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以文为诗的主张是否 百分百无理不宜断然下结论
在本报“重读新诗系列策划”首篇中,文学评论家谢冕认为中国新诗在草创期,划时代地改变了文言写作方式,却导致诗文不分,最终造成了新诗的内伤,这也是后来诸多乱象与争论的根源。诗人郑敏认为中国新诗在初创期就面临着语言问题,其中主要有口语和汉字两个问题。前辈们在政治改革热情的指使下,忽视了语言本身的特性与客观规律,无异于一次对母语的“狱母”行为。郑敏直言,从今天看,五四运动在推进民主政体方面功不可没,但在发展汉语文化方面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我们今天的诗人不应因新诗是白话体,就认为它与古汉语无关。诗人首先要珍惜民族的精神文化遗产,赋予它当代的阐释。
对此,诗人西川认为,一个时代会激发一个时代的现实感,至迟到清代中晚期,中国已经被拖上了寻求现代国家之路。这是中学历史课本里就已经交代过的。但中国的现代性是一种被迫的现代性,产生自对于种种危机的应对,有别于在其发源地的西方。
这一点需要特别点到,因为到今天我们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这一点。
现在时过境迁了,当我们已远离1911年或1919年的社会、文化、政治现实时,当我们的生存道德已经有机会让位于文化道德时,当我们觉得我们已经是世界市场、世界消费的一部分时,不同的现实感、不同的文化、政治诉求呈现出来。仅在我所熟悉的诗歌界,几十年来,要求重建新诗与传统之关系的声音便一直不绝于耳。
当年,王独清、穆木天等人对于胡适“作诗须得如作文”的主张都表达过不满。王独清等人的纯诗冲动是否百分之百有理,而他们所反对的胡适以文为诗的主张是否百分之百无理,不宜断然下结论。胡适虽然不是诗人,但也不是无知之辈。
从历史上看,以文为诗的情况并不鲜见。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就认为诗和散文没有本质的区别,并未因此妨碍他在写作中对其前辈古典主义诗人取得重大突破。美国的惠特曼也有以文为诗的倾向,从而与英国诗歌拉开距离。在中国古代,陶渊明被认为是以文为诗的,韩愈以文为诗的例子也相当著名。我在一篇文章中曾经说过:凡是注重叙事的人都是致力于处理问题和当下的,凡是以文为诗的人都是要给诗歌带来解放的。具体到韩愈:在李、杜造成的“影响的焦虑”之下,韩愈走上以文为诗的路子,而他的诗在唐诗中并非毫无声色。因此王独清并不一定全对,他所导引出的焦虑也不一定就能成就伟大的诗歌。
可以确定的是,胡适本人以文为诗一无所成。但客观一点说,他的观点依然是现代焦虑的产物。中国20世纪20年代的社会现实足够黑暗,但当时文人的“末世情怀”恐怕主要还是来自西方被一遍遍重温的“末世论”。如果我们承认胡适也有他的焦虑,并且把他那种焦虑描述在诗的功能,即诗与社会生活的关系上,称之为诗的道德焦虑,并且将这种道德焦虑撇在一边,那么,关于诗歌对其自身的焦虑我们至少还可能区分为两层,即诗的文本焦虑,表现为诗与自身建构的关系,涉及诗歌借助修辞、意象、节奏、结构、音乐等对感受的表达,以及诗的文化焦虑,表现为诗歌(此处指中国现代诗歌)写作与西方诗歌影响和中国传统压力的关系。
笼统地谈论传统
会忽略传统主流与传统支流
对写作的不同意义
本报“重读新诗系列策划”之一“新诗在草创期就埋下了隐患”、之五“缺少音乐性是新诗的软肋”和之七“语言断流导致诗人心灵没有江水源头的汩汩声”,谢冕、王久辛、李山、郑敏等提出了中国诗歌应该向古典学习的主张。谢冕强调向古典学习,不是要回归古典传统。郑敏说,中国新诗很像一条断流的大河,语言断流既然已经一个世纪,所以今天写诗时,我们的心灵里并没有江水源头的汩汩声。为此我们日常的写作时时感到失语。对于如何向古典学习,诗人西川有不同的看法。
西川说,自中国新诗发展至今,传统对于新诗写作的意义一直处于悬空状态。如果我们承认传统对新诗写作是一个坐标,那么,没能使之放射出它本可以放射出的光芒,其责任既在诗人,也在学者。
到目前已经有少数学者正在努力使中国传统思想获得现代阐释,但就中国古典诗歌而言,尚无人意识到使之获得现代阐释和现代复述的必要性,而这项工作在其他国家却始终进行着。例如,西玛斯·希内以当代英语重译了盎格鲁-撒克逊古诗《贝奥武甫》,而W.B.叶芝的写作深深得益于斯坦底什·奥格雷第重写古爱尔兰英雄传说的茁壮而浪漫的英语。
我国出版过一些古诗的现代汉语译本,但由于那些译者基本上只做达意的翻译,不考虑以单音节的字作为基本语义单位的古汉语,特别是古汉语诗歌语言,如何进入双音节的词作为基本语义单位的现代汉语,误以为简单的字-词转换就能达到目的,因此他们的翻译对于现代汉语诗歌写作可以说毫无用处。而像李金发、戴望舒那样将古典语汇、古人诗句直接引入他们的“象征主义”诗歌,以为那样就算衔接上了中国古代诗歌的传统,则完全是痴人说梦。
由于面对的生活不同,由于人们的心理结构已发生变化,古汉语和现代汉语之间存在着节奏、结构、语气、言说重心等多方面的错位:例如,“城”,或许不应简单转换为“城市”,而应转换为“街道和广场”;“春”,或许不应简单转换为“春天”,而应转换为“三月”;“草木”,或许转换为“绿色海洋”更富诗意;而“深”,形容词,或许转换为动词“覆盖”更有力量。这样,“城春草木深”才能以“三月的绿色海洋覆盖了街道和广场”的面貌进入现代意识。
有关古汉语与现代汉语如何衔接的话题还有许多,但即使把每一个话题都谈到,那依然不能展示我们对于传统与现代关系的全部焦虑:我们太习惯于笼统地谈论传统,而忽略了传统主流与传统支流对于写作的不同意义。当我们表达我们对于传统的歉疚时,根本不曾认真想过如何从作为教养资源、学术资源的传统中挽救珍贵的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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