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
 
你没有错，又有什么是对的呢
看看以前我们做过的那些梦吧
我们把石头种入泥土里，泥土不开花
我们把雪花种入泥土里，泥土不开花
我们却从来都没有想过
把石头种入石头里，石头会不会开花
把雪花种入雪花里，雪花会不会开花
梦醒了，我们才发现自己
被葬身于一个叫做“伤口”的地方
它不说话，只流血
它流血，从不开花
  
《黑夜的面颊》
  
我还是去晚了，没有看到那个孩子的尸首。
这个世界过于干净，它的干净没有留下
一丝血痕，甚至没有一点点声息。
它的干净是那样不真实。一个孩子的呼吸
早已停止，仿佛一座小小的建筑在我的体内
轰然倒塌。死亡不需要解释。
死亡仅是死亡本身的一种解脱。
我相信这种解脱是身体的，也是精神的。
而我再也听不见一枚叶子在风里
长大的声音了。我想着它根部的泥块，
想着窗户纸上的那一朵桂花，
那被简化了的图案，越来越像黑夜的面颊。
 
我还是去晚了，没有看到那个孩子的尸首。
 
《它是它的全部的黑》
  
它是它的全部的黑
像一只黑鸟飞落在黑色的树桠上
树叶全都落了，从山顶落到山下
它的黑比黑夜的黑还要纯粹
它的黑是渗透骨髓的黑
它用黑色的弓弦奏出整个世界的绝望
它要让土地长不出一粒粮食
它要饿死风
饿不死的只有男人
它要让继续活着的人
越来越像木头、石头和傻瓜
它要让他们生下来就是聋人、瞎人和哑巴
它要让贫穷的人们诅咒这个世界
它要让这个世界生下来就走向毁灭的途径
它不是爷爷的奶奶，不是泥娃娃的母亲
更不是月亮的姐妹
它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
它是死神，它没有爱
它没有它的明天
它是黑色的
一个空荡荡的圆圈
 
《看见》
 
在大雪覆盖的泥土之下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睛
在你滚烫柔软的身体里
在你的血肉里，在你的骨头里
在你的呼吸里，在你的心跳里
在你的发丝里，在你嘴角的笑纹里
在你不可触摸的甜蜜的疼痛里
甚至，在你的一声叹息里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睛
它们在闪动，在流淌，在撞击
它们在燃烧，在撕裂，在焚毁
什么都没有，只有天空，大地和你
——一个狂放不羁的灵魂
  
《我不认为它是一条狗》
 
它从不惧怕活着，哪怕住在坟墓里，
它也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一条狗是这样，
一条狗的父亲和母亲也是这样的，
一条狗的姐妹和兄弟也是这样的。
它们用自己的声音如此粗狠地
拥抱着自己的生命，只把疼痛、苦难，
甚至死亡，留给自己。我仿佛听见
从无底深坑里隐隐传来的婴儿的哭声，
那是从黑夜的伤口里长出的另一个黎明。
 
《木头人》
 
爷爷被一口痰带走了。
母亲低声对我说，闭着眼睛，什么都不要看。
我眼睁睁地看着爷爷被推入了火里，
烧成灰，灰里还掺杂几块尚未烧尽的骨头。
我想到深埋于泥土之下的那部分情感。
死亡微不足道，活着如此残忍。
 
《我不能就此停留》
 
我来了
就像一个隐形的存在
我不能就此停留
当表针指向我的那一瞬间
我会突然碎裂，消失
 
我空出自己
就像天空空出自己的蓝
我不是圆的
我不能就此停留
我偏离自己的每一秒钟
都将是新生
 
《雪落在雪上》
 
没有什么
只有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
犹如一堵高墙
只有被雪越涂越白的一个字
白了黑夜，白了几百里的尘土和梦
白了自己的影子，也白了别人的影子
但它不是墙角的梅花，凌寒独自开
也不是世界上的任何一棵白菜
它已经没有什么话要对头顶的瓦片说了
 
它，仅仅是一首诗
有别于人类的昏昏噩噩
它不来自任何地方
它的灵魂与雪的一切相仿
它拍打衣服上的雪花
犹如鸟翅拍打冬日的黎明
那些掉落下去的光明
让所有的钟声停止
只留下大地悠远寂静的回声
 
《寂静之光》
 
那是一朵穿裙子的云
你不知道是她幻化成了人形
还是天使下凡人间
她只是独自停歇在那片草地上
默默地品读一本书
你听不见风声，只闻到花香
你看不见根脉，遍地长满黄金
天地静穆，阳光普照
你都不忍去碰触
滴落在清泉之上的色彩
光芒环绕着她
寂静的边缘缀满星星的碎语
 
《死亡就是回家》
 
我知道，他就住在
离我不远的一座坟墓里
我不想再去惊扰他
我为我们只能
走完这一小段路
而感到遗憾
终于把生活逼到绝处
我只喜欢这个人
除去他的一切
我看到的只有陌生
难道还有比陌生
更熟悉的事物
昨晚，我梦见
已故多年的爷爷
我对爷爷说，我们一起回家吧
爷爷笑着说，这就是我的家
我哪儿都不去
 
《不是我，是我的石头》
 
你知道石头是怎样熄灭自己的吗？
你是不是觉得石头熄灭自己后，
它就会真的死掉？
你说，人生不是石，
你要用石头打鸟，鸟在天上飞。
可是，你见过会飞的鸟蛋吗？
我说，会飞的鸟蛋是石头。
我的石头就是我的小天使。
如果你真的把我的石头击中，
我就会横空出世。
  
《苹果树上的梦》
 
会越来越多，会越来越浓
就像我们种植的一片小丛林
问题是，我以前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有梦想的人
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的梦想
你说，一间房子里有门，棚子里
有透气孔。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一间房子
在房子里做梦，只有梦是自己的
我已经很久没有梦了
因为我从未意识到梦的存在
可是，你的梦就是你的呼吸
你需要与你的梦合二为一
如果梦是梦的全部，梦也需要一扇天窗
你在你的苹果树上睡着了
可是，我还醒着
你睡在你的苹果树上，可曾梦见过苹果
你说你的苹果还没有熟，只有绿绿的苹果树叶
 
《逆飞翔》
                                  
你隐藏起另一个你
不让我发现
你尽可以把时间包裹起来
让它化茧自缚，变身为蝶
时间还在，爱很遥远
而你又能飞向哪里呢
除了你，我还能爱上
哪一只蝴蝶
我可不可以转身
朝着不是你的方向
逆飞翔
 
《味道》
 
我是说，你睡着的
模样是梦。你波浪般的呼吸
是咸的
只有你懂得，经过长久沉默之后的
回音
突然睁开眼睛
天就亮了
 
《另一个世界》
 
鱼儿喜欢追逐水中的月亮，弯弯的月亮是白色的。
淡淡的花香，只有黑暗才能勾勒出它最美的图案。
你可曾仰望过飞鱼和苍鹰的姿态？
如果你不懂风的方向，就不要去询问，遗失在
丛林深处的那几根闪亮的骨头。
梦不是蜗牛。反过来，也不是。
只有骑在老虎背上的少女，才知道你的去向。
 
原载2016年第四期（总第019期）《西海文艺》（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