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的壮烈出走便是另一个世界
我讨厌一个人端起杯盏
草木一秋草木从春天再次回头
我是说我不是饮者
我仅仅开拓一支火焰的世界
雪域一万
我与三千繁华分城而治
伤心是一件多么巧妙的流程
你怎么也听不到我带领的隆隆鼓音
金戈铁马
你看我嚯嚯而起
我不是向你举杯
我是在铺天盖地的风吹
横刀
 

无主的大地，冬令的月影稀疏
大雪之后，世界只剩下你
骨骼在夜里开花，向着微光的方向

时间极左又极右，虚无中暗自成刑
夜宴的昆虫和茉莉树，将孤独留给缺席者
沉寂的诸物，夸大了的丛林法则
面纱之下，拿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假寐者，她能够看见每一个失眠的人
假寐者，她能够看见每一个失踪的人
在大雪之后，长声地咳嗽。

一

大河上多峡谷
姐妹们细腰
有漫瀚调落于此
春雷音色，月光女神
岸断千尺峭壁双峙，围着火苗爱慕
泽渔之河，泽城之源
之天地浩然，之江河万古，之人间怆然
之故乡乎

二

蜿蜒于黄土
黄皮肤裹着龙骨
遗世独立，飞鸟如钟鼓
纵大河千折，不绝于斯
天鹅独舞，圣人在水边
白鹭曾为嘶，在河之大洲
波开，五千年弹指一挥间
涛合，二万里奔流到此

三

英雄辈出，江河千古
纵然是花开花落，谢了美人风骨
佳人何处，稻谷亦是锦书
大河淌得荡人心旌
而此刻，人间依然红尘万丈
美色如云。青山对绿水
洗尽铅华不考究韵律，蹊径难辟

四

大禹隆于峰巅
龙蛇囿于深潭，陶罐汲水
大河必有重器藏于波心
所谓江河日下
不过泥沙淤积身体。所谓烟云
不过一个小山村之炊缕
包含在所不惜，粉身碎骨
马匹所配之青铜，雷霆所过之峡谷
遣我巨臂

五

身段有挑花之妩媚
青衣沾露，袖底有八百里清风
银剑断雁门，昭君姑娘裙带香溪
不问匈奴旧事，今朝有牧童遥指
黄河金岸，十万大山推杯换盏
可辨伶伶之音，有龙门飞影

六

岸北，银桥架了彩虹
岸西，栅栏系着白云
斯世于万物，是方圆，是法界
是同怀天地，是和谐融汇
是婆娑人间滋养一念，大河皆通
静水不流，是一切从简
生或灭，各有增减

七

河出山岳
峡谷可量尘世的宽度
及远，可化来
及近，是舍去
各行其道，莲花童子种在山中
一河两岸人间无疾

八

以河为镜
在人世遁了那么久，定有欢喜心
尘风中有飞云莅临，神啊
心中还有经书，河里还有鱼群
泥丸在手，可击长空

九

孕育之美，德大于隆
大河上下长城宴宾
三千年朱颜，是豆蔻年华
秦砖汉瓦，门庭雕花
岁月蹉跎了再蹉跎，葱茏广阔
激越之中纵马，有孤傲的灵魂
悬于半空

十

中流砥柱，这巨石举岸的中游
入我心者先隐其形
流水如洗，石头谈心
涤我尘俗，木马印身
大河赠我空无和急雷
而山河相望，人间相守
一人举杯，千人鸣樽
一百零八座山峰回应，九十九双手打开房门

十一

入我之心，先为草木
青铜声中阡陌寻常，染我衣者
辕马惜鼓。是猎猎旌旗飘扬
九歌咆哮
黑瓦中白衣度雪，声声离曲
九曲可定乾坤
亘古蓬勃，月黑风高有先人压浪而出
城墙巍峨金戈立锥
堞楼入流水，几千战书灰飞
只看见孤独的牧羊人卧在云中

十二

仍以墨的形式奔涌在脉管
风来云急，黑眼睛望断黄土
自古山河多敦厚
寻智者皆遇，惟隐者见其名
五千年独少一人，冷风中收紧衣袖
空山绝响
弦引箜篌传天下大音希声
山川已安静多时，沟壑不放松暮鼓
了无知音，报以一霆夺魄的啸声
大河之深沉，巨渊之庞阔，我之之轻薄

往昔的你也曾仰望如水的夜空想起现在的你。
明净的月足在你的手掌上踩下了一串清澈的影迹。

那已经是一个开始。

你同它一起，穿过摇曳的树林，走进每一个梦里都曾梦到的朴素的光尘里。
丢失已久的一种歌吟从你的心中燃起，
如星般落在窗前人们忧伤而又虔诚的眼睛里。

一切的风景都在身后为我送行
我知道我的脚下已是半路泥泞

我会踩着天空行走的云
抓紧地面驶过的风

然后一头扎进命运的丛林
搜索  穿行

所有在我眼球中转动的人
都在同一刻心跳加速
一再企图看到我发出春天的信号

我只是一个不懂流泪的孩子
习惯了把悲伤寄给一切带着我去往春天的事物

每一条河流都聚满了生命的甘露
每一株花朵都带着春天的礼物

我种了一颗颗在蓝天下执着的星星
它们为我造就了一颗从印泥蹦出的小树

1

神啊，在太阳落山之前
请腾出一条道来吧，让羊群回家
让回不了家的羊，在草垛上歇息
这些走累了的羊，已经不记得
回家的路。告诉它们怎么走
告诉它们怎么走才能越过那条河
那条河水深浪急，已经有不少羊让淹死了
不要让剩下的羊也全都淹死

2

神啊，告诉人们，你是怎么去了山顶上的
你在山顶上种植果树，桃树，李树
让口渴的人摘走果子或者桃李
有福的人摘走大的，没福的人摘走小的
而大多数人，根本不相信你在这里
种下果树，桃树，李树。他们骂骂咧咧地
朝着谷底走去，连一片叶子都没摘到
神啊，你怜恤他们，好几天都没睡上一觉

3

神啊，你在一块石头上刻下一行字
字写的歪歪扭扭，没几个人认识。即便认识
也不去看。他们都蜂拥而去
到一个小镇上哄抢东西。力气大的
把力气小的挤到一边，不住地唉声叹气
还有年老体弱的被挤倒在地，没人扶
此时天已经快黑了，你潜到小镇
在每户人家窗台上面，放一盏油灯

4

神啊，你在山顶上，用石头建起一座大庙
前来朝圣的，快把庙门都挤破了
你给他们羊皮大衣，让他们晚上御寒
你为他们准备下一萝筐一萝筐的米面粮食
让他们充饥。可这些他们全都不要
他们想要什么，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一个个面面相觑，都想从别人脸上
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5

神啊，他们都离你而去
不管你怎么叫，都叫不回他们
此刻你是多么孤独
你跟花草说话。你想让那些花草
都变成蝴蝶，飞到他们肩膀上
让他们，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
可他们就是不回头。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
在黑夜里，不停地往前走，掉进深谷

6

神啊，你对着一块石头，喃喃低语
你懂的这块石头，而这块石头并不懂你
连石头都不懂你，何况那些人
你的泪滴到石头上，那块石头不知道
该怎么安慰你。谁都无法安慰你
你是父亲，看着儿子被狼群叼去
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追上那群狼
把亲爱的儿子，从狼的口中救回去

7

神啊，你在天空，划下一道闪电
你用霹雳让他们惊醒
人们都吓呆了，然后四散逃去
你的泪如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等到雨过天晴，太阳在天空露出笑脸
人们奔走相告，互道庆贺
而你已经腿脚无力，踉踉跄跄走了几步
摔倒在地。没人过来扶你

8

你消失在群山之间，天边出现一道彩虹
这彩虹不是出于天空，而是出自你
你化身彩虹，让人们最后一眼看到你
看到你，草就绿了，花就开了，蝴蝶也就
飞过来了。那翩翩的蝴蝶是人间瑞相
只要蝴蝶飞过草丛，飞进花丛
神啊，你就能重返人间
人间就会瑞相纷呈

阳光普照
但并非所有人都一样温暖
日月转动的经轮  风调雨顺
也不是全部收获都同样五谷丰登
在人间
舞者的风情歌者的万千
情节能虚构故事也可杜撰
而我是诗者
我的取舍不是生命的长短
我的感受决不是捏造
在面对七情能看开
深陷六欲也会放下
看开是希望  放下就是祝福
我亲历缺斤短两的商人
目睹他们是如何克扣自己生命的点点滴滴
也告戒那些捧着葡萄美酒的红男绿女
沒必要饮下一生的罪孽
我还轻轻的抚摸无数耕者的头颅
——这些存世的延续啊
我更是一阵风
风吹过的地方万物都会感动

穿透目光的胎记

挖掘你，最深处
无所谓

宝藏。那些随处可见的石头
颜色就是标记
谁让你盘踞谷底
起身腾跃云端
用色替代冷

再次确定，肃穆就是暖
它们在你三分之二处，汇集
从最高处散去
没有分界
没有路牌
空、满都是自然

多像穿透目光的胎记
一个声音说：
高处还有更高处
而我，不想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不是好马
很多时候我想回到过去
吃一次回头草，看走过的路
和爱过的人，去寻找失败的原因
和努力的方向。我不是好马
但很多时候，我宁愿每天回头看看
人间的冷暖和那些绝望的泪眼
并为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尽管我的声音是微弱的，甚至微不足道
但我依然注视那些留守的孩子——
那些和我一样在乡村过着
饥肠辘辘的生活的孩子和亲人
我不是好马，但我愿意就此回到过去
再吃一次野菜和窝窝头
再睡一次四面漏风的土炕
再穿一次缝满补丁的衣服
再读一次糊在黝黑的墙壁上的报纸……
以此铭记，三十多年前的艰难和酸涩
以此告诉我的孩子和更多的孩子
珍惜每一粒粮食和触手可及的幸福

蚕，没完没了地吐丝
谁能织就一方香帕
安抚蚕，眼角滴落的星光

乡愁，是柔软带伤的丝织品
谁，穿着它走完了蚕的一生
从惊蛰的雷声到不远处的艾香
接着便是，一个叫余光中的诗人
伴着一只蝴蝶，飘然栖落花蕊
再接着，再接着便是
兰和菊，在宣纸上涅槃
一只子规啼鸣着，如泣如诉
一声声，一声声，向北，向北

已经许久没有问候了
这尘世间的红橙黄绿，青兰紫
冬天的雨，比我苦闷的面孔还冷
这雨，扔出一张潮湿的身份证

生物钟全乱了，失眠居然可以如此彻底
她说，形而上的失眠是孤独的
他说 ，今天早上，山比过去重多了
是啊，还有什么像一个夜晚
如此之轻，又如此之重？

旷野一生
我的兄弟姐妹盛开在哪里
哪里便是我的家园
像身份证上，我所公开的全部隐秘
都在避开孤独，像雪一样安静

对于一个幼年丧父的男人来说
如今，我又经历了一次
匡冲和罗家岭①，所有的故土
和香火，不断剥离和褪去

我知道，抱着槐树哭泣的男人
都有过丧父之痛
就像抱着父亲的病骨，抱着
后山那一块绿了又枯黄过的草地

我走过的村庄，寸草又生
杨树不断高大，远山更加辽阔
而父亲逐渐矮小。他的瘦弱和带病的
骨灰盒，他咯血后的黄昏
和因为厌倦而轰然倒塌的院子

我知道因为怀念，每一块墓碑 
而变得卑微。因为有人远行
村庄藏起了喜庆的锣鼓，炊烟远去
它不断吞噬和减轻了，我们的哀痛

备注：
①匡冲，位于安徽省六安市，诗人陈巨飞出生地。
罗家岭，位于安徽省安庆市宜秀区，诗人一度出生地。

春雨歇歇停停，雾把景
动画成莫测的脸谱
破碎而深远
似乎是神在给初生的万物
剪辑片头，或留存灵魂

道路仍然尽心尽职在引诱
凸凸凹凹深深浅浅
忽明忽暗在朦胧里
纵横的野坡野崖上，还阳草的表情
树木新绿的桂冠
也是不担心遭算计的模样

哦，当然，为清明节献身的
自有那些发不了芽的木头
烟火斑斑的土屋
常走出勤劳之人
耕者弯腰弓背，与地同默
抽烟，榨自己的汗
他脊梁朝天，把祈愿种入泥土
期待另一种生命
沉甸甸的终结
他的守望，才是一年之计里
这万千世界
最无奈的隐私

我用炸一条鱼的时间来思考人生
包括苦乐得失，破败，仓皇
也包括那些遇见或没遇见的人，和那些发生或者没发生的刻苦铭心的爱情

我用整整一个早晨倾听一个人的成长
包括她的惊慌失措与前世今生
很多人的批判其实都是赤裸裸的嫉妒
嫉妒把自己的不敢说成别人的不能

我用一个冬天的寒冷来筹划霸占一个女人的床
我们讨论桃红色的春梦，以及肚皮下的褶皱
笑时畅快淋漓，哭时也胆小慎微

我用离开前的十五分钟去看了一眼梨花公社
看到枯荷低入池底，和万千碾压的青瓷片
田纳西春风渐瘦，斜靠着不惊不扰的朱漆大门

我也试图用几公里的地铁行程来记录一个地方兴衰
竟然表达不出它所有喧嚣和静默
其实，这些都无关紧要

关于宋庄，我只记得走的时候阳光很暖，
来的时候很冷……

从月亮上下来
回家的途中了。兔子跑得太快
羊群，干脆慢下来。
 
万物必得其所。
你成了万物，万物都是你。
 
你只是自己的唯一。
 
不苟且。不慌张。不拘泥。
不浪费。不奢求。也不再委屈。
 
优雅属于40岁。知性属于30岁。
红色属于50岁。嫩黄色。浅绿色。
薄荷。熏衣草。扶桑。牡丹。忘忧。
荷花。秋天的天空。秋天的物候。
 
开心了，朗声大笑，不需过分矜持
运动服，运动鞋，夜泳，美好的体形
和身材。也吃红烧肉，糖醋排骨
牛肉丸子没做好，是因为刚刚念过经文
 
不再计较过去，有些事情必须放掉
选择性遗忘，被曲解的经历
橡皮可以擦除。只跟自己较劲
没心没肺，感谢秋风，越来越近
感谢自己的皮肤弹性刚刚好
 
收紧衣衫，也缩小欲念
 
壳里的果实越来越坚实
以后掉进土里，砸个坑
成为种子，留给后人
2017 11 2

    情书

“我颤抖着写这封信，
仿佛整个世界，都弥漫你的气息……”

城里最有文采的两个家伙
——老蒋，老郑
用了整整一夜，帮我完成了此生的
第一封情书

……信发出去好久
一直没有回音，直到很多年后
再次遇见江小琴——“那年给你寄的信，收到了吗？”
她耸了耸肩，风轻云淡
——“瞧，那时候，多傻”



    冬夜读信

燕子的消息
从更南的地方捎来
一把裁冰刀，裁开了信的一角
文字里的柔软
仅凭一场雪的降临，读透
额头上的伤疤——
那些夜色
冰隐藏更多的冰，那些火焰中的颤栗
和振荡……我不会
轻易裸露这生了许多年的冻疮——
期许、问询
春天一样被人间惯坏的药
——谁的窗帘，轻启
天隔着一层玻璃
渐渐地
亮了……



    静谧

暮色捂住市声
人间的风尘就有归隐

门户大开
寂静在寂静中往来

片刻翻书，不惊动古人远遁
文字密布，像挂在天上的星

杯盏在手
酒中明月从不会辜负什么

月光悄悄走动
一个人替天下人消解恩怨

一切发生回到未发生
一切不好，回到了万物之好



    冬至

酒瓮上的雨滴
和雨滴中一一闪现的暗疾……一个中年人
被岁月压低帽檐
一个故乡，带走另一个故乡

——那一场雪，仍在雪外
——那一树着了火的腊梅花，仍在越过这个冬天的门槛上

之一  月光雪

这些雪亮着
慢慢隐去了光泽
一夜之间
红唇变成了峡谷
褶皱里回响着月光的叮咚
一句话没有打开
又退回了蜗牛的躯壳

之二  雪鸟

她飞不高
不是不想飞
她尤其怕抖落
那些加冕的荣耀
她也追逐那些鹰啊鹄啊
她在雪地上蹦蹦跳跳
印下了好多好多的梅花
她每走一步
都要舔舐一下背上的羽毛

之三  雪语

我是一片雪
我来自于比目光更高的高处
我并不想去覆盖一切
是风挟持了我的意志
把我抛掷在角角落落
我不想在这个俗世待得太久
我落下的那一刻
一直闭着眼睛
我睁开眼的那一刹那
谁也别想再看到我

之四  雪幻 

梦里的那一场
还没有落地
嘴唇之下就是河流了
一片雪接着一片雪
在这里找不到了踪影

之五  雪石

我很想进去
把肉身镶进石头的内里
可是石头不要我
雪要我
我惧怕这瞬间的雪
也远离了石头

之六  雪足

六个角不是羽毛
就是独立大地的触角
那些印痕都是别人的
你的从来也无从舒展
我懂了这些以后
我的脚就隐隐作痛

之七  雪僧

山再高
也高不过僧人的头顶
雪再厚
也厚不过僧人的佛珠
在一个午后的寺庙里
我看到一袭袈裟
裹挟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之八  雪梦

我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使劲摁进了我的梦里
这一夜啊，我的梦
变成了浪遏飞舟的江河湖海

之九  雪浪

雪忠于自己的内心
雪想浪就浪
雪隔开了眼目
把衣冠抛向了天空
雪顾不了那么多
雪合上嘴巴的时候
就没有想再吻一下天空

之十  杀雪

雪比谁都明白
她要死于一场灾难
或者一场窒息的爱情
雪拥抱着一丝丝暖意和光
眨巴着睫毛暗自神伤的时候
不会知道是谁杀了她

风比刀更利

站在自己的背后
我是影子
再蒙上一只眼睛看人间
一切都是美好的
没有谁卡住谁的喉咙
你不需要吞下泪滴
阳光有时也会带刀
比风更利
能把你牢牢抓住的大地
高高地挂在空中

那些破碎的光阴
也能把你切成几半
一半在空中，一半在夜里
一半在时间的缝隙里久久停留
也最容易消逝
理发师问我，剪掉你的烦恼
你，还剩下什么
仿佛一夜间
我被这句话变成了孤儿

冬至

在我前进的路上
至少有五颗灯，聚在一起
形成一个点，我的身影拉得很长
卡在夜晚的阴暗处
当你抬头的时候，天空没有月光
几处散落的灯就是一个夜
梦里并没有太阳，我和你说着
再上一个台阶，你的影子
一定会缩短

路，喜欢做样子
装的人越来越多
从不把上路的人当回事
你走过的每一段
永远都白走了，和还给了路
好像剩下的只有脚下的起点

看上去，只有这条唯一的路
不用你选择，却害了你
好像一条恨铁不成的鞭子
老想抽你，犹豫一次
你就增加一次抉择的风险
如路越走越宽，最后宽如大海
我们的脚步变得越来越窄，
一条巨轮也变成了一叶舟

浪的真相，是吃了浪花，
吐出一些泡沫
至少还会把你扔在随波逐流的航程
等待自己来淹没自己

再鲁钝些，就要自责
九月后的久别已将隔阻经年的
加入，而诗，我们的另一种时间
却迟迟缺席。还好，稚拙与幻觉
都会在此得到原谅。像从前
许多的夜里，词句中你我隔屏推手
攻防万物，念力交战之际，拿虚无和革命
过招，意搏心底的暗；偶尔也怯懦
怀疑肉身的抓力，无所适从
妄图获得精准的病而一劳永逸。
莫红脸，时间只回味认真的甜。
而你，摘取星云的男人，你导游我
说平行的夜空下有人擎最高之烛
于是踩上车轮，去华莱士那走走，也要一访策兰
或者，下几回蜀面馆，趁油辣的火
来两口冷霜润一润喉；再有时，是暗夜的街角
疲惫往半杯的你倒几盅苦酒
你卸除玲珑，挽我，埋下醺红的头。
别太累，人生还需细水流！
——而今，遥远的彤云相遇成雨
各自的你结成了你们。
我兴奋，可爱的人会相连
从空空如也中生出结实的线；我兴奋
系稳歌剧的双翅，蝴蝶可扇越更多的门！
可朋友，你看，往后几年
穿过时差的光缆我才得触摸你的心胸
天涯外，有更多的友人亦复如是
那希图完整的，谨慎移步
那着迷幽远的，摘花于未卜的云深处
方知晓，更广的友情仍需小于更大的生活
如岛屿各自领取海图，奔赴相隔万里的港口
执手如你们，也会遇上季风，翻涌洋流深深。
可朋友，还没到担忧的时候！
将是启程的日子，将破开这
豢养娇弱的孤岛，你我还要学习
穿越广袤的地壳如剥一枚新蛋
——更新的肌肤已在期待之中
至于友情，我想好啦，丝连的讯息内
诗的馈赠将愈被感念，断续间
有彼此的碎影在世界的枝头跳跃。
若暂停，就驻一只观潮的眼
    离别终会收起海洋的幕布
海浪将推来你我的重新加入。




2017.5

冬夜无眠。有马蹄声裹着风
破空而来，穿过我弯曲的身体
头顶有雪花脱落，一朵一朵
在梦中的草原，渐次开放

人过中年，我仍然在内心养了一匹马
希望它长出翅膀，和远方
驮着我日夜奔跑。甚至发芽、扬花
结一枚涩果。期待春天辽阔的土地上
也有我小小的一朵

在我的身后。有奔跑
的汗水、脚窝、淌血的伤口
和经久不息的马蹄声
给每一个春天开道

我微微颤抖的嘶鸣声
是这个春天救命的药引

在春天里，我要做一只风筝
线捏在你手上
沿着仰视的方向
你要给我有风的天空

在春天里，我要做一颗油菜花
蜜蜂干万次振翅
阳光也起波浪
都是为了不让我受伤

《春天内心清澈》

沿着方言的叶脉，春天内心清澈
婆婆丁摇曳着，仿佛一个小小的偏旁
一寸一寸，小草们在田埂上拾到了水流的声音

最美的比喻就先给那朵云彩用了
最顽皮的颤栗就先给那颗坷垃使了
屋檐那么低，几滴鸟鸣掉下来还是摔成了花瓣

据说一截土墙也长出了好消息
我相信这是真的，大人们一般都不轻易开口
牛车出发了，带着草帽的雨恰到好处学会了朗诵
 
 

《暮色》

暮色在傍晚时分提前住进鸟巢里
潦草的山色又一次被夕阳修改，倘若这时候
灯火亮起，你说灯火的品质是不是最美的

倘若这时候站在梨树下的母亲咳嗽了一声
月光忽然白出了孤独的颜色，仿佛桃花
脸上的雀斑，春天正在耗尽自己的青春

犬吠横躺在石板铺就的小巷子里练书法
去年的草垛上还挂着汗珠，倘若谁能
一口气吹灭，谁就是醒目的，善解人意的
 
 

《用去年的花抄袭春天》
 
用去年的花抄袭春天
阡陌上传来惊蛰翻身的声音
蒲公英用微风掀开眺望的窗帘
 
这个季节，土地有太多的思念
农历是瓦蓝的，雨水很容易把摇曳打湿
贫穷的草帽走进春天也有了冲动
 
从第七行开始种下豆角和葫芦的期冀
娓娓道来的是穿针引线的流水
植物们缓缓升起炊烟，同时删除了忧伤
 
 
 
《我把去年藏在身体里的桃花掏出来》
 
我把去年藏在身体里的桃花掏出来
放在朝思暮想企图发芽的篱笆旁
打开早晨的还有柳树的针脚绣出的鹅黄
 
乡村的颜色渐渐逼近，蜜蜂又要流浪
一截土墙的背影里，倒挂的乡愁没有方向
淙淙流过的渠水趁着夜色斟满了明月
 
疏影横斜，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是父亲的阡陌
时至今日依然怀念着坷垃下那棵小草的余晖
或许是宿命，我喜爱的乡谣总是那么瘦那么薄
 

《和春风撞个满怀》
 
一拐角，就和春风撞个满怀
初春的杏花多么富裕而亢奋，我确信
一棵小小的蒲公英也能高屋建瓴
 
但春天现在还是零乱的，雨点也是
田埂慵懒的躺着，小富即安的样子
爱情着的种子正试图推开泥土的窗户
 
请原谅山坡上那棵写回忆录的榆树吧
小草们擦净铁锈，不约而同掏出光芒
这就是春天的作风，你听不到绿和绿的喧嚷
 

《春天的疼痛》
 
一朵蒲公英摸到了这个春天的疼痛
不仅仅是植物，土坷垃也心存疑窦
布谷鸟的啼鸣叫来的并不完全是春汛
 
老榆树的胸怀始终是博大的
整个村庄感受着榆钱的香气
桃花的涟漪沿着早晨幸福地荡漾过去
 
我不怀疑那些活泼的蝌蚪在这一刻萌生了思想
笔直的植树节插在星星点点的山坡上
好多似是而非的地方渐渐被鸟鸣覆盖
 


《走过春天》
 
成群结队的花走过春天
散漫，年轻，日子多么美好
风一直在身边慢慢吹，多好
 
有那么一个瞬间，山岗上三亩薄田在犹豫
这个季节用心良苦
而暗伤挂在墙上镰刀的锈蚀里
 
闪烁其词的细雨美丽且干净
返青的麦苗翻动一片书声
阳光缤纷，灿烂的思念有了背景

 
当向上的生命被拦腰砍断
我便成了一截木头
 
有时横卧绝境，有时危立独支
就算深陷泥泽，也要苦苦支撑
像一截名副其实的木头
 
真希望拥有一把斧子
将自己劈开，整齐地安放在那里，静静地
等大雪封山，等夜归的人
路过柴房，取木，生个火堆
 
2017.12.21

《深度寂静》

我站在岸边，湖水那么安静
光影从我的正面绕到反面
把我拥挤在身体里的焦虑扑散
照耀我隐晦的一面
也照耀尖锐的一面

虚无中，蝉鸣的辞经
说破月的痕迹
一些有序的事物分开身后阴影
像晨曦从一滴露珠里
提走了昨夜星光

此刻，借喻值得一用
快速的流逝溢出逃逆的水声
风来不来或走不走
时间的宽度都在静静地稳住动荡
将蔚蓝的倒影，分发给每一个路过之人



《那些遥远又切近的事物》

看星星看久了
它们就住进我的眼睛里
早晨，睁开眼，它们就盈亮了窗
更像朝阳镀亮的露珠。坐在叶子上
直到在眼前消失

无声的触及在无形中
有时是细雨菲菲，有时是薄雾笼罩
如窗下的新竹，摇落雨的回声
听着枝丫上送远的风声
它像拔出风尘的寂静

当这些巧遇都沉在晚风里
每一处记忆承担的回味
逐步取代了灰色的背景墙
我们是彼此的枝条，纠缠不清
就像后一刻的禅悟推翻前一刻的觉醒

星星构筑在我眼里另一个梦境
低下头，回答着沉浸
美好持有的深重
于虚妄中自行漫开
这些微小的动荡，都成了内心不息的火光



《安静》

安静的时候
你只是真实的自己
和密集的人流无关
和渐渐暗下来的暮色
也无关。你把影子找回来
风侧身而过。在默默的对视中
有水声把身体冲刷了一遍又一遍



《最好的路过都在这里》

那无边的黑蓝
静得让人无法隐逸。比之生活的错觉
比之个人的孤独与怨言，不说出期待
这般被盈耀修改过得寒凉，黑暗一样弥散
最好的路过磨亮屋顶
为白天的云朵留下回忆
一道道的意识留白，晨雾将它释空
温暖，浩大，无关时间的流逝


《月光对着深井的镜子》

不向水借镜中观
何须给借喻的白霜留一处空白

像人间，拟泛一个静谧的词根
在探向深邃中，水倾斜的浮力

拖着风影远近的弯道，夜在摸黑
所有牵连的草木都隐于潮汐

落花的怜惜围拢低处焰火
点烛之人，虚化了尘世

一个在暗处生长的预言，于井中
令时间窒息的回声



《人世》

打开一本布满灰尘的经书
翻到尾页，一路落花
合上扉页，又是花开
也可能，被窗外一茬一茬扑过来的落叶
翻开一页又踩掉一页
只有风合不上近景，掩饰着盛大的荒凉
从通常的寂静中来，水光折叠远处的回声



《停下来等一等灵魂》

后来，懂得把雪和盐分开
却不能准确描述这一个过程
自己在自己的影子摸索
空怀卑恭之心。沉沉得灯盏下
写一个痛字压在胸口
掠过去的秋水仍在词语里深潜
剥夺了各种遗忘

孤独，是意外中接受的福音
源于耐心，我默默守着窗口
在这里，让骨头里的沉寂压过风
一种凋零也是完整
用柔软，讲述着尘世秘密
时间好深呀，我愿意停下来
等一等慢下来的灵魂



《我们总期待看到光》

跟着风，谁将引领着我去远方
谁曾经向我指认荒草间新生的锐气
并予以提起我眼里的火焰
 
在南坡上，你不能说潮汐缓慢
阳光照耀的流水上。反光盈亮草茎
总有充实的蹄花踏碎虚妄

现在，从秋风的斜坡上下来
无限的深度来自冷月光
手托明镜之人，照见的空无是一面铺在水面的静

黄昏低垂，天空用娓婉的哀乐为你俯下安息的怀抱
夕阳伫立在你的坟头石上
等候霜雪为你培上最后一捧新土

虫儿们唱完了《来生缘》，是你最喜欢的那首歌
接下来，将是一个一个漫漫长夜
那些辽阔的寂静
是时间赐予你的隐秘的孤独
星星近在咫尺，是陪护你做梦的灯盏

鹰飞去了远方，狐狸跳下了悬崖，野猫野狗在城市里流浪
只有清风爱着山上的荒草，只有小鸟爱着山上的野树
只有你在山上爱着偌大无边的苍凉
这片无主之地，从此你可以占山为王了
那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将陆续跪拜你——
这位远离江湖是非脱掉红尘烦忧放下人生苦楚的新任寨主

葬礼之后，暮色更加沉重，我走下山来
不敢再回首，望“生死两茫茫”
走的人继续在走
留下来的人只留住了悲伤
天上没有月长圆，人间没有永聚

如果，明天你想再回到山下来捡拾一点你生命的落英
我会把你的必经之路用雨水洗一遍
用阳光晒一遍，在竹林边
用月色煨一壶杏花酒
与你把盏共话前生的鸡犬桑麻
如果，可以还给你风生水起的来世
你丢下的晨钟暮鼓，你来不及带走的爱
我都会物归原主，包括你还没有活够的意犹未尽的一生

2017-12-19

在五月，我总想起家乡的麦子花，
淡黄的麦子花，
淡白的麦子花。

多年以前的一个傍晚，
我站在故乡的佛塔下，
遥望流霞把天空染成紫红的布，
那从晚霞中归来的人们，
也遍身彤红。
如今那些人都消逝了，
只留下清风，
我苦苦思念的落日。

在五月，我需要一朵麦子花
来引领我的道路和方向，
我疲惫的生活。

我唯一的神是大地之神，
他正遭受人类文明的扼杀。
我唯一的灵魂是热爱大地的灵魂，
多少年了，丢掉过那么多，
只有它，永驻我悲怅的心头。

《立春》

东风解冻，鱼儿上冰
土地干裂的声音惊醒了蛰虫
在黑色的瓦檐和塘前的柳丫上
炊烟的脚步摇摆扑面的气息
田埂的绿芽，绒毛般抚摸
水牛的嘴唇。紫云英的芬芳
开满梯田的前后左右

村庄也醒了。不仅呼吸
不仅召唤，在晴日的阳光下
发芽的草帽挂在壁橱
爬犁的锈迹脱落，在铁匠铺
红色的火苗热气腾腾
喧嚣了一个冬季的年味
弥漫在土地的微曦里

《雨水》

雨水之日獭祭鱼，打谷草
鸿雁北归，草木萌动
南方的问候在虚弥之间
湿润的味蕾，反复咀隔夜的
高粱。在稻种萌芽的池塘
一摞一摞的黏结成霜
黏结成庄稼拔节的声音

雏燕在堂屋，张开翅膀
清冽的雨水，纷纷扬扬
打湿了蓑衣和斗笠
打湿了后山尖尖的楠竹笋
萌动的不仅仅是草木
还有松树崂郎朗的读书声
以及竹竿上飘扬的红旗

《惊蛰》

桃花始华，鹰化为鸠
仓庚鸣，惊起一笼蛙声
泛滥在赤脚的泥塘里
秧苗紧紧地挨在一起，被温暖
又高远的阳光，围裹
只来得及呼吸，来得及睁眼
来得及把根系扎在土里

乍暖还寒，九尽花开
纷纷扰扰的农事，从此启蛰
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把祈盼的目光，埋藏在雷声里
一阵一阵，油菜花一般
开满晴天的洞庭湖畔
开满拍岸的沧海桑田

《春分》

阳光直射，在南回归线
倒春寒的夜色，与白昼一样长
与踏青的风筝一样长
牵着线的牛犊，眼望麦苗的方向
依依不舍，即便早起的鸟儿
也只是嫁接桃花的霓裳
在无知无觉中，长满了屋后的山坡

月光清冽，在北回归线
雷声，发起一场迟到的梅雨
簪花饮酒，地皮菜的清香打湿了乡愁
杨柳青青，莺飞草长
拔节的青苗熙熙攘攘
散落一地的花蕊上，蜜蜂的翅膀
试图将春天，一切两断

《清明》

细雨纷纷，踏青的桑蚕打量蛙鸣
寒食节的垂柳轻抚水面
三三两两，在河畔，在向阳坡
在开着野花的坟丘
宗庙的香火飘散不熄
一杯清酒，一篮上香的供品
慰藉生命的归处，和来路

鸣鸠拂奇羽，戴胜降于桑
归于琵琶的瑟瑟哀鸣
在浮沉于季节的风雨雷暴中
不带走一丝云彩
不带走寂静的星空
燕子般，凝望河边的青青草地
吹笛的牧童，骑在牛背

《谷雨》

雨生百谷，杜鹃夜啼
已分不清哪里有雨，哪里有谷
“阿公阿婆，割麦插禾”
荷塘的莲叶，包裹蒸笼的馍馍
在艾草的露珠上，在龙舟旁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柳絮如村姑般舞姿轻盈

杨花落尽子规啼
好客的香椿树，采一篮味蕾
在晨曦的迷雾中，走东口
走来采茶的江南女子
一颦一笑，在乡间的小路上
问候，迟熟的红樱桃
以及暮春稻田泥脚下的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