否有坚守的信仰?
徐南鹏:给自己画像,是很难的。和一般人一样,我也总想呈现自己美的那一部分,而不好的,有些自己确实没感觉到,感觉到了有一些会自我修正,还有更多的会被刻意掩饰。所以,怎么介绍诗歌之外的自己呢?或者说日常生活中自己是怎样的?对我来说,日常生活是主要的,占有绝大部分时间和空间,诗歌只是日常生活之外很小的一部分。这也是我的作品不多的一个主要原因。
试图说一下,那就是,我有比较典型的白羊座性格,执行力比较强,做事认真,认定的事一定要做好,但也有歇斯底里的那一面,生气时,破坏力极强。如果谁太欺负人,白羊座的人就会舍命反击的。现实中,常常会有这样的事,我认为对的,往往会坚持,这难免有时候会给人自以为是的感觉。工作中,我业务熟悉,有些见识确实比一般人高,事实也反复证明这一点,但那个过程,会让人不舒服,也因此遭人忌恨。我们要感谢人生中遇到的小人,小人对我们,起到了无形的监督作用。我不会低声下气,或者“哄”,在一些人那里,就会觉得我“骄傲”。民主生活会上,有人这样批评我。我正在努力改正,内心在扩容,增进涵养。时间会给我这一切。
16、花语:推介下您的诗集《我看见》。
徐南鹏:《我看见》是我的第4本诗集,2014年长江社出版,沉河主编。之前出过3本,大体是1997年的《城市桃花》,2004年的《大地明亮》,2009年的《星无界》。时间不太确定。今年刚由长江社又出了一本《五重塔》,是本五人诗选。前几年,我还编选过一本诗集,《一个人去嘉兴》。
《我看见》选了2000年以来的一百三十多首诗,成书时把写作时间省略了。评论家贺绍俊老师认为这是考验评论家的能力,北大中文系主任、评论家陈晓明老师认为,诗集还是要标明写作时间的好,能够画出一条时间道路。我编选时,没想那么多,主要是想把不同时期的作品放在一起,体现出一个共同的风格。事实是,每个时期的作品,其风格还是有所差异的。值得一提的是,书名由两位朋友题写,软装面是著名书法家朱守道老师的字,温婉、明亮;硬装面是湖北诗人黄斌老师所题,隽永、耐人寻味。作为一本诗集,售出3000多册,还是值得称道的。我自己也在西单图书大厦买了两本,一本送给了我父亲,一本自己留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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