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道 ‖《咖啡园》（第二纪）

1
仔细数数，园中的丁香
比咖啡少不了多少
 
叶子红着尖儿
花儿红在叶子中间
 
采丁香的人知道
什么样的红，才能香得奇妙
 
 
2
心情大好，阳光明媚
不因鲜花盛开
 
不因蝴蝶飞舞
不因可可在枝干上纵情嬉闹
 
一瓶可口可乐牌的瓶装汽油
灌入刈草机的肚里
 
 
3
风未吹，草却动
是蛇，还是狐狸
 
果园里没有传说，也没有典故
老罗尼望着空中的鹰
 
像风筝
雏儿牵着线藏在草丛中
 
 
4
三天不下雨了
果园露出了馋相
 
鸟的歌声有点沙哑
狗在芭蕉叶下咀嚼荫凉
 
风用医生般的手为苍白的蘑菇号脉
集雨器在屋檐下张开大嘴
 
 
5
阔叶竹的陶醉
来自蝉的恭维
 
每棵竹都像青翠国的王妃
清秀地打扮，雅致成谜语般的拘谨
 
你看看，有几句流言密谋入侵
老罗尼挎着腰刀站在旁边
 
 
6
午后的雨并非一步一个脚印
忽如其来，犹如税务官急切敲门
 
集雨槽骄傲地踩着雨点儿
屋檐不敢相信
 
老罗尼的烟斗出尔反尔
让失魂落魄的雨找不到北
 
 
7
吝啬的罗尼
从不忍心挥霍蝴蝶的艳丽
 
有时，骄阳拦住他的去路
告诉雷声意味着有新彩虹唆使
 
无动于衷的他只对一阵儿凉风讲述
花蕊如何辨别蜂与蝶的足迹
 
 
8
音乐跑进果园
小黄鹂对这滑稽的家伙大惑不解
 
她委婉地跺跺脚
提醒这无形无踪的怪物
 
快快搭一阵顺山风
享受山脚下的锅碗瓢盆去吧
 
 
9
月光走进果园深处
每迈一步都是用镐头刨挖寂静
 
幽深的根系
树冠的倒影
 
隐匿中遥不可测的树荫
婆娑的空隙
 
 
10
老罗尼仔细清点着积蓄
像用镊子从落叶中拣出一枚月亮
 
他的心格外亮堂
并非心中装着三个太阳
 
烟斗大的一丁点儿火光也足够
把一捆旧钞票塞进上帝都不知晓的地方
 
 
11
风一捧腹大笑
两颗果子就应声附和
 
名叫红柚的家伙
皮薄、水大、味足，粉红色的果肉
 
你得弯腰翘臀伺候
否则它会站在树上冲你竖起中指
 
 
12
六月不请自来
接生婆般的模样走进园子
 
先是给咖啡、石栗、桄榔下好催生的汤药
汤里无非是少雨的光芒
 
然后再拉住手讲些神经兮兮的故事
野猪、赤猴们紧紧尾随，摩拳擦掌
 
 
13
菠萝蜜长在胸前
一天紧似一天的臌胀
 
给它穿上外套、还披上羽纱？
转念一想，这闷热的天
 
坦胸露怀有什么不好
人的想法总是歪兮兮的
 
 
14
听到了猿啸
我指给费勒迪听
 
他笑了，“Burung Elang”（鹰）
后来几日
 
一听到枭啸，我就抬头
仰望它的母亲在何处逍遥
 
 
15
进城三天
果园的小泥坑里布满了爪印
 
野猪、赤猴、老鹰、小山雀的都有
唯独没有太阳、月亮的
 
莫非他们
走亲访友去了
 
 
 
16
剪掉树干上大大小小的枝杈
直到看见嫁接的疤痕
 
让树休息
让可可汁在体内缓缓囤积
 
罗尼一边吧嗒烟斗，一边琢磨
时间的枝杈该怎么去剪？
 
 
17
赎罪日，罗尼盛装
礼拜后走出教堂，郑重宣读
 
胡乱飞舞的蝴蝶，咬过人的枯枝
打压异己的黑鹰，言语刻薄的丁香
 
一律赦免
各享圣餐一份
 
 
18
老罗尼把荆条插在果园边上
挡住了野猪和崽子们的去路
 
从此，野花也无法溜出园外幽会
蜘蛛在荆棘外日夜徘徊
 
闲暇时你会看到它们织网
不知将来是要抛入水中，还是撒在天上
 
 
 
19
我读一首中国诗歌
忧伤的句子在树杈上回荡
 
欢快的叶子痴呆呆听着
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它们怎么也弄不明白
诗会如此凄凉
 
 
20
老罗尼病了
新雇来的刈草工年轻体壮
 
他站在长满丁香树的陡坡上
想看清今天的烈日是否妨碍工作
 
刈草机却扭头望着木屋
心想老罗尼哪里去了？
 
 
21
三只燕子，喝了一壶烧酒
横冲直撞地飞出园外
 
用潜泳的姿势，紧贴地皮
表演一连串的高难动作
 
鹰看到了纳闷——
哪来的三个傻小子？
 
 
22
是该密不透风
你那招惹是非的红
 
引来多少色情
蚂蚁大军浩浩荡荡
 
松鼠默不作声
假扮成营救你的王子
 
 
23
小木屋镶嵌在果园之中
烛光透过小窗向大海伸头
 
空旷明白这宁静的语言
凭着月光复制相同的问候
 
一旦传递给森林、峡谷的时候
星期二在夜色中挥一挥手
 
 
24
石栗果纷纷从树上跳了下
没有传说中的挣扎
 
成熟的自豪挂在脸上
告别青涩，身着豹纹盛装
 
俨然要去追赶
城里的新时尚
 
 
25
云
向老罗尼讨要星星
 
聚集在果园门前
像一群乞讨的流浪儿
 
云不走
壶中的咖啡就不愿沸腾
 
 
26
殷红的咖啡果
脸上堆满哈瓦那式的笑靥
 
雨一遍遍亲吻
额头上沁出水珠
 
早先的青涩
藏匿在初恋后的圆润之中
 
 
27
把剩余阳光储藏起来
老罗尼挖一口地窖
 
不深不浅，地窖的四壁
挂满政客们的竞选海报
 
让他们日夜享用这温顺的光束
把太阳留给平民百姓
 
 
 
28
不用分清青红皂白
记忆里挂满了花的标本
 
果子的面孔不在其列
太阳与月亮，辽阔与空旷
 
家犬与蝴蝶，蜜蜂与松脂
蚂蚁替罗尼写日记，用蕊的文字
 
 
29
百年白昼
号召百亿蚂蚁潜入
 
啮噬森林王座
腐朽的花名册里
 
没有与苍穹耳鬓厮磨的榕树
倒是长久不衰的岁月名列榜首
 
 
30
雨过天晴
朽木上撑开一把绝妙的绿伞
 
果园里的诗眼儿
惹得蘑菇家族一片惊艳
 
我嘘一声——
捂住嘴，别喝彩
 
 
 
31
果园的鸟声点燃了森林
大火向海湾漫延
 
海水燃烧起来
红色的波浪向夕阳炫耀
 
风站在山巅之上
袖手旁观，优哉游哉
 
 
32
无路可走的时候
回望果园
 
一顶镶满绿宝石的皇冠
摆放在六月的博物馆里
 
祥云们前来参观
幼小的云朵把笔记写得满满
 
 
33
很久没有看见啄木鸟了
丢三落四、三心二意的家伙
 
让油籽树折服之后
红果便请柬式般落了
 
白蚁们依然在树干上奉行它的饕餮主义
土著的虫子，忙着跑马圈地
 
 
34
通往果园的小道
讥讽着我的蹒跚脚步
 
有几滴不起眼的汗珠洒落
有几次长吁短叹惊扰着荒草摇曳
 
临近山顶，被天空隐瞒了的翠竹
正迎着我吹弄淡蓝色的海风
 
 
35
戈米栗躲在叶子后乔装
它并非果园里唯一的丑角
 
我站在树下，不眨眼地盯它
太阳从天上，不眨眼地盯它
 
我们捕捉到了许多摇晃
掉在地面上的影子，捉住了迷藏
 
 
36
一夜之间
果园里多出了许多土坑
 
仿佛谁要种植声音
仔细看，土坑里充满了野猪的唇吻
 
是怎样的一种甜
诱惑野猪们置身猎人的胆量之外
 
 
37
打开殷红的果皮
半透明的果衣紧贴在果核之上
 
一种必要的谨慎
犹如害羞的孩童抱住母亲的腿窥望
 
晾干、去壳、烘焙、磨粉、煮沸
向你说“HELLO”的便是咖啡
 
 
38
最后的半根蜡烛即将燃尽
低矮的门楣，阻碍着其他光进入
 
黑夜的羁绊解开
屋内看不到光的羽翼扑闪
 
老罗尼走出屋外
从前的黑暗呼唤他前去怀念
 
 
39
半月前刈掉的草如今郁郁葱葱
小米花未来得及开放
 
花斑蜂很久没了踪影
它的心中装着一个又一个的祖国
 
那一个甜
就便瞒着另一个去祝贺
 
 
 
40
上帝问哈利：你顽皮够了吗？
雨天时，它躲在木屋下
 
冲着果园里的每一朵花打情骂俏
惹得蝴蝶拖着湿漉漉的翅膀飞来飞去看守
 
花儿依旧眨着眼睛
花粉让雨滴窃走
 
41
云雾的戏法露出马脚
不仅如此，果园的脚也露出来了
 
白色的雾罩，下面藏着一段儿好笑
笛音袅袅，可笛音并不能代替发条
 
幕帐打开，呼呼大睡的钟
拒绝报晓黎明
 
 
42
芒果树上结满耳朵
肉呼呼地懒惰
 
从来听不清谁在怀念祖国
面对前来摘果子的少妇
 
它会问：真的么
你可是祖母？
 
 
43
老罗尼很少点灯、或蜡烛
不多的灵犀与夜相通
 
星光是他的宠物
黑暗是他可口的食物
 
他时常坐在木屋外的旷野中享受此刻
甚至不点燃烟斗
 
44
黎明前，透过小木屋的缝隙
看到启明星的侧影
 
它拎着自己的光明
在海面上寻找丢失了的宠物
 
焦急中透出从容
哪怕一亿年后，才能找着
 
 
45
火堆中的土豆
翘望着瓶子里的辣酱
 
餐盘在粗糙的木桌上念念有词
一撮儿熏黑了的丁香
 
没了秀色
却成了有别于美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