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小巷新开的菜市场里
我像一位迷途者
漫无目标，转来转去
那些菜叶和肉的纤维也都沉默着

比如摊位都像风干的肠胃
口舌动荡不安
唯独说不出滋味的细枝末节

晚餐显然漂浮在这个菜市场之外
我的肠胃显然还在午餐前
空调将所有叫卖声变成只言寡语
我饿了

一些饿的感觉没有发觉天将黑去
我仿佛看见炉火点燃在菜摊上
过一会儿，就可以嚼蜡

天堂就在田野上，他没有走远，
禾苗和万物都是他吐的烟圈，
与袅绕。

孤独而安静。

那些贴了对联才算告喜的人间啊，
鞭炮来了，才有烟火味。

萝卜白菜们也重口味了，
只有被鱼肉了，才能在舞台上占一席之地。

没谁告诉我，
山是水的大餐，
一生放在那，才是不散的宴席。

2018年2月17日

立秋，就是秋天站立着
相当于一个人的高度
他的额头，镀着三层阳光

我是他脚下匍匐，跳跃的蚂蚱
朝着人的高度，丈量秋天

我曾蹦上一朵受伤的百合
目睹她，临死仍狂吻无情的马蹄
而后月亮出来，一个人竟将一根死去的竹子吹响
我曾蹦上稻谷的顶端――
这些大脑，装着多少鲜活的思想
你看，一个人从山峰上下来
竟向一片稻谷弯腰

秋天，是蚂蚱最幸福的季节
朝着人的高度
蹦到刺骨的火焰中去

《风吹树静》
 
我要让风明白 风向是大气给的
我也要让大气明白 压力是季节给的
我却很难让季节明白 冷暖
是人心给的
 
村头古树不知道 百年孤独和枯寂
亲人远离的痛苦 都是风的错
东风西风 吹东又吹西
遗恨的种子 就长成一个村庄的地标了
 
我要让古树原谅风 原谅一朵闲云
一只野鹤 一个风骨清扬的老者
一页页乱翻道德经 翻一页
风花雪月 又翻一页风云雷电
原谅树欲静而风不止 大气如流
 
而大气 承受不可承受之重
一直在冷暖之间 喘息
拼死抗衡 “不是西风压倒东风
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永无止息
 
太阳多么静好啊 我看见
秋风 正大把大把撒着阳光
村头古树 摇落
一地黄金
 
《等待成熟的秋天》
 
我别无选择 总要拧干了白昼的汗水
再慢慢去触摸黑夜的忧伤　既然
从母亲温暖的身体来到尘世
就要慢慢地过完一生的光明和黑暗
 
而今生用掉的日子 和吃掉的粮食一样多
我不能像别人 那些挤挤挨挨风光的人群
总会张扬着故乡的云和彩虹 像风
从村东吹向村西，吹过祖国的山河
 
我匍匐在秦岭南麓，安康大地，
和故乡的树们，草们，种地的乡亲们在一起
和石榴树一起，开火红的花，陷入一场爱情
然后等待结籽，等待成熟的秋天
 
其实我用一生的努力 最后的结局
我就是一棵树 多好的石榴树
火红的爱情是我开放的，等到苦涩的果皮裂开了
粒粒红润的日子 甜蜜着乡亲的甜蜜

《画眉关山》
 
村后的北羊山　高过天空
霞光万缕　挽不住日落　我扶犁
剪影被对坡的山收走　被画眉
几声婉转　关进了黑暗　然后
 
我踏着牛的足迹　摸黑回家
父亲的一生　就这样早出晚归
那时　我小得像父亲的影子　跟随父亲
拖着更小的影子上山　在山坡薄田里
耕种　人间烟火
 
画眉　一天天把我们的身影
关进大山　而父亲总能牵着我的希望
一次次从大山挣扎出来　披星戴月
披着浑身的酸痛，饥饿，苦累……即使
卸去了影子　还是一身的沉重
 
父亲的身影比山还要沉重啊　最后一次
被画眉关进大山　就再出不来了
只有我的影子　让第二天的太阳照出来
还跟在耕牛的后边　来回走动

《村头古树》（兼致莫言）
 
其实，它也是从一粒种子开始
做梦的。寻梦的历程，和别的树
一模一样。风吹雨打，也有
站不稳脚跟的时候。霜雪压头
也会弯一弯腰。电闪雷鸣，不止
枝叶颤栗，内心的痛又能说给谁听？
 
风吹雨打，古树挺直腰杆儿。
霜雪压头，古树挺直腰杆儿。
电闪雷鸣，古树挺直腰杆儿。根须
牢牢抓紧脚下的土地。咬咬牙
挺起身子快速长高，长高。太阳一照
身影就覆盖了整个村庄

《风骨》
 
风鼓吹风，翻过季节的分水岭
阴沉着脸走下坡路
挥舞的衣袖
像一阵风，横扫落叶
 
树木沉静，像一个耕夫。开始
摇落发黄的叶片。然后
把熟透的果实，交给主人和过路的小鸟
最后，把骨头交给风

《劫难》
 
荷叶田田，缘何用力捧起一滴泪？
我从荷塘边走过，看见露珠里的小太阳
熠熠闪光。尘世中，所有美好事物
刨根究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真相
 
村口古槐，转眼又一次挥霍掉青春
只剩下满树虬枝，抱紧寒风呜呜嘶叫
一枚枚枯萎的日子，飘零，散落
掩埋了一条道路的来龙，和去脉
 
不要问，跋涉能不能走出宿命的出口？
一株荷花的根底，一颗古树的内心
早已写下了苦难记忆。无论寒风吹向哪里
总有一枚叶片，被吹到了春天的方向

《秋语》
 
秋风把一朵云  从一阙宋词里
吹过来  天空的心思就湿了重了
一万缕清愁  也抵不住一枚落叶的相思
把思念的诗句  写进古道
带给  背井离乡的远方
 
古道暗怀怨恨  把心里的一团乱麻
扔进山坡  山路弯弯曲曲
一个驼背老人经过  背上
背一捆人间烟火
 
古道两边  栗树林集体打开矛盾
坦露出  一颗颗真诚的心
不像核桃  即使换一个脸色  不再青涩
也不愿意把生活的无奈  告诉秋天
 
再高一点的地方  一眼望见
野菊花  把对乡村的眷恋
抬上了山坡  盛开着
一朵朵  金黄的笑靥

 《满秋》
 
秋天的太阳 把金子的光芒
照在北羊山上  山白  树绿
守护身后一小块  愉快的荫凉
 
我有好天气  也有好心情
把上天恩赐的光和热
一点点积攒  贮进满山的
浆果坚果  藏进满地的豆荚
和玉米棒  等到秋风起
寒露霜降  我将用玉米整齐的牙齿
咬住生活  然后
从容走进寒冷的冬
 
《日记》
 
风把日记写进一枚枚树叶
写着写着，飘泊的词句散落一地
太阳把日记写进明亮的天空
写着写着，人类的光线暗了
 
父亲把日记写进黑土地。多么用力啊
一犁过去，一颗颗文字排成了版
然后一锄锄删繁就简反复修润。等到一镰刀
挥出去，一碾盘压过去，一铲子
扬起来，生活早已收藏了全部精华。父亲
最后为日记划上句号，慢慢躺了进去
 
一页纸一支笔，我写下了梦想、追求和坚韧不拔
还写下爱和恨。写下一页，翻过一页
越写越快，岁月写黑了，头发写白了
现在我要慢下来，必须慢下来
把最后一笔，紧紧攥在命运的手上

《草赋》
 
受够了这些风，吹东又吹西
风吹草动，我何止动一动身子，就连草籽
也被吹到了天涯海角
也想像一棵树一样活着，可以膀粗腰圆的
去占据一方天空，享尽阳光、雨露
让满树鸟鸣都给我唱赞歌
可任凭怎样努力，也摆脱不了宿运
其实早该认命的，想想做一介草民
也没啥不好，可以贴着大地生活
给点阳光就灿烂，不给阳光也一样疯长
我只是不甘心，一场野火烧掉了今生
来世，又从原地长了出来......

她烤面包
整座房子盛满了奶香

她读亚当·扎加耶夫斯基的诗
从那些句子里
得到了第一两黄金

暮晚推窗，黛瓦上
落着一群白鸽
两只亲吻，三只梳理羽毛
五只站在瓦楞上小憩

这是十个雪白的词
因为美妙
阴郁的天空，突然有了光芒

我不知道
玉米是怎样成熟的
她躺在白色盘子里
平静，光洁，细腻
玉米是已逝的革命岁月
从抗日剧到小说到菜市场
只为提供一次你和父亲并肩坐着的机会

诗的种子蠢蠢欲动
玉米从不绞尽脑汁
让自己甘美
但要填补生活的空白
弥合农业时代田园风光
和工业社会冷漠无聊
玉米献上肉身
她是明亮的隐喻
但拒不承载意义
她在一个下午令人感到心安
我们努力拔掉她的牙齿
避免交谈碰坏自己的心

父亲啊
当我想开口
横亘在年岁中间的山谷和平原
被一排倒下的玉米粒填满
我们的动作趋于一致
甚至开始比较
谁的命运被掠夺的更加整齐

留下雨水的足迹吧 主
原谅我们贫瘠枯萎的年代
任树枝低垂 低过篱笆和影墙
在夜晚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用四五只柠檬编一顶桂冠
为暮春时节的落花加冕
哀悼这不断凋谢的悲痛
针刺在脚下的将归于泥土
 
叶片上倾洒的白光
让人们跌倒 半夜出门
像一只墓碑从土壤发出新芽
用缄默标出结束和哽咽的位置
 
承受苦难的人 请独自哭泣
摘苦涩的果实如同在生命最初
再留下月光 等待未归死者的声音
在树丛间吹奏世界空寂的罅隙
 

在门房里
坐着一个年老的保安
他每日坐在那里，被所有人视而不见
好像一枚路旁的消防栓
怀念上一场滔滔不绝的火焰

保安是个面无表情的老人
除非
有年轻的女人经过他的窗前
他会突然露出一个肮脏的笑容
好像一只年代久远的水龙头
沿着锈蚀的脸颊，淌下浑浊的液体

在低声的咒骂里
他一日比一日老去了
在他的空窗前
岁月的冷风已经
吹落了花朵
吹落了绿叶
只留下一枝带刺的荆棘
在风里招摇
除了厌恶的眼神
再也牵不住什么

年老的保安躲在他的门房里
一平米的塑钢房子
没有电，没有水
是他的全部
松弛的岁月聚集在肚子上
抵挡着干冷的冬天

只有那扇不舍得关闭的小窗子
眼巴巴地向外张望着
不远处的广场
永远聚集着一群跳广场舞的老年妇女
她们一直在颤巍巍地舞蹈
从日出到日落
除了小孩子，鲜有人为她们鼓掌停留
年轻的人群四散奔逃
仿佛只要避开跳广场舞的老人，就可以证明——
“我还年轻！”

只有她们，
日复一日地、颤巍巍地舞蹈
而且再也不必为任何人摆出取悦的姿势
我想以旁若无人的方式，震耳欲聋地老去。
说到底，
永葆青春，难道不是一件做作的事？”

在广场的边上
还有一个卖烤红薯的乡下女人
用黑色的汽油桶燃烧着严冬里高度的饥饿感
干燥的、肮脏的红薯皮
散发出折磨胃口的暖香

那年老的保安
兀自坐着
一动不动
仿佛炉子上的盛满水的铝壶
仍然被那个不甘熄灭的夏天
折磨得通体铜红
直到那炉中的余火熄灭，直到壶中的沸水冰凉
直到你的肮脏的笑容
重新被一张年轻的脸庞擦亮

新来的小保安
好奇地向外张望
等待着岁月把他的窗子弄脏

我与她年龄相仿
上学在同一个班
寄宿住校
不仅一个宿舍
还睡同一个被窝
她家条件比我好
他父亲是老师
我父母是农民

那年冬天的一个夜晚
父母没有在家
我带着两岁的妹妹在厨房做饭
煤油灯只能照亮
厨房那巴掌大的地方

除了大门上有一把锁
家里没有任何带锁的抽屉
邻家那淘气的男孩
趁黑潜入家中
偷偷拿走了父亲拉大锯挣来的
一家人过冬的四十块钱

那个冬天
脚上穿的是夏天的凉鞋
鞋绊断了拿针线缝合
在操场做操
我小心翼翼
生怕“叭嗒”一声
凉鞋就脱离了脚掌
晚上宿舍跟她睡一个被窝
她总用衣裳裹住我的脚掌

这还不算最难熬的
最熬煎的是那四块八的学费
临近期末，全班就我一个人还没交
老师在班里也问了好几回
每次我都闪烁其词
不敢看老师的眼睛
这时她总要偷偷看我
眼睛里似乎有一丝哀怨

到了周末
同学们都回家拿点菜带些粮
我在座位上就那几本书
整过来理过去
磨蹭着没回去
她大概看出了端倪

拉着我的胳膊
说“别担心”
她爸每月有三十块钱工资
她从她爸那儿悄悄拿五块钱
同样都拿了钱
一个让我心寒
一个让我温暖
       2018.08.25

当我失去生命最后一口粮食
西边窗口的光像炉火逐渐黯淡
我听见地平线那边有晚钟在呼唤
正如当初我听从命运的安排降生人间
来去有时，一切自然
没有贪恋，怎会有悲欢
你看——流星在宇宙里
画一道轻盈的弧线

在海边

我愿意沉迷于水
如一次冰凉的叹息
重新进入你的身体
让海水把我穿透或者掏空
我也愿意，我是
远处捉小蟹的孩子，光着脚
走得缓慢
沙滩被小心地抚摩
海浪潜回沙石
又涌出
像一直擦不干的脸庞




波浪

我的一生仿佛就是那昼夜不肯
停息的波浪
仿佛就是被抛弃的
迎风流泪的碎陶、腐木、玻璃碎片
有关对生活的想象
是一次次的动荡和悬而未下的决心
海面上粼粼的刀光，和昨天一样明亮
它们只用来在暗夜里
疼痛和生锈




大海弄湿了我的衣衫

生锈的铁船睡在海岸
光身子的孩子守着螃蟹洞
我衣衫未干
滴滴答答~
我是岩石上
正在融化的潮湿伤疤
我是阳光里
懒懒的羞涩海贝




空贝壳

落日是一场沉寂的过错
沙滩上的贝壳
流出炙热的眼泪
像波浪一样回应
像岩石消磨溶尽
它身体空荡
暗涌如同革命




海边煮鱼

现在，我在期待你们早点死掉
因为
我害怕你们
再有被熬煮的痛苦
看着你们
在塑料篮子里
失去最后一点力气
我有点愧疚
但又有点迫不及待
我知道你们的恐惧
你们没有经历过死
不知道它是什么……
差不多了
把你们放入锅中
加水，让它漫过你们的身体
一切似乎有了转机
你们开始舒醒
在渐渐温热的水中恢复了呼吸




雨

雨下在
你黑色的外套上
下在甲板下
透明的海水里
雨下到傍晚都不想停
它可能会在今天
长出根来




味道

在海员书屋淘回来的旧诗集
每一本都散发着浓烈的海腥味
无论是暴晒
还是台风吹
它们都顽固地守护了那些
看不见的味道
无声无息又挥之不去
像坚贞不渝的恋人
离开之后
在心底涌出了思念的海浪

通往水井的路
被荒草盖住    被暴雨冲出道道沟壑

熟悉的道路，如今却需要探寻
暴雨携来的泥沙与井中泛起的沉渣
搅在一起     井水在一遍遍
清洗它们    我逐渐获得平静

我只想看一眼老井
却沉入了自己的内心   这一次
乡村的寂静   不再让人感到窒息
井中的泉水在宁静中翻涌

泥沙沉底  草屑顺着井沿的豁口转出
井水一直再澄清自己
人生中没有了生的焦虑
井水中没有了雨水的味道

通向水井的道路荒废了，早晚会消失
在那里     水兀自清澈     
青草兀自茂盛

预感你要来临，
思想凝固、整个大脑停摆。
从心里伸出望远镜，
把你要走的路线一遍一遍看清。

只要山风还没吹到你的长裙，
你的窈窕没有被我真实看见，
就有许多假设、悬念，许多担心、惦记，
身不由己，走向你鞋底碰出响声的小径。

等不及你的出现，心灵已飞出躯体，
蹲在树梢上眺望，站在烽火台上遥望。
脑袋里长出千里眼，视线穿过时空，
围着你的城市绕圈，直到灯火万盏、黑夜捧出明月。

眼睛总是被心怀疑，它要亲临高峰验证，
如果能升到云端，它也一定蹦上去，用无人机
把眼睛穿过云层，直到看见你姗姗而来的身影，
心灵才会飘然落地，长长喘出担忧，把惦记呼出身体。

预感你要来临，身体众叛亲离。
语言已不属于大脑，表情可以背叛思想，
我无法说服五官安静、耐心等你出现，
心脏变得不可理喻，公开弃城投奔了你。

村口垃圾堆放点
每天上午
一个佝背老人都在那里翻捡垃圾
像鸡刨食，一堆一堆地找
每个动作都吃力

到了这把年纪
地里的庄稼伺候不动了
他又跳槽捡垃圾
五寒六夏，一顶旧草帽都在头上
所有垃圾翻捡一遍，他杵在那里
风摆动衣袖、褂襟
他就是那个恪尽职守的稻草人

乡间的小路上，他推着脚蹬三轮
倾斜的身子像风中的小草
他要把车上的废品换成 去痛片
在他家中
疼痛绑架了患风湿病的老伴

乡间的小路（5首）

田 斌

站在老屋的楼顶朝村口看
乡间的那条小路
进村变成了通往各家的分支
这么多年来，我竟熟视无睹
未曾细究它们的来龙去脉

此刻，我忽然发觉
这暮色中的分支
多像大树的根
往村庄里的深处扎

仿佛我们就是枝头的叶
在时光与生活中摇晃
直到暮年，住进老屋
才有归根的感觉


《暮色笼罩旷野》

暮色笼罩旷野
晚风拂过桃园
霞光在成熟的桃子上闪耀
没有鸟鸣
桃园寂静无声
只有那个妇人摘下桃子
一声，又一声

我爱你，芬芳四溢的桃园
我爱你，辛勤劳动的妇人
我爱你，泛着红光的桃子

当暮色收走它最后一缕霞光
月亮从枝头露出了脸
我爱你，那个挑着夜色回家的人
满脸露出喜色


《鸡叫》

突然的鸡叫
把我从睡梦中唤醒
我躺在乡村旅店
惺忪地睁开眼睛
我的心啊
像压缩已久的弹簧
刹那间
从眼前弹回到童年

记得鸡叫
是从村口草垛上发出的
它的每一声歌唱
都清脆而嘹亮
喷薄的日出
是我儿时的笑脸


《雨后的荷塘》

雨后的荷塘，荷叶撑着的伞未收
端着的玉盘，盛满晶莹的珍珠
亮起来的阳光在闪烁
和盘托出喜人的青翠欲滴

一只翠鸟，像闪电
从空中直插水中
做它的逍遥王去了
几只蜻蜓拥着它们的爱情
吻红了荷花的脸
风一吹，整个荷塘拂动
叶在动，花在动，水珠滴落
氤氲的气息在弥漫

置身这馨香四溢的梦境
思绪像晶亮的雨丝
那琴弦弹拨的爱
溢满心空


《思》

一个人在山顶上坐久了
不是坐成了一块石头
就是坐成了一棵草

一座山
在整个宇宙是不是可以被忽略
仿若尘埃

一只鸟从山顶上飞过
一朵云从山顶上飘过
一阵风从山顶上吹过
我不知道
哪一个更有深意

有些事
像远古的诗
念念就有了新意
有些事
像浮云
被风一吹而散

你从山顶上站起来
仿佛牵动了整座山

每个檐角都挂着
清晨的珍珠，薄暮的银两。
每一片瓦
都镌刻着悠远而清闲的时光。 

炊烟从那里升起。
河水从那里，流向平静的村庄和房舍。

偶尔是一阵蛙声，从一杯金黄的茶水里跃起
汇入一首未读完的诗中。
一枝干瘪的莲蓬，在她用双手托起的遐思里
暗放幽香。

偶尔是一丝清凉的雨水
带着远方的雷声，和八月的草木。
从一片瓦的缝隙里
哦，从时光的断裂处，落在我们倾听的脸上。

我们的手指
所触摸的每一块青砖
清晰地罗列着熟悉的皱纹和脸庞。那干燥的部分
来自流失的汗水。
那潮湿的部分，来自淳朴的灵魂。

剩下的，温暖如春。
来自三月的杨柳。来自此刻的沉默
和追忆。

倘若，把双手借给它们。
把嘴巴借给它们。
把眼睛借给它们。

他们就会活过来，带着病痛，和一贯的咳嗽声。
她们就会坐在今夜的院子里
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把子孙抱在怀里。而天外之事
闭口不谈。

2018-8-19 

红星渠


小县郊外，长长的红星渠已颓圮
它的老态，让我们吃惊
众多半月的拱洞，陷入淤泥和葛榛
我们轻抚渠身，上世纪的灰渣噗噗
掉下。那些建渠人，曾用这渠水
炼钢、浇田、嬉戏
而今，只余这时代地标，空寂于
暮晚。不远的灌站，输水铁管
也已锈蚀，护渠的青杨、灰雀，
用枯叶和鸟粪堆满干涸渠道，两岸荒草
宛若隐埋的记忆，在旷野间
游荡。在渠的断裂处，
我们默然停步，渠头落日，
正缓缓沉降于远山。  
若顺着渠走，跨过铁桥，斜穿
一片坟地，便是小县温暖的车站，
那里，新建有明亮的
候车厅，每当沉闷、空旷的
汽笛鸣响，总有白发母亲，
伫立在站台，抹泪送别
踏上远乡漂泊的儿女。

毕业那年
你说家里的樱桃熟了
邀我去采摘

你的眼眸是那么羞涩和灼热
我的小鹿是那么惊喜和慌张

我正要开口，七月的风一吹
几个同学飞奔了过来
你就逃跑了

机器，按照众人的意志而轰鸣
在浩渺的大海中，它是一小块孤独而顽强的固体

月光轻柔地照在船舷上，像谁用金色的手掌
抚摸着老工匠，遗留下来的某种弯曲

船舱内，灯火通明
四五个人围坐在一起喝酒，神侃

走在台北的大街上，行人摩肩接踵
陆地也是一条船，锚抛在了深邃的海底

残樱

 
残樱像云朵的卡车，换挡慢行，
摇晃天空的黄粱一梦。
报废车还活着，灵魂仍在行驶，
自由的路已死，像生锈的英雄。
 
废轮胎已瘪，车门已遗落，
鸟在车厢的坟墓内安家，
鸣叫一种死神的提醒，枇杷果
游戏着，像发绿的皇帝站在叶梗。
 
沥青的黑地，流入上层的沉寂，
小道是残樱的海，无人控制的花园
在游荡，在培育更甜的荒凉，
樱的乐观，像永远不占座位的云。
 
镜，水，天气都寂寥了。
残樱离去的小路有些空灵，
樱的青蒙刚出现在天空中，
就被死删去，樱花一定望见了什么。
 
河流在搬动静静的巨峰，
樱的白色面孔在弥漫死。
雨珠也在滚动花蕊邀约的死，死滚动花海。
拆迁樱花的雨手，打开了死。
 
残樱轰隆在飞，
小城在飞，而你在搜神的寻找中。
落樱正洒下花神的飞花。
黄土慢煮残花，铁轮野蛮搅拌着。
 
狂野飙车的大风，运走最后的残樱，
花枝倒影在怪兽奔忙的水泥中，
披垂下自己，和丝网里的死结合。
樱花小路剪影着你，天鹅绒香气多么谦卑。

 

我给老家的父母打电话
基本上是母亲接得多
父亲得过一次脑溢血，一次脑梗
留下后遗症，说话不太利索
还有轻微的老年痴呆症
所以每次都是跟母亲聊得多
知道免提下父亲一直在听着
有时他还实在忍不住
含混不清地纠正母亲几句

我问他俩现阶段身体怎么样
她的老胃病现在好不好一些
我寄回去的药还剩下多少
问父亲的血压最近正不正常
最近有没有去复查测量过
问父亲走路拄没拄拐杖
有没有摔过跤，精神头如何
问他俩有没有按时吃药
千万别把早中晚三顿的药弄混吃错
一日三餐有没有按点儿吃饭
饭量如何？每一顿复不复碗
新建的房子住得习不习惯
最近天气怎么样
衣服早晚有没有增减
地里的庄稼和菜蔬长势怎么样
那条黑狗还是拴着在喂吗
大猫产下的小猫都成活了吗
鸡不要喂那么多
就你俩自己吃不完
……

每次，要么是母亲主动挂断电话
要么是我们有一方手机没电才作罢
我妻子老是责备我说
一个大男人，打个电话老是婆婆妈妈
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
还尽是问些天气和庄稼的事
还真是无聊
我听了是真生气
但还是只平静地回她一句话：
“我妈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老太婆，
我既不能跟她聊国家大事，
也不能跟她聊诗！”

◎倒影终于开始倒映

码头细节是什么？船的摇晃
人夸张的悠闲和迷茫，还是一粒瓜子
落在船板上，引发一颗旧星星
自天空再掉落一次？而将码头
替换成兰州，就像将河流替换成了
一条街道：曾经唯一摇晃过的
是黎明时分因陌生而灰白的一幢楼房；
鸽子往往在下午的楼顶上晒太阳，
坠落着花盆，和玻璃。这两个
不同的世界在什么地方能够相遇
平心静气地交换一下收集到的光线。
有何不同？山顶和山脚沉思时
已经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山体；
上游和下游彼此探询时已经接续了
一条中断的河流。它们都曾是
一个影子的一部分，都曾是
倒影和倒映互为收藏与交付的镜子


◎漏洞肯定学过辩证法

乌云和铁移出去都需要时间
而白鹭很久也没有盘旋成白云
心是什么？是自我的窗口
还是他人的垃圾箱？漏洞
肯定学过辩证法，能够做到
对立中统一。“例子”？
免了吧！它是最有号召力的事物
作为一个词一旦出声
会被蜂拥而至的存在感撑破。
在分辨南风还是北风，远和近时
河流的出现代表标准的方向。
在新雪盖在旧雪之前，旧雪
正在褪去蓝盈盈的光。我瞥了一眼
那么多事物齐刷刷地举着
赞颂的头颅。楼房的出现
在故意错落着高低。尘粒，
在记忆的阳光中故意混淆着雪粒
而什么又故意混淆着灯光
让夜路一瞬间出现在了因最繁华
而冷清的街道。为什么跟着出现了
那张已经死亡的脸！那张
冰一样的脸在初春快要消融了。
不，早晨给月亮和我提供了相遇的机会
而我确实抓住了。而早晨抓住的
夜晚必须放开。时间总是默默地
纠正然后安慰着那些一厢情愿的事物


◎人间的歌声从不让步

是时候说出长满身上的刺和钉子了，白杨树。
但请不要滑入深刻的春风里忘了
这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年代。不，
我说的一切都需要时间来弯腰承担。
过渡吗？从它制造的平庸里回过神之前
有人已经把酒精变成了考验，
那端坐南山的月亮，怎么会知道
此刻马蜂已经在飞来的路上。不，
还是回到尚未被改造过的场景，公园里
有许多与废墟的化身匹配的事物，但终究
人间的歌声从不让步。那是在深冬
没想到夜晚会那么深，而我竟然有幸
成为一根如今已被放弃的绳索。花朵
和树叶都在高枝上，在冷风里多么艳
多么醉！那时，我并不知道，
与河流平行的是林荫道，与
白杨树平行的，是另一些白杨树，是
向上和向下的力量。现在我应该肯定地说
与白杨树之间的空隙平行的，是人生
阳光曾斜出它们明亮的存在


◎河水像一张冰凉的床单

玉兰树还是按照老思路
在叶子露芽之前捧出了
一朵朵花。但这个春天
看她的人和眼神生了变

兰州的殡仪馆在华林山上
当有人说“从山上下来……”
兰州人都懂这是什么意思

好久没有去河边散步了
风吹来吹去，河边的柳树
就两种舞姿：要么摆动

要么一动不动。麻鸭我见过
在大桥下河滩上不止一只
河水像一张冰凉的床单

风不大但我飘然过桥。翅膀
是白鹭的，同样一掠而过
的事物太多了。平衡在别处：

医院里有一个人还没有醒来。
时间的白内障还没有摘除。
影子滞留在公园边走边沉思……


◎中年的漩涡

阳光照在正午的楼顶形成一个隐形的漩涡
直到接近傍晚我才约略看清它旋转的方向
约略看见里面有纬度、春分、时代、工厂
以及个人情绪的枯枝败叶。继而听见它说
它是一朵盛开的无名花，夜晚会收拢自己
正午会怒放，━━如此反复几次，它完成
了自己。它从一个人心里的漏洞飞走了。
无色，无味，无痕，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知道有另外的结局：它被厂房里的灰尘
吸收了，像白色大海吸收了激情过后散落
的光尘；或者，漩涡出逃时被水泥封存，
很自然的一个，似乎怀着热爱的动作，
就解决了所有的问题。鸽子新出现在
楼顶上，像是刚被梦出，或是老年的幻觉


◎离河不远的杨树

相比杨树，榆钱更聪明
它保留了肉体的记忆并
拥有春天的新鲜与热情

浑浊借助气势奔涌以后
杨树被选为清澈的容器
孤独突出在低矮的上空

它们的皮肤和肉体都被
清澈照透了。相比时代
的需要它们一棵比一棵

不合时宜，一棵比一棵
更易在风中折断。控制
摇晃的幅度它们不放弃

在钟声里的影子。日落
月升，人间沉寂下去了
河水翻腾出原始的白雪

歌声终于从时间的上游
起伏到下游。枝条枝干
以自己的方式具形河水

依然碧绿而透明。也用
生长来守望。拐个弯，
丁香更聪明，有白有紫


◎猫难经

从树上下来，它的叫声
已不再那么陡峭。
在这一点，即便
想比人类猥琐
自己也解决不了
自己的问题。在城市，
也没有野外
提供野草仿制的希望。
像少年从街道
回到家里，墙上有一大片
浅蓝的清凉
无声去睡。“这对它
是好事”，根据逻辑
深渊里的爱，
更深。几乎谈到了
树根，和树根吸取的养分。
几乎喊，鱼几乎
从盘子里跳到地上。
上树还是那么敏捷，但
树上再也没有
一闪而过的光。鸟影
比鸟还快，没有阉割
鸟鸣更婉转。转移到
翅膀，轨迹
美与悲凉，本能与力量
更神秘的结合
空气慢慢
松弛下来
人影像艺术品
一件件悄悄平复了自己。
门因此
由里向外推开
寒意去，暖流来
星空下春风正蹑足而行。


◎公园需要这样

移来移去，依惯例。
植物们没有反对。
公园需要这样。需要
一个坑，又一个坑。
一下子全部挖开，
再慢悠悠
种上。像是不断地在调试
活力和美的构造。
或者，植物有些是
调味品。悬铃木，丝绵树
槭树，柳树，蟹爪槐
银杏树，它们站在不同的方位
定下大框架。
挖坑如修补。
但不仅时间能改变结构的气味。
新植物到来，旧植物离去
都会。
不会持久，会随亮度的强弱
漫延到
水的波纹中，空气里。
“人挪活，树挪死”
那是在人的世界。在公园
人一直是外在的。进来
然后离去，人不会永驻。
依另一套体系，
持续不断，公园挖着自己


◎爬山记

“要高于山，就得站在山顶。
高于山的部分，就是你自己。”
一边想着别人说的这句话，
我一边爬山。或者因为
认同了，爬山具有了另外的意思。
兰山，白塔山，还是三阳川的
卦台山？或者以为知道了
山的高度，所以开始用脚步
将山具体化。汗水和白云
有时会获得幻术。一用再用。
鸟鸣也是。还有艾略特
《传统与个人才能》
不是在小巷里，而是在山坡上
建了许多水泥台阶。边走，
边用心去数。眼睛会生出错觉。
但我是不是非得唤醒自己，说上山
有另外的路？说此山非彼山
说此生虚幻，云易散，山在有无间


◎用热爱而不是绝望呼吸

“信任也包含欲望”，如此想时
缠在身上的目光突然都松开了
肉体起初有点寂寞，之后就被
内心的喜悦所代替。专注作为
意外的收获，这几个月一直
暗中保护着情绪和声音的方向。
不，前方是雾霾还是小树林
这样的疑问不会惊扰白鹭
展开的翅膀，滑行或在河面上震动
也无关楼房。即便栖息地
在时间中是那么狭小，还可能
暗含毒素，但用热爱
而不是绝望呼吸，是心肺的自由。
石头在河水里生出起伏，如此场景
自会欣喜，而静水流深，当然更好。
“什么？水漂打得好就得喝彩？”
但游得更好的鱼拒绝被捞上来。
不，并不会轻易获得
解开渔网和吐出鱼饵的能力
因此喜悦也禁不住地再三感谢。
而自由和散漫一开始便互相警示：
面对天空，白鹭会生出一个又一个
变形的欲望；面对白鹭
天空在白天的蓝里养殖白云朵黑云朵
在夜晚的河水里养殖一碰即碎的星星

你存在，就在远山和我之间的虚空
你和一朵花在一起
可是这花如此渺小
如此世俗
而你如此浩大和飘渺
你没有花的艳丽
没有远山的伟岸和豁达
虚无里我分明看见了你的容貌和形体
是山非山，是花非花
却有花瓣之柔远山之秀
在我与远山之间如此巨大的虚空
都容不下你啊
月光，当我抬头
你的清明你的纯洁你的浩淼
绵绵不绝，来自虚空万里
你的优雅你的气韵有如天使有如神灵
因为你，今夜变得如此干净
我的呼吸却成了世间唯一的污点

电梯里，空气一时有些紧张
钢制的假笑占据不了C位

谁来聊一聊头上的蓝天白云
新鸿安大厦像个输光了的混混
一号线的地铁口已杂草丛生

从24层直降，无聊感
充斥着整个过程。网络隔断
小夫妇怀抱中的婴儿
呢喃自语

对白马二期而言，偶尔的
门可罗雀，颇显惊悚

之后，合肥站庞大的敌意
一点点加重，黑车司机擦了擦汗

又大声招揽着，“淮南
淮南”

蓝海上的霞光发一张照片
花甲的清甜发一张照片
脚趾缝里的细沙发一张照片

孩子们在车窗里对着清蓝的海水“哇”过一声
就冲进宾馆的冷气房里打游戏
把整面海滩丢在窗外
并不稀罕踏进浪里去玩
只有无法将人生虚拟的中年人
在扑克牌桌前捉对厮杀

从日常到狂欢的距离是可以测量的
广州到巽寮湾不过两个半钟头
狂欢的边界也是可以估计的
海边的星期五
持续到凌晨打烊
唯一无法称量的，是忧郁的岛屿
压在巽寮湾的海面上
把海的每一次抚摸
日复一日印在礁石的皮肤上

这是一个突然兴起的旅行
正如一个起兴的句子
在平淡的词语之流中涌起
将一个猝不及防的浪头
抛向旅人
你的灵犀，是一件被我打湿的衣裳
从头到脚的海水，让
我们表面的整齐突然变得赤裸裸的

饮椰青的孩子，将夏日的忧思
沉甸甸地捧在手中
靠着他的母亲，在返程的车河中闷闷入睡
不知道怎样才能将不确定的快乐延长

日夜不息的潮水
将海风的微信，一条一条
推送，给一片并不属于她的沙滩
沙滩上的海螺从不读诗，但
并不影响她们在听力减弱的年纪
大声唱歌

贺兰山下
麦地盛开
光承载了过多的爱
以及猝不及防的火焰
麦地为何往往是阴郁的
即使但丁
举起词语和史诗
麦地在大地的中心
陷入黄昏最后一滴
不是水而是另外的绽开
麦地是如此
安于等待
生命其实就是你对麦地的攥取
在尘世的灰烬里
麦地燃烧了
她们像麦芒
像命运的三女神
像虚无在无尽的黄金里
远远望见麦地：

是的
是收割的欲望遮住了
从麦地刮起的风
稻草人站在麦地中央
一个少年比自己还要空空荡荡
我遇见麦地和七月
不是灿烂也不是远方
一切是触手可及
一切又如麦地
四散的收割者
谁是米勒
谁是素食者寻觅
那个晚祷的身影
是否来到麦地
是否以玫瑰之名
将你和我打扫的比天空还要干净
这儿是白云缭绕的旷野
麦地是一颗种子和一颗麦粒
像细碎的来自内心的尘土
遮住她被阳光燃烧的脸颊

◎ 惊惧

不知道你对不断消失的风物有何感想
生存的周围，某种树木、花草，人的爱恨方式
已经消失
在记忆回到身上的那段时间
一种乡愿式的感伤侵袭了人的意志

今年的清明期间，我携妇将雏又回了一次佐龙乡
拥有纤细脚踝的乡村灌木不会是仅仅不在
眼前的人都不是真实的，在遗忘的意志之下
我找了一个时机在父母的坟茔前小坐片刻

几畦地外，驼背聋公，他坟前的青草、莱蔬；在细风摇荡
他膝下并无儿女，一座无碑坟隆起一块寂寞的土堆
这样的晚春梦境我曾见过多次
其实你愿也是寂寞的，我诗歌中的读者

早夭的乡下姑娘没有归宿
她的小尸骸三十多年已在恩江河的流动中瓦解
但她是永生的少女，不是吗？
时间已洗去她身上的各种不好

哦，她蹑足娉婷，如春花沐风
细小的胸乳既无惊惧亦无爱恋
哦，那数十年来飘悬于上空的新月
不过是对她的频繁模仿

我记取她临流顾盼的小造作
在恩江河的浅滩边，一阵晚风将吹走落日
一队雁阵将越飞越高
堤岸上的人盼着家中的炊烟快快升起

2018年7月31日

一  山毛榉

山毛榉总在最后
还挂一树深刻的叶子
分明还泛一点绿意
只余两株珍贵的水杉
细细的红针叶，轻笼了
一团雾淡入湿气
勉强可配得上山毛榉
惊人的矜持，在这一面
山坡，竟然没有枯萎
能如山毛榉那样得到
完美的保存，让我
放弃心里郁郁的保留
把字里行间的这个矛盾
加倍地深刻、分明下去，
此时山毛榉的树冠
缓缓摇动秘密的树叶，
却簌簌地说不出话。
总是在最后还泛着绿意，
在枯萎深处勃发暗红。


二  河桦

冬天的河桦
给人风中发抖的感觉
若是下了雨，河桦
白里透金的衣角
会比光洁淡滑的皮肤
还要滋润、欲滴
虽然不摇摆，却给人以
摇摆和妩媚的错觉
趁了天光下均匀的阴影
斜斜地倾向河面
影子投入嶙峋的水纹
河水啊，你慢点流
河桦借我的口说慢点流
但河桦的拟人
用错了对象，任凭我分说
却对以缄默不语
无法分辨出
那是拟人还是拟水，这
曾经真是个问题吗

 
树其实只有叶子是绿的
当它掉光叶子，阳光便落在
更绿的青苔上
 
青苔是石头的外衣
石头不是怕冷才穿着它
是脱不掉。不像这条蛇，时候到了
就可以一身光溜溜地
去了别的地方
 
太阳照在青苔上
风吹着蛇的旧衣服
已经是秋末了

春天蓬勃，水流夸张
江堤绿得无可奈何。

渡口，桃花眉眼明灭不定。
我有轻微的醉态
步履虚浮
胸中散乱的词句烟熏火燎
一如秦朝溃退的败卒。

江流两侧红白相映
对岸，就是梨花盛开的公社
桃花，桃花，渡我否？

“孽障！”灰发道士一声断喝
鹤之鸣，哀哀。

渡厄、渡劫、渡难？
不远处，宏伟的桥塔高耸入云；
枯萎的待渡者格格不入
桃花渡，一碰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