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巴旅馆：致萧红


房客都冻死，河谷里是他们
漂浮的身影，整个城市在昨夜
成了一座冰窟，睡在梦中的人
吱嘎作响，风越来越急
群山突然升高，石头里住着的灯火
摔在地上，是一堆腐烂的铁钉

离家出走的女人，心里有
积雪，披肩上有冰凌
像企鹅走在砂砾上，阵阵摇撼
都有锥心的痛。我在
白天看见她，我知道她的底细
第三个人也曾替她哭诉：
“我的母亲已饿死，我的父亲
害了痨病”，同时传来的
消息还说：“他们整夜
都在咳嗽，他们咳啊……”
我的肺叶，像灌满了风的扇车

郊外，盗贼正在被枪毙
普通百姓，都站在路口叫好围观
用雪团蘸血的癔症患者
突然满脸涨得通红
他仿佛正在被一剂良药救醒
我不解的是：郊外乌鸦
云集，如同一片断裂的云

“女子痴情，直达迷津”
只有轻浮的男子
才常常不知所踪。这是多少年后
我仍然爱这个女子的原因
每当我胃泡熄灭
这灰尘中的汹涌啊
它们把我的身体
挖得千疮百孔，我才在宁静的
夜晚，把自己慢慢放平

这个冬天是那么闲适
走在街头的女子
都脆弱得仿佛要折断腰肢
越来越多的小广告
嘶哑，呻吟，冒着仁丹的气味
怜悯的眼神也是腥红的
好像被告密者触怒
走廊尽头，灰列巴除了被叫卖
还要成为恶毒的诱饵
我在虚无处焦急地等待
等着赶路的穷人，发现新年的
惊喜，等着万物成活
而我，能痛痛快快地哭诉一次

山谷里垒着空荡荡的棺木
肚腹里抓出一位流浪者
风敲着悬崖，鞋跟敲着走廊
愧疚的光，敲着冬天的胸膛
现在，我已经无法区分你的生死
我亲吻过你的嘴唇
我知道你在说：“我心里的妖魔
比人群多；它们在秘密生活
而我只能活成饿鬼”

我知道，死于冰雪的女人
有水晶的节操
“但她，没有死于淤泥
这是她最美好的一面。云裹着她
冬天的雾气仍然含着闷雷
含着她徘徊在堤岸上的脚印”
北方这座饥饿的城市
沉默挂在它的颌骨上，而我
要替它紧紧咬住嘴唇

           2016-9-18 围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