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
张洪清

绿，一直冬眠。无声无息
如同一首诗，冻蛰在一幅画的画框里
又好像一首老歌，蛰伏在喉咙的声带上

我白天背颗正午的太阳
傍晚带上几颗星星，不断去看望它
还撒些食粮，设下一计
吸引它尽快苏醒，与鸟雀们一同来啄食
然后，用柳丝垂钓起——
从深水里游上来的暖风
用绿叶弹动起毛茸茸的鸟语

可是，又一场雪抒情起来。雪片
刮削寒风的"嗖嗖"声，摁住气温
刚刚回升的苗头，让我的眼睛里
也长出白色羽毛。飘落。一层层
覆盖之后，鸟鸣快速用它们的喙
把雪啄成一个个小洞，救出阳光和星星

此刻，绿一直冬眠，深度冬眠
——在一棵垂柳里，在其它树木里
在泥土和天空里
尽管我用激情、心跳、呼吸为冬日加温
可雪依然蜷卧在它的怀里
一动不动。 纯洁，冷艳，恋念，悲愁
这雪，盗窃了我的心灵

 

在空旷的房子里读你的信
叶北

在空旷的房子里，只有你的信是真实的。
空气轻飘飘的，我们都能听到聚会的人的呼吸。
常熟的女孩在江边，用草遮住自己。
当我们集体读院士的古生物论文时，
你给我们谈物联网，用嫩嫩的手指。
我对桌子讲克尔凯库尔，讲丹麦神学，
你凝重的表情映在玻璃上，
胸膛如平静的湖水。
《红高粱》被你按在床头，
那是你青春中，唯一的文学。
会看到手指，在琴声中
有黄昏莫名的忧伤，穿过一株行道树。
遗失的《山海图》是大禹的连环画，
令人耳目一新，迎来出行的雨。
带回我的草鞋，在马车上，在午饭之前。
集会结束后，我会用词语写下
七夕节后的第一场雨，
用你无比珍惜的青春，用甘南的美景。
南阳市宛城区志，是1991年，
写历史的人，用毛笔写的，
那年的雨水如王羲之的墨汁。
白兔井，已是一片寂寞。
被养活的人，一代又一代，
在晨昏之间，变成白骨，变成墓碑。
七夕节的时候，你走上人生的高峰。
穿越无人大峡谷，骑着白龙马。
在马帮的陪伴下，你成了这个峡谷的公主。
音乐是有力的，我们在艰辛的道路上行走，
在马背上，在峡谷里，裹着一片云彩。
冰凉的肉体，灵魂尚有温度，
在夏天，无论在这个房间，
还是在那个房间。
再读你的信时，
他们已经在讲中国复眼。
从你的信里，我知道
亚丁稻城的夏天正在结束。
你骑着白龙马，从甘南到川西，
走过整个夏天，用一个清晨。
我会把信，寄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在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

 

贝壳的涅槃
亦舟

潮水退去，贝壳裸露海滩
年幼的我，对着闪亮的贝壳发懵
它们许是海龙王畅游时卸下的鳞片
抑或，是天女不慎撒落人寰的珍珠
那时我拾捡的贝壳，卖给灰窑
燃烧中贝壳涅槃成细白的精灵
粉饰了石厝，也拯救了我的学费

岁月的年轮，碾碎了贝壳的羽光
水泥渐渐地取代了壳灰
灰窑、烟尘，湮逝少年灰涩的星空
如今，海龙王、天女成了贝雕工艺品
走上了精湛的艺术殿堂
我仍时常惦念那苍白的贝壳
感激它铺绘我自食其力的底色

 

无题
劳明萍

小的时候，一片玉米地比我高
甘蔗地也比我高
只有一块块豆腐似的水田
需要我弯曲身体，不停地伸出双手、流汗
而门前的一口老井里，一些幽深的水
使我伸出双腿，只需要轻轻晃动
就能获得月光的静谧

夜色，总是温柔的
但它不能减轻你和母亲身上的农事
农忙的时候，我讨厌那把短小的镰刀
把我当成金黄色的作物，它割伤我的手
就像我在野外割下的猪草
它那样稚嫩，我却没有一点怜惜它的春天
我仍旧讨厌它，难以清洗的汁液
在指缝中保色持久

我讨厌太阳，把我当成饱满的种子暴晒
但我总是在太阳照着的草地上
疲倦地睡去，甚至在陌生的地里
梦到一片叶子的广阔
但更多的时候，像是阿婆筛出去的一粒豆子
因为这样的豆子，是缺少阳光的

我记得我的小板凳
我时常踩着它，用竹竿打落冬枣、龙眼
甚至野蜂的居所
时常在它的上面晾晒我的小枕头
尽管它曾使我在荔枝树下留下左臂的创伤

我还记得，我和阿慧童年的游戏
一起在米缸里捉弄黑色的虫豸
它们饱满的腹部，对食物过于专一
不像我们和黑色的蚁群
迷恋更多的气味，有时
它们会是墓地的野果

新年就要到了
我还在外地，这里的夜色很新
很多个夜晚，窗外的星星淡得
无法数清，真是令人烦恼
我躺在床上生气
似乎是，我在外面漂流得太久了
阿慧去年也没有回去

阿婆说，祖地上的神象
又长满了一层青苔，像在说自己
她接着向给我描绘，煮熟的作物
原来的味道，而我所有的果园
都倾倒在地。
我知道，她只是想让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