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道 ‖《咖啡园》（第三纪）

1
旱季到来
大海困乏无力
 
乌云体弱多病
野辣椒拧成了麻花
 
唯独红毛丹在树梢又唱又笑
气得咖啡果脸色发紫
 
 
2
罗尼过来给手机充电
顺手拎着汲水的加仑桶
 
他用手指比划
我用微笑比划
 
就这样
我们聊了一下午
 
 
3
丁香走了
树干空巢般伫立山坡上
 
风时常擦肩而过
没有一声问候
 
暂短的冷落在果园里传染
有几只蜜蜂，低着头
 
 
4
黑鹰把田鼠撕碎喂给雏儿
小家伙打打闹闹，互不相让
 
鹰飞走
几只昏鸦在头顶盘旋
 
小雏们急了，冲天咆哮
用爪子压住食物，却忘了自己
 
 
5
野草齐腰深了
老罗尼无力应对
 
漫长的旱季，没有收成
刈草机蛰眠在小木屋的一隅
 
草在夜风中傲慢地摇曳
月亮无奈一笑
 
 
6
三十出头，罗尼去了马来西亚
伐木、割胶，采摘可可，咖啡园刈草
 
年过五十，回到拉努镇时人是物非
独自上山，与荒野为伴
 
上个月买了部黑莓手机
联系人至今没有一个
 
 
7
没有云
霞光就没了着落
 
晨曦干巴巴得普照
失去滋润的太阳像一口枯井
 
扔进一块石头
你就能听到咣里咣当的回声
 
 
8
午夜，我牵着巴达与阿莫依去果园遛弯
两只狗一路癫狂打闹
 
边走边嗅
头顶的猎户座紧闭眼睛
 
透过木屋里的老罗尼
做梦
 
 
9
想到苍茫
就去果园看海
 
近看悬崖白浪，远眺波影弧光
困了就嗅脚下泥土
 
直到苍鹰在头顶上提醒
天也茫茫
 
10
遥想北国
万物都大不咧咧地生长
 
可苏拉威西岛上
动物、植物都长的隽永精妙
 
你看火焰花的蕊
恰好三寸
 
 
11
午休起来
罗尼拿出磨石给拜达（砍刀）补刃
 
粗粝的声音传到山葵草①那里
引起阵阵慌乱
 
怕杀戮的植物们
一时不知所措
 
 
12
果园东侧有道悬崖
悬崖边上长满毛竹
 
一年两季，如青若翠
为了不遮住咖啡
 
罗尼隔三差五去砍掉它们
就像灭害虫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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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种灌木式的杂草
 
 
13
我与罗尼并排坐着看海
忽然侧身一笑
 
笑得有点儿诡谲
大意是问：你有没有女人
 
罗尼先是一愣，
接着耳根发红，低下头来
 
 
14
去果园的路上
有一棵桄榔树被藤蔓紧紧缠住
 
藤蔓蟒蛇般强韧
树干枯瘦，叶稍枯黄
 
果园里桄榔却膘肥体胖
整日腆着大肚
 
 
15
将菠萝蜜劈成两半
剥去刺甲
 
砍下小树叉作勾
一头一半，挑在肩上
 
下山就能换回
一小袋盐巴，两个鸡蛋
 
16
听说蜡烛涨价
罗尼就买多了两捆
 
仔细用布包裹起来
埋在门槛之下
 
未来两年的光明
就这样蛰伏在地皮下长寐
 
 
17
法德利说
老罗尼原来是它们村上的人
 
年轻时干练英俊
一日离家出走，二十年后回来，
 
至今孤身一人，腰里裹着美元
村里常有人去提媒
 
 
18
每一张钞票都是奖状
奖状上印着最高领袖们的头像
 
龙飞凤舞的签名
颁奖人与罗尼握手或者拥抱
 
唯一的授奖词就：“巴古斯！”（印尼语：好！）
唯一的获奖感言就是：“嘛干西！”（印尼语：谢谢）
 
 
 
19
我给罗尼比划
在园子里打一口井吧
 
他指着集雨桶摆手
我说水不是从天上掉下了
 
而是从地底下冒出了
他听后心想，这才叫天方夜谭哦
 
 
20
奶奶裹着大紫花的头巾
孙女穿柠檬黄的T恤
 
两人提着篮子来摘金给（印尼语：丁香）
罗尼付给她们一百千盾
 
相当于在日子的鬓角上
插了一朵紫荆花
 
 
21
几颗稀疏的星星守夜
听不到蝉鸣
 
求偶的浪花不在海面上闪耀
穿过椰林，教堂上的十字架忽明忽暗
 
果园丢失了高度
赎罪般低着头
 
 
22
地球抛给苏拉威西岛应有的冰冷
北斗星冬眠了
 
北方的天空蛰伏于危险的角度
诱惑着果园加入
 
罗尼抬头的时候
恰好错过一颗流星
 
 
23
乌蛇钻入枯草堆
预示着有泉眼的藏匿其中
 
几朵乌云钻入天空
蛰伏的雨却昏睡不醒
 
老罗尼把渴望置于湛蓝之中
目光并不急切地表白
 
 
24
蚯蚓在地皮下撰写长篇小说
纯粹的乡土味道
 
盘根错节
复杂的时候
 
就用自己的身体打结
能读懂的，只有哈利的四只利爪
 
 
25
气流永不停息的上升
伺候着红鹰家族
 
祖祖代代无休止地悠扬
小雏好奇，偶尔学着乌鸦扑闪翅膀
 
父亲看见之后
狠狠掴了两巴掌
 
 
26
今天一定是某个节日
老罗尼满脸喜庆
 
天不亮就启灶生火
油炸一条鲷鱼两块酵母豆饼
 
哈利蹲在旁边流着口水
不一会儿就啃上了鱼头
 
 
27
哈利带女友回到园中
金褐色的小姑娘漂亮极了
 
她远远躲在咖啡树下
任凭老罗尼呼唤，不肯往前一步
 
哈利骄傲地上前摇了摇尾巴
转身就陪女友去了
 
 
28
小木屋只有朝东一扇窗户
每天早上都被金色光芒涌开
 
四壁辉煌的时刻可持续到日上三竿
然后，慢慢溢出
 
直到日落
流得一干二净
 
 
29
郎桑果丰收的季节
园子里树上却没结一颗
 
树太年轻？还是
没到生育年龄？
 
罗尼一笑，我便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雌树
 
 
30
伸手摘得几颗星星
五颜六色的红
 
集结在火焰花的边上
各自眨着眼睛
 
风一声号令，它们就回到天上
一片朗朗读书声
 
 
 
31
仔细看，悬崖下的
一串儿小岛，依次低落
 
岛上没有小舟、灯盏
没有可挥霍的寂寞
 
我的寄托
始终被几朵浪花品头论足
 
 
32
雨燕飞回来了
树叶哗哗地叫好
 
“雨邀请到了吗？”
安格列①急切地问
 
她早已播下花种
离屋檐不远的台阶下
 
 
33
途中碰到毛利
他用洁白的牙齿猛扑过来拥抱
 
微笑藏在后头
我问他现在哪里做工？
 
牙齿又是一露
这回微笑跑到了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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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种野生的兰花
 
 
 
34
茄目果①中藏着一只天牛
日夜不息地吮吸果汁
 
鲜红的果肉
馋得小黄鹂打着转鸣叫
 
“走开，走开”
天牛果然不理不睬
 
 
35
安静的时候
老罗尼给我指指天，指指地
 
琢磨很久
方才明白：
 
天堂万般美丽
你必须独守一份孤寂
 
 
36
很久看不到罗尼身影
奶奶带着孙女守候果园
 
她指给我看采下来的红豆青豆
说今年的收成“抵达巴古斯”（印尼语：不好）
 
不远处，哈利蜷曲着酣睡
蝴蝶趴在墙上妆扮成枯叶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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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茄目：番石榴
 
 
37
西坡多风、阴冷
寥寥几棵丁香埋没在荒草之中
 
东坡迎着海风，干燥温暖
高大树梢挂满丁香
 
北坡避风闷热，咖啡最为喜欢
裸露着肩围拢在一起
 
 
38
在北方，东风下雨西风晴
在胶东半岛，南风下雨北风晴
 
来到苏拉威西岛上
我仔细看云
 
无风时缓缓抵达
雨，悄无声息落在头顶
 
 
39
木屋后的空地
白天用来晾晒鲜果
 
夜晚晾晒心情
月光下，不分好坏
 
跳动一下，一股咖啡味儿
就飘来了
 
 
40
落叶越积越多
一缕阳光躺在上面
 
看石栗树在天空勤奋书写
旧果子挂在树梢
 
新绽放的花蕊日夜琢磨
如何在风中卖俏
 
 
41
旱季即将结束
稚嫩的雨点踩踏着屋顶
 
集雨器苏醒过来
哼起汩汩的小调
 
一晃三个月过去
云憋得满脸乌青
 
 
42
手机终于醒了
罗尼收到了警察所的短信
 
“天气干燥，森林防火”
第一次听到铃声
 
吓得哈利躲到木屋底下
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43
仔细想想，咖啡们过的日子
既非优雅，也非滋润
 
整日埋头开花结果
日复一日陪伴米娜阿萨
 
砍柴、汲水、剥壳
到头来跳进苦海，品尝人的滋味
 
 
44
今天，地摇晃了三次
我担心着木屋下的柱石
 
浑圆的火山弹，能否稳固地撑住
每次看见它时，都一副好笑的样子
 
像杂耍艺人，站在滚筒之上
抛三颗苹果
 
 
45
芦羽们把头伸向东方
整齐划一地瞭望
 
大海脸红的时候
是首尾相接的森林示爱了吗
 
椰涛拥着海涛
响彻出一个哗啦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