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夏天，是多年前的，遗落在一条长椅上
——镂空的花，斑驳的漆。头顶
罩着一棵老榕树
漏下细碎的光阴。旧叶落下
就有新叶更替，速度很快。而我
却接近静止，停在
林口街和大道路所交叉的一角
身上打满明亮的补丁

11.01.12 


初到


去往市里的大巴一直在等我
雨下得更大，天色
渐渐暗下来
大巴在灯火阑珊处将我抛下
我是一个迷茫的人
我说的话被称作国语
被这个世界转来转去
到大道路，全身已经湿透
找到94号，透过纱门
看到祖父一个人
正在屋里喝酒、吃东西
那年，他88岁，刚刚过完生日

11.01.05


在医院


在一楼排队，办理手续
推轮椅乘电梯到五楼找到床位
四月底，外面下着大雨
我带着他的灵魂
在房间里发抖
我是他间接的继承人
我第三次见到他
好像陌生人
他流落在外半个多世纪
在医院里，我慢慢找
也许住一段时间就会熟悉

11.01.05


老杨


住在楼上的老杨，五十多岁
油光满面，很富态的样子
他经常下来聊天，叫我王先生
我称他杨先生
我送他一盒大陆产的香烟
他回赠我一瓶可口可乐
他说他的父亲是日本人，后来
又说了几次。我便信了
他整天无所事事
靠台湾政府的救济金活着

11.01.06


女人


奇怪，我对她并不感觉陌生
我没见过她
她只负责出现在祖父的回忆里
月光下，披着闪亮的鳞片
在屋子里走动，有时
会带进来水汽。我听见她的声音
就会关上灯。我们的见面
是不被允许的
我听见她轻唱着催眠曲
整夜整夜地唱
好像她真的在我的生命中存在
于台北那间小小的卧室

11.01.07


空白


又是一场大雨。远山罩在阴云里
高楼在灯光里流动
人群，在雨丝里流动
我全身湿透，去卫生间淋浴
祖父在餐厅里喝酒
镜子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在水声中静止下来
后面的记忆，有一段空白

11.01.12


聚餐


我们一行五人上了阳明山
山上彻底暗下来
山下的世界灯火通明
风吹着山上的一片空地
吹着空酒瓶和装满酒的我们
吹散我们的歌声
吹乱我们的舞步
后来老莫哭了。我感觉到很冷
老莫叫莫天宝，湖南人
小张是广西人
大张是杭州人
还有一个是当地人，抱歉
我已忘记了他的名和姓
就像在那一刻忘记了自己一样

11.01.06


公园


清晨。小公园里人来人往
遛鸟的，锻炼的，他们尽情地
享受着好时光

一个男人躺在长椅上，满面沧桑
不确定他的年龄，也不知道他
来自何方

睡梦中，整夜的黑被他收集
他要曲膝弯腰，才能缩成
150公分的伤

11.01.10


空调


那年夏天，你在北京
刚逛完天安门广场，躺在某个宾馆的
床上。给我发短信

冷气开放，从里到外凉

我正走在台北的忠孝路上
像挂在室外的空调外机
挥汗如雨

旁边有一家上岛咖啡。咖啡冰凉
服务员漂亮、亲切
与你有一些相似

11.01.13


祖父


他是个山寨版教徒
一九四九年离开家乡，至今
已经六十年，算起来
他今年九十岁，我只见过他三次
有两次是他回大陆，有一次
是在台北。他戴花镜，写繁体字
每周去一次教堂
祷告，吃一顿午饭，抛下一点
困扰他的病痛。他去的最多的地方
还是医院，检查身体
取回一些西药，每天按时按量服用
我去台北时，他住在大道路
孤单无助，有着客居他乡的
茫然与自私。而我早已回来
在今年的拜年电话中
知道他变化很大，身体越来越差
居住地也从东面的大道路
搬到了靠近火车站的中华路

11.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