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景华:彭燕郊《混沌初开》细读

作者:邱景华   2016年10月20日 19:51  诗生活网    1114    收藏

   《混沌初开》是神品。它具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象力:以自我反思的知性为核心,把“太空时代想象力”和“原型意象想象力”融为一体。它的文体创造力也是一流的,吸收和融合了现代小说多种手法,开创一种前所未有的长篇散文诗的新文体。

  《混沌初开》是孤品。在当代诗人中,很少有人像彭燕郊这样对波德莱尔诗歌有独到的领悟,是苦难给予他内省的智慧。在六十年代,在“文革”期间,他就开始秘密研读波德莱尔诗歌,思考它与世界现代诗进程的关系。否则,他不可能在八十年代初期,就在湘潭大学讲波德莱尔诗歌,同时在香港《大公报》上连载他研究波德莱尔的诗学随笔。(当时国内的主流观点,还是把波德莱尔看成是“恶魔诗人”或“颓废诗人”。)

  在当代诗人中,也很少有人像彭燕郊这样自觉继承鲁迅的传统。鲁迅,对彭燕郊精神上的启迪和影响是全面而巨大的。正是受鲁迅开放精神的影响,他才会对波德莱尔情有独钟。并且从思想上,把鲁迅和波德莱尔连接起来:“《野草》和《恶之花》一样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它不是一般的散文诗,它和《恶之花》一样是开一代诗风的……”①

  彭燕郊认为波德莱尔是西方现代主义诗歌的源头,提炼出波氏以“痛苦的思考”为核心的新诗学,并且发现鲁迅的《野草》,在精神上(自我反思和自我拷问)与《恶之花》(而不是《巴黎的忧郁》),是一脉相承的,从中获得慧眼和灵感,写出新诗史上独一无二的《混沌初开》。



  《再会了,浪漫主义》长达八万多字,是晚年彭燕郊呕心沥血的新诗学。此文以世界性的大视野,和独特的立论,在梳理世界现代诗发展的轮廓中,勾勒出中国现代诗的进程。没有数十年的思考和探索,写不出这样的宏文,其独特的见解,相异于当代诗学的主流观点,发人深省。这是当代诗学最独特也是最重要的理论之一,可惜由于各种原因,少有人知,未能产生广泛的影响。②

  此文写于八十年代初、中期,完成之后,彭燕郊才开始《混沌初开》的创作。他是在理解和把握了世界现代诗和中国现代诗发展进程的基础上,确立自己独特的艺术追求之后,才放手创作。或者说,前者是新的诗学,后者是新诗学的具体实践。这是我们理解彭燕郊晚年诗歌的一个重要前提和关键所在。如果不研读《再会了,浪漫主义》,也就很难理解和把握《混沌初开》的独特性,因为两者是互为因果的。

  《再会了,浪漫主义》最核心的观点,就是告别浪漫主义的自我抒情,转向现代诗的痛苦思考。彭燕郊认为:世界现代诗的源头是《恶之花》,是波德莱尔开拓了人类心智的新景象:痛苦的思考。这种痛苦的思考,就是不顾一切地拷问自己,挖掘自己,表现为心灵的博斗。“他审视的是他自己,诗人总是通过审视自己审视世界。”③

  为什么彭燕郊特别推崇鲁迅的《野草》?就是因为《野草》也是深刻地表现了作者内心的自我拷问和自我博斗。

  这种痛苦的思考,属于西方现代诗最基本的特质:“知性”。(又译智性)所谓的“知性”:“它一端要区别于感情,与之相对照;而另一端则要区别于思想、智力、说教,并与之相对照。”④ 也就是说,诗学中的“知性”,不是一般的思想、智力,而是一种现代诗的想象力。为了便于表述,本文称之为“知性想象力”。 它不是来自书本上的人文理论,而是源自诗人的人生经验。用艾略特的话来说,就是“思想对于邓恩来说就是一种经验,它调整了他的感受力,当诗人的心智为创作完全准备后,它不断地聚合各种不同的经验;一般人的经验既混乱,不规则,而又零碎,……而在诗人的心智里,这些经验总是在形成新的整体。”⑤

  诗人通过“知性想象力”,把许多人生经验的片断,集中起来而后产生新的整体,创造出现实生活所没有的艺术世界。

  当代诗界,普遍把“知性”看作是西方现代主义诗歌总的特征。但彭燕郊的“知性想象力”有自己的特点,它不对西方现代诗的简单模仿,而是具有民族文化和本土经验的再创造。具体而言,其“知性想象力”,是通过“太空时代想象力”和“原型意象想象力”的融合而表现出来。这是西方现代主义诗歌所没有的。

  初读《混沌初开》,都会被主人公在“混沌天体”和“全光天体”中的邀游而惊叹,因为它所反映出来的是罕见的宏大、瑰丽而神奇的“太空时代想象力”。 

  虽然中国古代有所谓的“游仙诗”,有很多古代诗人写过幻想中的天上仙境、月宫、和脚踏祥云的神仙。比如李商隐的《嫦娥》,特别是李贺的《梦天》、《天上谣》等诗,反复写到天上的月亮,甚至想象在月宫上俯视人间:“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但这些毕竟是古人的幻想。

  到了20世纪,人类的脚步终于来到遥远而神秘的太空。1957年10月,苏联将第一颗人造卫星送入太空,1969年7月,美国发射的宇宙飞船,将航天员送到月球。随后,人类不断进行太空探险和研究,开启了所谓的“太空时代”。对于文学艺术而言,“太空时代”也改变了人类的想象力,诞生了“太空时代的想象力”。比如,台湾著名画家刘国松,在人类登上月球以后,他就感悟到:“以往我画的山水画都限于地球,视觉空间只有地球自然,太空发展以后,把我的视觉面拉宽,拉广了。”⑥于是,刘国松画了许多以月球和太空为题材的新作,与中国传统山水画相比,其宏伟壮丽的时空感,令人耳目一新。

  彭燕郊认为:“在科学发达的时代,想象似乎越来越难,圈子太大了,这就是想象的时代感。激光出现之后,人们对光的观念就改变了。现代的想象必须具备一定的自然科学知识。”⑦

  要具有“太空时代想象力”,诗人就必须具备一定的现代自然科学知识。彭燕郊提出的是一个长期受到忽视的重要诗学命题。《混沌初开》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具备了以现代自然科学知识为背景的“太空时代想象力”。

  1979年10月,彭燕郊到北京参加全国第四届文代会,见到了一大批饱受磨难的文友们。回来后,他创作了散文诗《E=MC2》。如果没有对爱因斯坦相对论有一定的了解,就不可能以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规律E=MC2:能量等于质量乘以光速的平方,作为题目。这首诗是以聂绀弩为原型,在他身上,彭燕郊看到长期被摧残的生命,依然顽强地在发光。这种生命之光,也就是生命的能量,靠的是不断地思考,犹如光速不断地更新着生命,不断医治生命的创伤,发出新的光芒。

  《E=MC2》是一个重要的信号和标志。它表明:在长达23年的苦难岁月中,彭燕郊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读书学习,其中包括自然科学知识。他曾经是长沙十大藏书家之一,与许多身处厄运的诗人相比,彭燕郊的知识更新一直在悄悄地进行着,并没有落伍。这主要是受鲁迅的影响。他说:“鲁迅,由于不断地以新的科学思想丰富自己,始终有现代意识……”。⑧

  比如,与艾青相比,两人同样以“光”为核心意象,晚年艾青《光的赞歌》中的“光”的意象,依然是传统的 ; 而彭燕郊《E=MC2》,对“光”的理解和想象,已经有了“光速”的现代自然科学知识,是“太空时代的想象”了。

  正是对以爱因斯坦相对论为核心的现代科普知识,有相当的阅读和了解,现代自然科学知识才对彭燕郊的艺术思维产生巨大的影响,造就了他独特的现代“宇宙意识”和“太空时代想象力”。不了解这一点,就读不懂《混沌初开》。但只了解这一点,还不能完全进入彭燕郊精心创造的艺术世界。

  “太空时代想象力”,不全是诗人的主观幻想,而是要以现代自然科学知识为依据,想象出具有真实感的意象、细节和情境。这是一种崭新的艺术真实,它与古代游仙诗的最大不同,是因为古代诗人的想象,并不具备现代自然科学知识。

  比如,《混沌初开》写地球人在虚构想象的“混沌天体”中“行走”,原本难以让人相信。但作者细细写来,你不得不信服:


  空旷饱和、丰满,而且天然地是敞开的。当你跌进空旷,你却没有羽毛的感觉,雪片的感觉,而是一种介乎铁片与成熟的果实下落时的感觉,然而不是下坠,也没有失重感。这里当然不会有地心吸力。你就是你,精密的有机体。凌空而去,而来。旋转比直线行进自然,自如。无须任何解释,你仍是固体,含水分的固体,并没有汽化,但已开始现出透明的剖面。


在这段想象的叙述中,融入“失重感”、“地心吸力”、“有机体”、“固体”、“汽化”、“剖面”等现代科学术语,不仅给想象以现代自然科学的理论依据,而且在散文诗的语境中,由自然科学的术语,变成崭新的诗的意象语,给读者以新鲜的审美体验。假如不了解现代自然科学知识,就无从作这样的想象。   彭燕郊想象:“混沌天体”不同于太空,是因为人在其中没有失重感,但又有一定的“份量”,是“ 一种介乎铁片与成熟的果实下落时的感觉,然而不是下坠”。有了这种特殊的感觉和细节,“混沌天体”就有了艺术真实感。

  两万多字的《混沌初开》,从头到尾都充满着这样奇光异彩的“太空时代想象力”,在“混沌天体” 和“全光天体”中,我们看到许多新奇的意象、细节和情境,都内含和融化了现代自然科学知识。换言之,现代自然科学知识,激发了诗人彭燕郊无穷无尽的奇异的灵感和想象,这在20世纪新诗史上,似乎从未见过。




  西方诗歌有着源远流长的“天国”想象,是源自《圣经》的重大影响:从但丁的《神曲》到歌德的《浮士德》,再到艾略特的《四个四重奏》。仰望天空,西方诗人很难摆脱“天国”的原型想象力。

  但《混沌初开》虽然有宇宙天体的想象,诗中并没有“天国”;有的是中国远古神话 “混沌初开”的“原型意象想象力”。

  “混沌初开”,原本是中华民族所特有的创世神话。上古先民们认为:洪荒时代的“混沌”,是天地相连未分开,宇宙间充塞着其大无比的“一团元气”的模糊状态。“元气”,是宇宙生成的始元。后来,终于“混沌初开”,元气中的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凝为地,于是,天地分开,世界始成。

  这是中国上古时代有关宇宙起源和天地形成的神话,其后代代相传。明清启蒙读物《幼学琼林》的开篇,有这样的描述:“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混沌初开”的远古神话,对于历代中国人来说,都是耳熟能详的,是个“原型意象”。所谓“原型意象”,就是源自民族的神话传说,积淀着民族文化的基因,是“种族的记忆”,有着深广的文化蕴涵,能激发和唤醒读者的集体无意识,产生广泛的共鸣和深远的影响。

  “原型意象想象力”,就是根据民族的“原型意象”,进行再创造。表面上看,源自中国远古神话的“原型意象想象力”,与以20世纪现代自然科学知识为背景的“太空时代想象力”,两者明显矛盾对立,难以融合;但是“知性想象力”,恰恰有着综合矛盾因素的能力,能将对立的因素强行“铐”在一起,并产生新的知性关联和新的意义。

  彭燕郊是以自我反思的知性,将“太空时代想象力”和“原型意象想象力”融为一体,从而产生具有民族特色的“知性想象力”。

  那么,彭燕郊自我反思的知性,是如何形成的?

  晚年彭燕郊,不断回顾和思考长达23年的苦难历程,他主要不是对造成苦难的原因追问,也不是批判造成这种浩劫的历史罪人。他认为,造成这种苦难的原因,自己也有一份,“谁叫我们这样天真,又为什么总是去不掉这份奴性?”⑨他的反思,不是“责人”,而是“责已”。不是对历史的外在反思,而是自我反思,反思自己的过失:自我拷问和自我博斗,在痛苦的反思中,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在长期的苦难中被“异化”了。弗罗姆说:“异化意味着一种经验的模式,其中,人感到自己是分裂的,他从自身中离异出来,他不能体验自己是自身的核心,他不是自己行动的主导者----倒是行动和后果,成了他的支配者,人要服从它。”⑩ 自从成为“胡风分子”,彭燕郊就觉得自己:“……被迫丢掉自己的特质,扮演一种角色,承担某种没有人性的功能,使人丢掉人的本质,变成畸形发展的东西,成为非人……”⑪

  “平反”后的彭燕郊,渴望消除异化,让精神重新获得自由,让生命重新发光。那么,如何表现这样一个自我反思的过程?

  彭燕郊在《再会吧,浪漫主义》中告诉我们:现代诗不是描摹现实的具象,不是像伤痕文学那样再去表现各种“分子”们的悲剧经历,和“平反”后的新生,而是通过内心的思考所产生的幻象,再造一个现实生活后中不存在但具有艺术真实的想象世界。于是,《混沌初开》就想象出宇宙中的两个天体:“混沌天体”和“全光天体”。

   “自我反思”,为什么要在这两个天体而不是在地球上进行?这是因为,自我反思要拉开距离,时空的距离。彭燕郊观察和思考问题,喜欢俯视的角度。于是就借助“太空时代想象力”和“原型意象想象力”,从想象的宇宙天体,俯瞰地球社会,俯视渺小的自己。换言之,“知性想象力”是一种从天上俯视地下的反思角度,这种俯视视角,有助于看清:人,在地球上被异化的严重性和生存的畸形状态,有助于“自我反思性”的深入和完成;希望从一已苦难的生存中挣扎出来,从复杂的社会关系中挣脱出来,从作为一个古老灵长类动物在地上永远直立行走中,飞翔起来。

  有了“知性想象力”, 彭燕郊就能对中国远古神话的“混沌初开”,进行现代转换,形成新义和多义。中国神话的“混沌”状态,因为其后始分天地,产生万物和人类,所以有孕育万物生命,创造人类新生之义。彭燕郊就根据“混沌”能孕育新生之义,想象出能帮助地球“异化人”进行“自我反思”和“自我更新”的“混沌天体”; 其二,神话中的“混沌初开”,原本是分开天地的,彭燕郊据此想象出地球“异化人”,经过“混沌天体”的“自我反思”之后,达到自我更新的精神境界,于是“混沌初开”,进入更高一层的“发光天体”, 变成“发光人”。

  这样,“知性想象力”就把原本是中国“混沌”和“混沌初开”的远古神话,转换成地球“异化人”,经过在“混沌天体”和“全光天体”的自我反思和自我更新,最终消除异化,获得精神自由,回归生命本真的大隐喻。

  这就是《混沌初开》的主题。它没有什么玄妙的混沌天道,也没有什么晦涩的哲学,更没有什么神秘的的符号系统;有的只是现代人对消除异化的强烈渴求和痛苦的自我反思。

  彭燕郊的想象力,之所以说是“前所未有的”,是因为它包融了:以自我反思为核心的“知性”、“太空时代想象力”和“原型意象想象力”。这三个不同审美维度的想象力缺一不可。假如没有“太空时代想象力”,“混沌天体”和“全光天空”,很可能只是类似古人天马行空式的幻想,没有现代自然科学知识为背景的时代感 ; 假如没有“原型意象想象力”,将无法引导读者进入中国古代神话瑰丽而宏大的想象大空间,其民族文化和中国气派则无法表现;假如缺少自我反思的“知性”,那么,“太空时代想象力”和“原型意象想象力”,不仅无法融合,而且即便融合了,也只是宇宙间宏伟的想象而已,无法展示现代人渴望消除异化、追求精神自由、回归生命本真的理想和意义。

  晚年彭燕郊了不起的天纵之才,就是将这三种想象力融为一体。本文只是为了便于分析,才将它们分开阐述。实际上,在彭燕郊雄浑的想象中,它们是水乳交融,无法分开。



  彭燕郊“知性想象力”,不仅创造了“混沌天体”和“全光天体”;更神奇的是,想象出地球上的“异化人”,“来到”这两个天体中,产生的种种生理和心理的变化,变成“混沌人”和“发光人”的经历。换言之,《混沌初开》主人公的自我反思过程,不是理性的“说教”,而是通过从“异化人”到“混沌人”再到“发光人”的“脱胎换骨”的具体描述,真实地展示出来。

  “知性想象力”的另一个特点,是“思想知觉化”,就是把思想化为感觉,化为充满着感觉的意象、细节和情境。换言之,《混沌初开》是长篇散文诗,必须要有众多的意象、细节和情境,虚构的“异化人”、“混沌人”和“发光人”,才能“立”起来,具有真实的艺术生命。

  地球“异化人”,来到虚构的“混沌天体”,这个无涯际的天体是一个洁净的纯气体,没有人类,没有社会。也就是说,地球上导致人异化的社会环境已经不复存在。所以,“异化人”可以在自由邀游中进行自我反思。(此中是否有这样的暗示:要想在地球的社会环境中,消除异化,则难以做到?)

  “异化人”来到“混沌天体”中,所引起的生理和心理的变化,作者进行非常细致入微的描述,充满着细节的真实性。在地球的人世间,经常被政治运动整得无处藏身的“异化人”,刚来到“混沌天体”,习惯性地寻找“掩体”。但“混沌天体”中没有人与人的斗争,不需要寻找隐蔽的角落。这样,“异化人”在“无人之境”中,处在精神完全放松的状态,自由地进行“自我反思”:


  坐飞毯的世纪早已过去了,从历史的酷刑里漏网的幸存者能有几个?你呀,你如今免不了要抚心自问:你对自己所做的事知道多少?要做的事还有多少?你能有多少能量?你发现可怕的差距。你不是刚才还在心头七上八下,还在嘴唇焦干,不停地吞咽口水,左顾右盼而把身体扭成一段麻绳。你发现你太软弱了!难道真的就这么直不起腰来……


于是,通过不断的自我反思,挖掘出“异化人”在人世间的苦难岁月中,为了苟且偷生,不得不学会说谎、不但怕死,而且怕事,奴性十足……。通过不断的“自我拷问”,“异化人”被扭曲的心灵得到初步的解放,同时伴随着生理和心理的不断变化,逐渐变成“混沌人”。

  “异化人”变成“混沌人”,不单单是心理上的巨变,而是生理上也由不适应到适应,出现了新的功能:“你那丰富的触觉正经历着无情的淘汰。有一些衰退了,又有一些从迟钝变为锐敏。痛觉被无痛觉所代替,压觉隐退出现了超压觉。没有热觉、冷觉只有恒温觉、体位觉,而代谢觉则是全新的。”

  但“混沌人”要真正在精神上去掉奴性,还要更深入的反思和灵魂博斗。于是,主人公长期渴求自由,期盼彻底去掉奴性的强烈愿望,外化为三个幻象:“第二我”、“巨人的影子”和“非我”。不必去考证这三个幻象是什么?它们是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内心幻象,是主人公在消除异化中,渴望达到的理想目标。渴望像这三个幻象那样:自由自在地生活,精神上没有包袱,直起腰来,做一个有血有肉的真正的人!

  在诗中,“混沌人”通过与这三个幻象不断对比和交流,进行更深层次的自我反思和自我修复。

  “第二我”类似“人工智能”,它没有脸,所以不必像人那样要看“别人的脸色”做事 ;它没有嘴,不必像人那样为了生存而“说假话”;它没有肚脐眼,不是胎生,不必像人类那样背着沉重的历史遗产。 “第二我”活得无忧无虑,整天乐呵呵的。相比之下,“异化人”却活得如此艰难:“多少年来你只有偷偷地问自己:是否我注定了要成为历史的祭品?还能有什么方法使自己的存在不至于成为无益的消耗?骏马已经失蹄,船已搁浅,生活的链条哗哗断散,你必须以最冷静的勇敢注视这些孤零零的生命碎片,你还在努力愚弄自己,磨钝身上残存的知性触角吗?”

  这样痛苦的自我反思,才是深刻的,触及到灵魂。

  “异化人”,多么羡慕在宇宙中自由来往的“巨人影子”:“……被是非历史观念压得透不过气的你,看见巨人的影子漫不经心地踢翻一道道栅栏,跨过一条条壕沟,真太够戏剧性的了,一辈子说不清的是是非非散了箍,教条规范破碎得不可收拾,也只好由它了。”对于曾经被众人踩在脚下的“异化人”,多么希望像“巨人的影子”那样,做精神的强者,亳无顾忌地、轻松地踢翻自己精神上种种“教条”和“规范”的“铁箍”。

  “非我”,是生命无意识的化身,也是生命意识还原于欲望,渴望挣脱一切社会的罗网,回归生命本真的幻象。与“非我”相遇之后,“混沌人”扪心自问:“而你,你却是被注定了要被钉在平淡无奇的日常琐事里被淹没,在层层关系网的清理和修补里费尽心机……”逆境中,能做的只剩下:“可怕的可悲的自怜自保综合症。”

  “混沌人”经过与“第二我”、“巨人影子”和“非我”的相遇交流,经过一次次的自我反思,不断顿悟、彻悟了。

  最后,完成了自我反思和自我修复的“混沌人”,达到“混沌初开”的境界,来到“全光天体”,变成“发光人”。不仅是隐喻层面的“发光人”,而是真实的会发光的生命体:


  你的躯体深处开始了不明显的轻微的骚动,烦躁、不安,频率逐渐增高,并向外部延伸,体温在上升,通身上下感到刺痛。躯体有冰层的灰白,灰白里透出星星火花的晃动。冰层下面,起伏流淌的波浪溅射起光点的水珠,炽热而尖锐,你的躯体成为一座喷水莲蓬,布满透光的小圆洞,光点的水珠一个劲儿向外冲去,你发光了,就像一只鸟想飞的时候展开翅膀一样自然地发光了。

“发光人”的心理,更是彻底蜕变:

  你已经是一个活泼的存在,而不是某个类目里的某一个抽象的称呼,你已不止是一个躯壳,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整整一个首先属于你自己的世界。

  总之,“异化人”、“混沌人”和“发光人”,因为具备了生理和心理的艺术真实性,就不再是虚构的想象,不是“抽象人”或“幻想人”,而是具有艺术生命的“天体人”。




  彭燕郊认为:散文诗是一种新兴的文体,还处在“文无定法”的生长期,其广阔天地,可让诗人们自由创造。所以,他对散文诗有着长达五十年的实践、思考和探索。

  在当代曾经流行这样一种说法:诗与散文的融合,产生散文诗。这种貌似正确的说法,其实过于粗陋,容易引起误会。因为它把散文诗看成是诗与散文这两种文体的简单相加,误以为在体裁的划分中,散文诗既可以归入诗,也可以归属于散文,或是处在两者中间的独特文体。针对这种误判,谢冕先生准确地辨析:“散文诗与其说是散文的诗化,不如说是诗的变体。……它始终是属于诗的,它与诗的关系,散文在外,诗其内,是貌离而神合的。”⑫

  散文诗,只能归属于诗而不属于散文。在散文诗的发展进程中,必须坚守诗的特质,这是不变的核心和基础。彭燕郊认为:《恶之花》不仅是现代诗的起源,也是散文诗的源头。他是在《恶之花》诗集中,总结出现代诗的特质:内心的自我拷问和自我博斗,并以此作为更新当代散文诗文体的内在动力。总之,彭燕郊一直是把散文诗当作诗来写,而不是把它归属于散文。这也是我们研究《混沌初开》散文诗文体的前提。

  晚年彭燕郊关注的重点是:散文诗文体应当如何变化和更新,才能更好地展示对内心的自我拷问和自我反思?他认为:“潜意识的开拓更进一步改变了文学的内容和形式。小说的意识流手法就像诗的象征---意象手法一样,给文学带来了新的气象。对人的内心的不倦的挖掘,使文学的语言处于不断的革新之中。同时,也使文学体裁间的差别逐渐减少,诗与小说的差别的减少继诗与散文的差别的减少之后突出起来,大量内心独白运用使小说更富有诗的素质,对人物精神活动的描绘已细致到描绘人物感受的形成过程,小说更多地出现了诗的语言结构方式。诗更加精粹也更加率真了。”⑬

  传统的散文诗,从波德莱尔《巴黎的忧郁》,到鲁迅的《野草》,虽然都是表现人的内心世界,但篇幅简短。这是因为散文诗功能的“片断性”,决定其文体的“小”和“短”。晚年彭燕郊对现代散文诗的文体创新,就是把散文诗从原来表现内心世界的“片断性”,变成表现思维过程的“完整性”和“过程性”。

  散文诗文体自诞生以来的发展方向是:向散文靠拢、不断吸收散文文体的各种要素;晚年彭燕郊却认为,散文诗要表现思维过程的“完整性”,必须向小说靠拢,吸取小说文体的多种手法,才能创造长篇散文诗的新文体。由此改变了当代散文诗文体发展的审美方向。

  彭燕郊从年轻时候起,就喜爱陀思妥也夫斯基小说,陀氏以“人类灵魂的伟大审问者”著称。所以,他的小说,用大段大段的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来展示现代人复杂的内心世界,特别是主人公的自我思考,是意识流小说的先驱。

  后来,西方现代小说的发展,是向现代诗靠拢,不断吸收诗的表现手法。特别是意识流小说,用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所构成的意识流动,代替小说原有的故事和情节,并且用诗的语言写小说,所以更接近于诗歌。如伍尔芙的意识流小说,有的作品就是散文诗。

  在世界性的文学视野中,彭燕郊不断吸收诗歌和小说表现自我反思的多种手法,特别是从意识流小说中获得灵感。《混沌初开》散文诗新文体的创造,首先表现为结构的创新。由传统散文诗的“片断性”结构,变成长篇散文诗“完整性”的结构。但不是借鉴小说的故事性和情节性,而是像意识流小说那样,用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所组成的类似意识流小说的结构。

  《混沌初开》第一节和第二节,写地球“异化人”,来到“混沌天体”,所引起的生理和心理的变化,并通过不断的自由联想和内心独白,进行自我反思,逐渐变成“混沌人” ; 第三节和第四节,写“混沌人” 与 “第二我”、“巨人的影子”和“非我” ,进行对话和对比,进入更深层的自我拷问和灵魂博斗;第五节,已完成自我反思的“混沌人”,在“混沌初开”之后,来到“全光天体”,变成“发光人”:消除了异化,获得精神自由,回归生命本真。如果采用“片断性”结构,就无法地展示主人公自我反思和自我更新的“完整性”和“过程性”。

  其次,《混沌初开》新文体的创造,表现为采用小说第二人称“你”的叙述方式,这是很少见的。

  诗歌也有采用第二人称叙述,但大都是与第一人称相结合。即“我”与“你”同时出现,第一人称的“我”多为作者,第二人称的“你”为“主人公”。基本的叙述模式是:“我”对“你”说,“我”对“你”进行抒情或歌颂。如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光未然的《黄河颂》。

  但《混沌初开》只有“你”而没有“我”,不是“我”对“你”说,而是“你”对自己说,即“叙述的你”对“过去的你”说,也就是“自言自语”。 所以有人认为:第二人称叙述,是固执的自言自语。

  这种第二人称叙述方式,最适合表现主人公的“自我反思”。因为所谓的“自我反思”,不是对他人或历史的反思,而是“叙述的我”(新我)对“过去的我”(旧我)的自我反思。在意识流小说中,第一人称是“直接内心独白”,第三人称是“间接内心独白”,更接近于内心分析和反思。《混沌初开》第二人称的内心独白,兼有“直接内心独白”和“间接内心独白”的效果,在叙述上更加灵活和自由。其目的是:既有间离效果和客观间接性,又能突出“自言自语”,可以更好地进行自我反思和自我拷问。这种多样化的叙述,对于《混沌初开》这样长篇散文诗来说,尤其重要。

  《混沌初开》的第二人称叙述,还暗含着一种“自我嘲讽”的语调。“自我嘲讽”不是自卑,也不是自怜,而是通过“自我嘲讽”,表现出“现在的我”对“过去的我”的反省和超越。也就是通过自我解剖、自我拷问之后的觉醒。“自我反思性”就是通过叙述的“自我嘲讽”手法,鲜明地表现出来。

  再次,《混沌初开》新文体的创造,表现为大量运用“自由联想”和“内心独白”的意识流手法。“内心独白”原本是戏剧手法,后来被引入小说,在陀思妥也夫斯基小说中得到广泛的运用,并加上“自由联想”。再后来,“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又成为艾略特现代诗的基本手法。到了意识流小说时代,“自由联想”和“内心独白”,得到更广泛的运用和更多的创新。

  但《混沌初开》的“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是为了表现“自我反思性”,多集中于知性层面;不同于西方意识流小说的“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没有那种来自无意识的非理性,或模仿意识和潜意识流动的无序和混乱,更接近于伍尔芙意识流小说的诗意。

  《混沌初开》的内容,一是主人公的主观叙述:他来到“混沌天体”和“全光天体”之后,变成“混沌人”和“发光人”所引起的生理变化;二是他的心理变化,采用大段的“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来呈现。因为第二人称叙述,就是主人公的主观叙述,所以与同样是主人公主观心理的“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很自然地融为一体。

  《混沌初开》的叙述模式为:每节以主人公的主观叙述开始,叙述他在“混沌天体”或“全光天体”的所见所感,和生理变化。比如:“停下来,歇一口气,发一阵愣吗?不,不行,停不下来的。混沌里没有“站”,停住不动是不可能的。“停”下来也还是在动,来自肌体内部的共振不会中断。”

  接着是主人公的“自由联想”,对以前在地球人间的回忆和随想:“动身的时候你留下了什么?你带来了什么?你的头上从来没有过光晕。你什么也没有带,你不再感到沉重。你只是光身一个,你早已把口袋里的最后一个子儿甩掉了……”

  在“自由联想”之后的是“内心独白”。主人公的自我反思,主要靠大段大段的“内心独白”来呈现:

  愤怒和痛苦,都曾经那么顽强,带着剧毒的芒刺。不知需要多大的狡诈,才能得到多大的误解。你不也是曾经在热诚的熔点中,被浇铸进一个模子的吗?天上呢,还是人间?你离不开那些如影随形的幽灵,你必须承担永远也说不清的隐私,关系到某个人的清白无辜的秘密,闲言碎语有意无意的伤害,种种对人类异化力量传统的默默承担。

“自由联想”与“内心独白”的区别在于,前者多为回忆性的随想,感情色彩较浓,后者较为理性,主要是自我分析,自我反思为主。所以,《混沌初开》的“内心独白”比“自由联想”的篇幅多的多。“自由联想”,在叙述中主要是联系现在天体的主人公,与过去地球主人公之间的桥梁,是一个过渡。有了这个过渡,外在的主观叙述与内在的内心独白,就很自然地融为一体。但在具体的叙述中,“自由联想”与“内心独白”很难区别,二者常常如水乳交融。

  虽然“混沌天体”和“全光天体”是虚构的,但主人公的“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却是真的,依然是地球上“异化人”的真实心理。所以,他的自我反思是深刻的,触及到灵魂,特别能震撼读者的心灵。

  《混沌初开》是通过“自由联想”和“内心独白”,来展示、呈现主人公内心世界的“意识流”。从语言层面讲,“意识流”还要转换成“语言流”。这种艺术的转换,却并非是易事。为此,彭燕郊还吸收和消化了法国象征派的语言诗学。兰波曾提出“心灵的语言”概念,认为语言“应该是从心灵到心灵的,有音响、有色彩、有香气,同时能引导人深入于思考。”⑭《混沌初开》所追求的不是表现世界表象的理性语言,正是这种“心灵语言”,来自心灵,有诗的感觉和想象,并能引导读者深入思考。

  要得到这种“心灵的语言”,必须“使语言摆脱作为诗人的感兴和意念的载体的被动地位,而发挥出相对独立的活力,造成诗的多层次结构,和从文字引起的新意义和解释。”⑮换言之,只有语言摆脱了诗人的理性控制,“心灵的语言”才能从潜意识和无意识中,自动地“涌”出来,“流”出来。

  《混沌初开》“心灵的语言”,是以“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所形成的“语言流”而表现出来。“语言流”,主要是采用经过诗人艺术提炼的当代口语。而第二人称“你”的“自言自语”的叙述方式,使“语言流”“说”的特征,更加明显,更加流畅。

  《混沌初开》的“语言流”不是单一和单调的,而是如交响乐那样有着丰富而变化的多声部。它的叙述内容有三个方面:“异化人”来到“混沌天体”和“全光天体”的所见所感的主观叙述;“异化人”以光速的“自由联想”,把天体与地球不断地联结起来,在回忆中反思;“异化人”自我反思的“内心独白”, 时而自我质疑,自我诘问,时而幡然醒悟。这三个方面不同的内容,引发不同情感的变化,形成“语言流”内在的节奏,决定了语句的长与短,即“语言流”速度快与慢的变化。

  这种前所未有的、长达两万多字的第二人称叙述的“语言流”, 是以长句式为主,充分体现了“语言流”的特点;但随着主人公情思的跌宕起伏,长句式也随之改变:或长句变成短句,或长句与短句交错,或由短句开始,逐渐变成长句……,灵活多变的句式,产生鲜明而流畅的内在节奏感,一种歌吟的调子和抒情性,有着强烈的音乐美。用彭燕郊的话来说,犹如在听自己谱写的一首交响曲。

  在以前的散文诗中,不论是波德莱尔的《巴黎的忧郁》,或是鲁迅的《野草》,还是郭风的《叶笛集》,从未见过这样以“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进行自我反思的“语言流”。《混沌初开》给当代散文诗带来的是一种崭新的文体。


  像诗歌史上的众多经典一样,都是展示诗人自己博大精深的精神成长史和蜕变史。《混沌初开》的主人公,其实就是彭燕郊自己,或者说是他的“精神自画像”。

  一顶“胡风分子”的帽子,把他从“新四军战士”、“革命作家”,变成“反革命”,被捕入狱并打入“另类”达23年之久。晚年彭燕郊之所以值得我们敬重,就是于他在“平反”之后,既不像多数作家那样“责人”:批判社会、批判他人;也不像极少数作家那样,极力否定和掩盖自己在政治运动中的“丑态”;而是坦然地“责已”,把自己在逆境中被撕裂的灵魂和异化过程,呈现出来,并进行痛苦的自我反思,渴望重获精神的自由和回归生命的本真。(他曾经写过《把本真留给自己:原谅我,我是两面人》,可惜没有刊出)⑯

  虽然在现实生活中,诗人常常受尽强权和暴力的钳制和压迫,直不起腰来 ; 但在诗人的创作中,却可以借助自己神奇的想象力,以光的速度在宇宙邀游。对彭燕郊而言,想象就是思考,思考就是想象,让想象带着思考在宇宙中飞翔,不断提升诗人的精神境界。

  表面上看,《混沌初开》的“混沌天体”和“全光天体”,是彭燕郊想象出来的天上“乌托邦” ; 实际上恰恰相反,诗人写它们的目的,不是要把读者引向世外桃源,逃避现实社会,而是通过“混沌天体”和“全光天体”与地球社会现实的比较,让读者明白:在现实社会中,人是无法逃脱被异化的命运;但可以努力去消除异化:不是靠别人救赎,而是靠自己的痛苦思考,不断地自我反思和自我拷问,才有可能找到病因,从而不断自我更新,让残伤的生命,重新发光。它给予读者的启迪和力量是巨大的:“你想信光,你得到光,你发光了。”

  当然,要表达这样艰难而痛苦的精神蜕变的全(过程,并不容易。彭燕郊认为:首先要继承从波德莱尔到鲁迅的传统。他对20世纪中国散文诗的发展,感到不满意 ;认为《野草》之后的散文诗,逐渐背离了鲁迅开创的表现内心世界的自我博斗和自我反思的传统,也脱离了鲁迅开创的从世界散文诗发展的大格局中,广泛吸收新的艺术营养,融合创新的传统 ; 变成偏重于表现“风花雪月”和自我抒情的“小摆设”。 所以,他反复提倡必须回到《野草》的传统,但在文体上又要突破《野草》的短章式的格局,顺从世界散文诗的发展趋势,创造出一种能展示现代人复杂而多样的内心世界的长篇散文诗新文体。

  《混沌初开》是两万多字的长篇散文诗,这在20世纪中国散文诗史,乃到世界散文诗史上都是罕见的。它对散文诗艺术功能的重大拓展和更新,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划时代的,里程碑式的贡献,其深远的影响,现在还难以预见。

  所以,《混沌初开》被有识之士誉为自鲁迅《野草》以来,中国散文诗最重要的长篇巨制,而且在世界散文诗史上,也是无愧于与外国大师们比肩并立,具有民族意识和中国气派的大作。


注释:

①参见《彭燕郊诗文集•评论卷》,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82页。

②《再会了,浪漫主义》,最早以《关于现代诗》的题目,收入彭燕郊《和亮亮谈诗》一书,后记写于1986年7月。此书1991年5月,由三联书店出版。2006年,再收入《彭燕郊诗文集•评论卷》,改名为《再会了,浪漫主义》。

③《彭燕郊诗文集•评论卷》,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8页。

④李媛:《知性理论与三十年代新诗艺术方向的转变》,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2年第3期,第162页。

⑤艾略特《玄学派诗人》,王恩衷编译《艾略特诗学文集》,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9年,第31页。

⑥《刘国松画选》代序,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5年出版, 第2页。

⑦《彭燕郊诗文集•评论卷》,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223页。

⑧《彭燕郊诗文集•评论卷》,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112页。

⑨《彭燕郊诗文集》(评论卷),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112页。

⑩转引自叶廷芳《现代审美意识的觉醒》,华夏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1995版,第157页。

⑪陈焜:《西方现代文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01页。

⑫转引自王光明《散文诗的世界》,长江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30页。

⑬《彭燕郊诗文集》(评论卷),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50页。

⑭《彭燕郊诗文集》(评论卷),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33页。

⑮《彭燕郊诗文集》(评论卷),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66页

⑯见彭燕郊《野史无文》,武汉出版社2006年版,第109页


责任编辑:苏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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