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书（组诗） 
 
◎  李  刚


《冬夜漫步》
 
雨停了   好像诉尽了天意
夜色谈不上芬芳    如同我的日常生活
冷风摇晃——仿佛有一种
天意里常有的令人不安
 
猫叫着它们的盛世
使这深沉的冬天有了点朦胧的腥味
还好风雨合谋了两天
也没交出覆盖这俗世的雪
 
我的目光被一些事物缠住
看不清灯影里有什么暗藏的喜悦
只感到那些声音像冷霜一样
凝结在我的鼻尖上
 
“你在看什么”
——人生最通俗的一句问语
仿佛有神赐的警醒之力
——一个熟人擦肩而过
剩下的我
恍如一个孤零的余生
 
剩下的几步路
潮湿的冷风  正在掩去夜的余温
我溜达的步子本身  掩盖着许多
雨后的单调和眼中的空茫
 
 《好像有些话要说》
 
深夜的街头  我在零落的喧嚣里
好像有些话要说
我知道好多人和我一样   在细微的瞬间
喜欢欲言又止
——其实都市之夜早已变异
 
幸好几片冷风  与谁博弈似的
让人卸下万千气象
深夜才有了点原始的形象
 
我体验着意识里的旧时光
有着一个神秘的故乡
禾苗溢满芳香
也带着恐惧  呻吟  甚至痉挛……
 
回忆往往有暗光
似乎很适合在私底下检讨生活
我知道深夜的漆黑
更能体现一份令人敬畏的干净
 
还有另一些存在  剥去暗光
好像辛酸更多于喜悦
 
我在它们之间  嘴角翕动
好像有些话要说
甚至觉得身体里那些正在形成的动机
也在凝结成暗光上的霜
 
 《内心的森林》
 
你要懂得那些缠绕如藤的感觉
像你一头钻入纵横的光阴
你要懂得那些传说
有着森林一样的辛酸
幽灵密布  野火如同苍天的阴影
你要懂得一枚刚从灰泥里挖出的土豆
是一条命脉牵挂的魂
它走出茂密的黑色  面对世尘
在云絮的光里洗礼净身
等到再次孤独  就把自己的硬度
献给日子的内涵
直到像神话一样变软和消亡
你要懂得——假如你无法做到
就和我一起来到这个像森林一样的夜里
我还有一扇小窗为你点着瘦弱的光
你能看到这些根须  在低伏的草丛里
晃动着暗自低吟的细流
你若有冉冉上升的感觉
就在我身旁成为一条攀爬的细藤
就在我隐藏的森林和土豆之上
像天使一样唤回生活的黎明
 
 《在深夜无眠，就大胆地吼一声》
 
深夜如旷世  好像蕴含着庞大的礼数
我与入冬的冷风同行
被教化的孤影
酷似垂范众者
 
在深夜无眠  就大胆地吼一声
放开的嗓门正好注释偌大的昏暗
相信喊声也会被碎光和远方承认
 
或者这一吼  一无所有
或者这一吼  两手空空
但那些空无的冷风
正在勾勒图腾一样的神明
 
我还相信  在夜的漆黑空无上
总会有人格外生动
 
 《夜色如书》
 
就当合上书本的
这个小小动作——像一个彻悟
还要扔掉一些空洞的句子
 
我走了出去
初冬的夜色布满碎光  像微妙的冰瓷
——冷峭的岁月  是一种隐喻
人一辈子的神经最能承受的
就是黑和冷
 
这让我警醒  仿佛恢复了做人的能力——
脸上不必堆笑
恢复走路的老姿势
见到人  可以埋头而过
不打招呼
 
可以鼓弄腮帮子  咽下一句话
再吐出一个骂词
抬手扩胸  让胸有成竹成为
力压灰暗的重要方式
 
许多眼光都被隐去
苍茫万物都被阻隔
其实那些空洞的句子正好派上用场
因为这夜色正在无限接近
那卷掩上的书本
 
 《入暮之海》
 
几个夜行者
像海岸的细节
我仍旧抬起头  搜寻天边的那一颗星……
 
好吧  让这场景
暴露些虚荣和欲望
用来掩饰来时的理由
 
天下有多少苦厄  适合在此时相守
入暮之海  空荡得像一生的彷徨
历史割去了这里的芦苇
混沌的天幕被几束强光拉开
 
下降的客机载着人类明天的言语
准备在海边的机场降落
星辰躲避时
我们的心经久不息
 
远处的海水肯定能擦亮一双眼睛
为了看你——这世间永久的光斑
我抱紧双肩
只为让这些碎光
来风干岁月的泪眶
 
 《黑夜如同人生的起源》
 
黑夜沉淀    像湖
像岁月的本质
我掌灯看物  也如同在叙述穴居的历史
不管日月是否动容
感官像波涟泛着最美的隐痛
 
在那里  夕阳和魔鬼都很美
最终在黑夜里沦陷
成为永恒的空无
 
这些年的一声声叹息  都上了脸
眼前似乎奔跑着许多牲口
一如从祭坛上还魂而来
围着这些叹息——它们视为呼喊
 
黑夜如同人生的起源  我听到了
呻吟的秩序

这让我在皱褶的本质里有胆量发出声响
就像诱惑和诅咒
都给了我突围的方向
 
 《夜雨像音乐》
 
夜雨像音乐    这些方兴未艾的声音
脆响  干净    一段段带着后缀
仿佛有神性绕在身边
 
或适合歌唱  如同在晴朗的高原上
心灵之曲传出灵魂的使命
也最接近这黑色的空茫
 
如果听出雨声有什么虚妄
那是命运的指尖拨动了零乱的往事
岁月的曲调本身就像微颤的人生
 
而你可以乱声附和
目光迟钝  节奏跌到弦外
如同唱着一首凄凉的老歌
 
趁夜雨淅沥  寒光来袭
这些神性的声音唱响了云淡风轻
就像让人重新听了一遍众星的絮语
 
唱响的黑色    古老而无惧
身边万物    玻璃一样透明
令人看清生灵的细吟和无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