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一夜我隐身梦中，走过大江南北
成为一个落魄的书生。
在七月大火熊熊的山顶看见，
飞鸟衔来一副画卷：
大刀砍向之处，圆形的肉团
绽开来，便有了五显。

那一夜我从梦中惊醒，好多人
从远方赶来，
问我，前方的路怎么走？身后的路
如何忘怀？
我看着一轮月亮独自悲伤，把整个七月
拉得很长很长。

那一夜我还听见无尽的风声，从远方
吹来祖先的传说。
上天入地的神灵们啊，早就化身石像
乖巧、整齐。
像祖国修理过的孩童！

那一夜可书写为历史，每走一步
都是哀鸣；
那一夜可描摹宏伟画卷
落笔之处，泪滴沉重。
那一夜他们骄傲对着天地，宣誓自己的
氏族。
从祖国低洼之中站起身来，
看着黎明，就以为有了光芒和方向。

02

山中有长鸣，在呼喊我们的名字；
地下有神灵，紧紧牵着我们的脚跟。
有多少年，没有这样辉煌的梦境了。
那天祖先开辟的山路，
通向了另一个悲伤的记忆。

而大石滚向之处，浓烟滚滚
山神挥动双手，把一段漫长的历史
砸进了泛黄而沉重的史书里。
如今他隐身小土坛，和五谷杂粮为邻
不说嚣张的往事。

如今他只被香火眷顾。
偶尔在浓重的仪式中短暂
露上一面。
他不说话，但焚香萦绕堂屋，
我们就知道了，自己的归宿。

03

我们选择深山。
大火烧尽了平原。

我们选择石头。和飞鸟
整个寒冬里，我们想念爱人
想念山下的坟墓。
祖先已经安居，在湖泊底部。
远嫁的穿青姑娘，不听祖训的
穿青姑娘
熬断了异族人的三根金竹。

大雪降临之前我们向大地讨要温暖
向深山，讨要胃部的安慰。
那一个时代没有诗歌，我们跳动双脚
不懂得用比喻，形容一直鸡毛
的高度。

04

有一个年轻人（他是我
无数个祖先之一。）
并不服从当时的气候。他在冬天
打马下山，在小镇喝酒，
在县衙门口撒尿。

他死于季节的杀戮。大雪中
我们看见
雪花哗啦啦掉下来，淹没了
前面的路。（这条路
我们已经走得太多了，但一直都没有
赶上一个熟悉的人。）

05

有人化身为石头。
有人化身为飞鸟。

做善事的人化身为猫。白天可以睡大觉。
做坏事的人化身牛马。一日一日劳作。
无人能化身为人。
除非你，在为畜的一生中
足够努力和勤奋。

祖先让我们一生，都要爱护
山川草木，牛马羊畜。
我们爱。
土地与河流一个停顿一个奔跑。
庄稼与野草一样高。
但我们并不爱皮鞭和战马
我们爱
达那河岸，静悄悄的黄昏和黎明。

06

有一天我打开一张破旧的纸，在方格与毛笔的
交错中看见漫不经心的一笔。
像酒醉人摔了一跤
像传说中我的爷爷，在大云山上
一声嘶哑的怒吼。
天知道我是如何泪流满面的，好像
那一年刀光
那一年剑影
那一年的驱逐与欺压
就在眼前。
我多想撕碎这脆弱的时光之河呀
在时间深处，我要成为一位将军
打马过高山，去远方征战。
我要告诉任何一个手下败将，看
我是着青衣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