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星辰的构图
乡路两旁青桐在生老死灭

岁鸟沿笼罩灯城的雨影第一千次
渡过寒川暮河
浮沉于月亮的金波

我们以密谛拨开晨浪
走向荒田与穷居

远处是一片片空林
黑草，断云
夜钟回荡

父亲给小儿子说上两三则
年代悠久的笑话
或者真假不辨的家族史

祖先之名已没入时光
烧畲的蓝烟正要将秋熟预存


2017

猛虎已奔下山去，隐姓埋名
朝九晚五在河边吃草
仙人和大鸟迟迟没有飞回
人世的耳朵还张开着，静静
谛听塔尖传来的叮咛声
短笛横吹，山中花落
十六年前我们挥手告别
举起的手臂碰落了早晨的露珠
今天在致爽阁同沐秋风，感叹江南
好风景。落花有如往事
我们谈起深埋的剑池和潭水
三十年的淤泥深埋，高过深夜和黎明，
锋芒与波纹晃动如潜龙入水
而一心修建的塔台，被夏日焚烧
被几场秋雨反复擦洗
在玻璃幕墙反射的光照里，它一再
因眩晕而倾斜。在重新扶正的一刻
天色已经暗下来。无须睁大眼睛
在夕光中我们仍能看清对方的脸
2017.10.10

小时候
身上哪里破了
流血了
随便抓一把黄土
撒在伤口处
在太阳底下晒晒
或者用嘴巴使劲吹吹
血很快便止住
也就没那么疼了
外婆去世后
被埋在向阳的小山坡
足有三米深
乡亲们拿着铁锨
你一锨我一锨
一直填上来
仿佛一道很深的伤口
被黄土层层掩盖后
亲人们也就
没那么疼了

曾经，我与一辆相向而行的汽车
把一只试图穿过光明巷的猫
逼到街道中央。生死一瞬
它决定避开我的电瓶车，却
遭到了汽车的碾轧，看似毫发无伤
的猫，仰面摊开在光明巷的街面上，粗短的
前臂，在空中无望地挠了挠
我别过头，继续赶路，后面的车流声
潮水一样碾过去。
后来，我依然常常走过光明巷，那只猫
的肉身和血污，被阳光和风反复涂抹冲刷后，早已消失无踪
只是我总感觉有双眼睛，在暗处
盯住我。有天我确认了那个眼神
它从街边的矮墙上下来，步履缓慢
却灵巧地避开行人和车辆。走到街对面
看我，等我步行穿过光明巷。我站在原地
不知所措。所有的行人、车辆，冒着热气的小吃铺
被晒得吱吱响的大树，仿佛都成了审判官
是的。众目睽睽之下，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刽子手
我的心被丢到街上狠狠疼了一次。

1

静寂，除了雨声
别枝的乌鹊该在夜色里深眠
夜开始变得越来越漫长
但我还是相信，黎明会浓缩成一滴母乳
喂养山顶缭绕之雾中迷失的羊群

2

雨打窗棂，很像一声断笛的脆响
刺破静修的禅心
让我知道，我己经与佛无缘
低眉无法对心，合掌的一瞬
只想拍死那只夜里依旧嗡嗡之蝇

3

落雨如诉，诉谁衷肠
凋零无可更改，死亡的法度
语法严谨，字字都是森严的律章
逆袭或许比遵循更可贵，可是
谁可阻挡落雪的远山白了还要再白

4
黑是惟一的存在，星光不会
穿透云层的厚度
雷声却如斯羸弱，雨很像无助之泪
流过大地黑魆魆的面颊，却让我
想到狂风中伏地的青稞正在等待收割

5

空阶只是一种寂寞的具象
此刻，很多人可能在谈论七夕的鹊桥
而我却在这古老的经典日渐苍老
打开这一屋灯火，只为听雨
不等雨夜的归人，不想鹊桥的疼痛

6

疼是一个很热烈的字眼
足可灼热刻骨的痛，出暑的雨夜
想转换一下“疼”与“痛”的概念
颠倒笑与哭的次序
抱紧一粒种子萌芽的喜悦入眠

 2017.8.25           

这个时候的风已经静了下来
远处的斑马释放一种平和气息
角马迁徙的季节应该还遥远
草原上的景色很有诱惑力

能吸引一双凶恶眼球的
绝不是广袤草原上固有的风景
不知道凶残变为温柔意味着什么
我只是小心翼翼顺着你的目光
去打探揣摩你那新颖的好奇

你的领地本来应有温馨的和谐
小鸟可以自由飞翔、歌唱
象队可以呼着粗气休闲时光
羚羊们兴高采烈嬉闹逗趣
憨厚的野牛在泥塘里撒野
猴儿在饶有兴趣地玩过家家
虎狼之师耐着性子装着打哈哈

丛林法则是一把高悬的利刃
内心深处的欲望永远在觊觎
当锋利的尖齿撕碎和平的天空
草原上流行的依旧是强势力量
因此我从来读不懂你的温柔
就如防不住草原多变的气候
2018.6.15

1、巨 人

需要有矮人指路，才能在林莽中前行，
需要有光，在那遥远的山脊闪耀，
才能确保自己不会迷路。

哦，改革者，尽管浓云密布于你们的
天宇，尽管有旁观者发出异议，
你们还是凭着直觉，从荆棘丛中突围，
目睹了小镇衍变为城市的宏景。

改革者啊，若干年后，当我追思你们的一生，
才突然明白，那幅有关巨人俄里翁的
大幅油画，暗喻的，也是你们的使命。

2、飞行者

金店老板周毛塔，像个商业街上的飞行者。
她奋力飞向既定的目标，市场上弥漫的
大雾，没有减缓她飞行的速度。

她的脖颈细长，头如利刃。她飞向前方，
早就是离弦之箭。她浑身金光闪闪，双翅
自由地向后伸展，消解了接连不断的阻力。

她一边飞行，一边定轨。任何嘘声，
都不能更改她的使命。这个执著的女人，
在有限的空间只身冒进，有几人一心追随？

3、第七个女人

七个长腿女人，围坐在方桌旁，每个人，
都木着紫红的脸膛。有人开始发言，
吞吞吐吐的，不过还是说清了自己的意思：
“男人一生下来，就会背叛女人！”

有人响应，语速奇快，恍若尖刀划开玉帛。
更多人参与进来，声讨或谩骂，仿佛都是
来自世界各大洲的被压迫的妇女代表。

只一个，在里屋煮好了羊肉，盛好，
把大盆端上桌子。在其他六个女人饕餮之际，
她起身离开，回到瘸腿男人的身边——
那变态的灵肉，要经受古老的安抚。

4、播种者

春野如黑色颜料厚重粘稠，那高峰融雪，
也似浊流，将画布上的山水悄然污开。
尖锐而弯曲的树枝上，是零星的几点绿。

沉默的播种者，暮光照亮了你红扑扑的脸膛，
晚风抚慰你粗糙的手指。远处，你的女人升起炊烟，
你的狗，从房顶上看到你的身影，兴奋地大叫起来。

哦，播种者，你在东山上种下的青稞，现在
我就能想象到：它们定然会结出紫色的颗粒。

5、阿西娅

饰有金边的绿色头纱，裹住了你的头部。
下垂的部分，也遮挡住你的肩膀。
脖颈的肤色，隐隐绰绰的，营造出一种神秘感。
你端庄而优雅，看起来是那么的美。

你的胸部微微隆起，你的紧张的手，
捂住了心口。在轻薄的头纱下，你看起来
呼吸困难，仿佛内心在孕育着
一场暗暗到来的风暴。

控制你的，是怎样的力量？挑逗你的，
是怎样的欲望？你的美德像一堵墙，
这墙阻挡了人们的审视。当新月升起，
你呀，有意收敛了你的蓬勃的荣光。

 
一旦离乡就像在沙漠里行走
踩出的脚印越多，留下的孤独越长
直至心酸消失在荒凉深处
 
滚滚红尘，到处都是陌生的欢笑
逼得慌张无处躲藏。哪怕是最小的微风
都能吹破平静的假象，内心摇摇晃晃
 
我把苦闷打碎，再小心酿成惆怅
早晨一杯是隐藏，夜晚一杯是忧伤
千口万口喝仓皇
 

  我在幻梦中度过残缺的一生
  死后送去解剖：
  骑士和他孤芳自赏的影子
  像被盗去心脏的膨化巨人
  站在迷雾的铁轨上

  噼噼啪啪的磷火响彻荒野
  火光中，两个我在争吵
  一面墙拼命招摇……

  被春天抢去风头，我不如一棵花树
  被祝福抢去风头，我不如一滴春雨
  我像瞎眼的渔人
  网中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磷火孤独地燃烧着
  那充满灵性的一缕烟是多么自由
  而大地上，奔跑的植物在学习思考

  我死后，那片百米高的红杉林将一如既往
  傲视地球上的日出日落
  我死后，蛰伏的理性将像火山熔岩
  冲破新生者的头盖骨！

 
他枯坐在酒室里
嘈杂像冷却的火域
干涸的五官渐渐塌陷
他在挥发，像远离了此刻
 
午夜在城市上空滑翔
街道像倒塌的楼群
修补这座城市身份的阴暗
它的所有者会继续照耀它吗
 
我们在母语中长久游荡
拥有衰弱的意志，无限受困
没有什么将会再大于它
母语淹盖所有，只给出否决
 
契约中的黎明会真的到来吗
钟针始终容纳着悲剧的时间
“他在正午的雨里从居所出门
紧闭双眼穿行过零乱的巷子”
 
他已经适应黑暗，辨识出其中
但这一切答案还远远不能给出
 

他和石头说话
再硬的石头都要松口
有的还从山上跑到山下应答
 
他和河流说话
分散的鱼群会游成一团
有的还弹出水面向他致意
 
他和花朵说话
蜜蜂和蝴蝶会赶来助兴
在他的身边舞动甜蜜
 
他和树说话
每一片树叶都是鸟的翅膀
在他的眼里歌唱和飞翔
 
他和风说话
风就故意放慢速度
允许他的声音奔跑在风的前方
 
他还可以和山上的野草、牛羊
地上的昆虫说话……
他唯独不愿意在人前说话
他说的每一句话
自然界的万物都喜欢、都能够听懂
人们啊！凭什么还叫他哑巴

◆ 记号

在老家的族谱里
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那里有一个桃园两个水塘
三间瓦屋和整个夏天的蝉鸣
我扎着冲天羊角辫
正在把满地的星光月色扫成一堆
装进童谣
坐在父亲的菜园子
和一些晚开的番茄花结成姐妹
一起捉迷藏
我先是把自己藏进三百唐诗
又把自己藏进一幅水墨
藏着藏着，就把自己弄丢了
但我没有忘记，在族谱的某页上
轻轻咬个牙印


◆ 故乡的风

故乡的风，呜咽在三十年前
走过屋檐掠过田野
吹着吹着麦梢就黄了
吹着吹着树叶就落了
吹着吹着，外公外婆就找不到了

我被风吹到离家很远的地方
在每个有风的夜里，想亲人
想蛙鸣，想一地月光
有时候也把窗户打开
测一下风向，闻一闻风的味道
向它们打听家乡的事情
或者，站着不动，被它们吹出眼泪
等它们亲切地叫出
我的小名


◆ 加减乘除

村庄一边做着加减乘除
一边漂移
加着加着村庄就小了
减着减着，坟头就多了
我用除法计算乡愁
怎么都除不尽
我一直不敢使用乘法
不管是思念，还是愧疚
我都怕越算越多

这里居住着“忧伤的晨鸟”
当太阳升起，光芒像利爪挑破窗帘
他仍在另一个世界滞留
在堆砌的书籍，交织的印刷品
满地，甚至筑向屋顶
像农夫的草垛
像山民过冬用的柴堆
仿佛砖块，砌起的巢穴
在虞山脚下，他已远离他的故乡很久
但从前的日子仍会经常来访
停留在他的早晨
有时候他会站在梦外凝视
仿佛一转身就可以回去
回到遥远的俄罗斯
杭州城里人声嘈杂的服装市场
回到上海滩繁华的街道
和心仪的人同行
路过一间老式咖啡馆
二个人坐着互相对视
心想着叶芝，不必再吟唱“当你老了”
四十多岁我已经是老夫
像苏东坡，骑着马吟唱
发一些少年狂妄
而他的朋友们在屋里高谈阔论
抽着烟谈论诗歌
时光最终在堆积的碗盆上落下
黄昏的一缕光在厨房间滞留得很短
这时他回到他的朋友们中间
用乡音唱起了黛玉焚稿

2015.9.6

离魂记

夜晚，一小股蓝色纤尘，迎面惊醒我
彗星云图般溜进罅隙，使空间游弋
如灵风未满的旗子。私语的情侣已经睡去
明月照见了一些影子，它们亲切如衣襟

低声索唤万物真实的认领。你，黑面如漆
长久飘在虚空之外，总是来得太迟
身上带着突兀的气味，但还是令落霞惊喜
此前我已触摸了无数虚空云朵，浩渺屏风

所有锁芯都是无辜的，它们跌宕的韵脚
在密室之门里跃动，毋宁说是一种踉跄
以及持续的失血。而句子，越急于表达歧义
其象征也愈益真实。在完成它们之前

你是怎样厌弃一切，又被一切厌弃
此去经年，那些句列迷楼般迂回于
白山黑水，像是在雨中洗漱的女人
在黑云订牢的镜子里练习把粗眉画细

又在暮春雨夜含芳归来，旋即凋敝
其实，无需用力注视，此地故事尽是奇观
人们争相来到加密的腹地，健忘的海边
在镜中观察衰老。这隐秘的旧疾，像舷窗

也像明月，根本就是一种挖苦。你说起
体内盘亘的寺庙，过分的明亮让它无所适从
好吧，其实犹豫比厌倦更谦卑，繁茂星丛
簇拥着诗韵尘埃般拂动，召集虚空之盐与亡灵


小游仙·其一

只有刻意的冥搜，重新审视兔子洞里的乾坤
才能勉强辨识他们的谱系：这些白胡子长者
他们骑白鹿，持灵芝，绝似六道轮回的厌世者
被稀薄的天光倾泻至此，脸上的阴翳加深了

幻觉：云端上的孙猴子，迷失在取经途中
膝盖磨成轮子，看见大地流火，七窍生烟
荒野猿人冠缨而立，它们腮骨太方，手臂又太长
径直把火场、毒地、长蛇套在一些人脖子上

扬长而去。有时，他们也在众生错愕的黑洞里
自我教育：凌空洒下口谕与旗子，培植空心乌贼
控制未来玄机，彻夜挖坑，饕餮，焚书，无端发笑
使人丧失说话能力。苦脸仙女们在轮转的风水

以及月亮布景中不断下坠，与地面蜥蜴国的
残山剩水毫无二致，或者也像星汉浮槎的
偷渡客，努力辨识彗星光年里预示的未来图景
“一切事物都会再现！”如晦朔循环，月盈见魄

这些轮回的厌世者，一路被迤逦云路接送到今天
他们凌空而降，一洗人间颓废气象，息息永无定形
砥砺火山，添砖加瓦，反狱的绝叫刀片一样锐利：
而这声音却被捆绑起来，镜头也被史册永久删去


小游仙·其二

许多典故纷纷垂落。在笔意纵横的题壁处
你的前生，不过是涣漫的墨迹，被夕阳返照
物色般来访。众人纷纷赞美它瘦硬老劲的笔力
你却觉得那只是匮乏的象征。犹如无定河边的

一段枯骨，逆旅而上，被随之而来的梦境
轻轻衔住，徒然带来艳情的细肩颈
密丽的小耳朵。那帘幕后的惺忪云朵
怎样被惊风吹散？飞蛾取暖的刹那

连缱绻也变成了禁忌，你孤悬半空
迷惑于事物之间神秘的感应：东风忽至
酒杯满溢。月亮盈缺，锦绣走向灰烬之途
水云，烟火，宇宙将它们织成迟疑的云霓

好吧，只要云还在，雨水就不算太迟
嫩蕊细语商量，在层层的闪电中腾挪
幽闭的小神仙，在新绿雾霭中蹀躞舒卷
全能视角逐渐开启，衍生出更多时差，逝水

与楼台，令一切地平线下降。你言不及义
在氤氲的衣襟与唇齿之间，变得细小
如两滴盘旋的清泪。漫长的注视令人虚胖
还好，在蜉蝣人间，众人仍享有阴翳与疏离

其他几位汉献帝仍苦卧于城中
尚且没起
而屋外被梵香裹住的鸟鸣
已在阳光第一遍果黄的闪耀中
将我和另外几位岁月流浪者推落出梦境
我们醒来欢欣，一道上过山，又一道
泡过了几壶茶。在草木间
我们围坐魏晋的花果
头脑点燃火炬
口舌中倾泻云朵与鲸群
我们的志趣交汇，当天使
从杯子与壶口的水边飞过时
音乐将我们的沉默
置换出新的闪电。自由
在旧日的多彩中
起身。从此处起
向高处深往
趋寒风，借翠竹凌云
我们飞行与歌唱。当酒香
划过屋中的每一道木纹
我们就遗忘了城中的每一段
肿胀的忧愁

秋苦瓜

吴泽军

在一堵废弃斜墙和一地碎瓦断砖的锐角里
一只秋苦瓜，吊在淡青的叶丛间
深秋的阳光偶尔探访它一两次，更多的时日
秋苦瓜决绝地曲卷自己的身子，有如席卷
谁在秋天遗弃的命运。它冷冷清清地卷，幽幽
暗暗地卷，寂寞无边地卷，用心深苦地卷
夜以继日地卷，日复一日地卷
卷秋风的长吁短叹，卷秋雨淋灌的透心凉
卷起苦瓜藤隐隐的担忧，卷起蟋蟀低微的喊叫
卷起墙苔不谙世事的幽幽返光，卷起狗尾草
不解悲愁的欢影，把废墟上的遍地虚无
卷入幽暗的内心，卷得人烟散尽的荒芜
嘶嘶作响。它眉心紧蹙地卷，心思紧拧地卷
无计可施地卷，把自己苦苦相逼地卷
卷褶逼仄，凌乱，互不妥协和退让，卷得旁边
几丛野菊怵目惊心，卷得废墟上入夜的风影
无处安停，卷得深夜两只蝴蝶抱头痛哭
卷得荒村之上的星辰彻夜无眠，卷得天上秋月
亏损不安，卷得那堵废墙无言以对遍地清霜
卷得那片片苦瓜叶泪流满面

风。微蓝。
经年的好山水。

诗词里的河流，轻抚的慢弦。

旧时青花，一滴即，绿醉。
如新月，隐隐的茉莉，一闪。

半窗碧丛，一闪。
半枚焦叶，深居美的中央。

诗人都爱着相同的事物，灵魂
比陶土要老，艺术较时代

更新。干净的暖
彻夜难息，触手，可及

诗人都爱着同一的美，凝
在曙光的高坡上，渹！渹然

渹！渹渹沌沌，爱的寂寥，寂寥
之爱，并成为爱的本身


2018.5.18

祐

说出这个字 
就有秋色撑裂石榴与内心 
十万颗晶莹是十万只啄壳而出的鸟儿
山那边 
叫幸福和美满的植物正在疯长 

就是这个字 
唤醒了整部经书的柔软
有哈达河流一样绕过山岗  
我怀揣诗稿打马走天下 
走不出那晚你一滴眼泪

有了这个字 
就有了名字和宿命 
向日葵小心的低头
不想吓着路过的云
孩子们  我们从众神的狂欢中出发     
一路学习风的坚韧 
孤傲的石头能在河流中相拥成兄弟 
我们就能把油菜花种到天空
                                      2007.12.28  草
                                      2018.5.13    改

我踏出教学楼，
看见紫薇长出了新芽，
看见桃树结了果，
看见迎春的枝条垂下墙头，
看见突然飘来的一阵腊梅的香味，
看见教学楼旁层层叠叠的树叶
撒下的，斑驳。
看见玉兰微弱的地喘息，
看见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我在走向车站的时候，
看见天桥上五颜六色的小摊贩，
看见河水两旁的柳条，
看见比楼房还高的，
树木，
透过阳光洒下的阴影。
看见卖力谋生的路人，
看见青石板的小路，
看见行色匆匆的人们，
看见躺在地上的樱桃，
看见行李箱在地上磕磕绊绊，
轮子轱辘辘地发出响声，
看见吐泡泡的金鱼，
看见长长的队伍，
看见经过的冷漠的脸，
看见浓妆艳抹的学生，
看见对面正在修建的高楼，
和，
这边被电线割得支离破碎的脸，
看见站在面前的老妇人脸上深刻的皱纹，
看见弥漫的尘土和闪耀的光芒，
然后，我看见，
车向我驶来。

我看见，
空无一人的车厢突然被人潮淹没，
我看见车站外长长的队伍，
看见汽车启动，
看见他们离我远去，
看见绿植和红叶开在马路中央，
看见窗外扑向我的风，
一点都不温柔。
看见远处的白云飘摇，
看见前座女人的头发布满阳光的灰尘，
看见后座男人的咳嗽声，
看见穿警服的男人，
看见背着大包衣服的孩子，
我看见，车驶向了远方。

绕过弯，
我看见阳光洒满了天桥，
看见在轨道上移动的汽笛声，
看见湖里浮动的蓝色小船，
看见光秃秃的树干上，
长出了红绿的叶，
看见均匀的绿色，
看见矮丛丛的杜鹃，
看见被拦腰斩断的树，
仍然开出了花。
看见远方重叠的黛山，
看见田里劳作的妇人，
看见藤蔓布满了荒芜的墙院，
看见陡峭的崖和小路，
看见我即将到站，
看见车缓缓停下，
然后，我拿着我的行李，
下了这辆超载的车。

我握紧手里的绳索，
看见一个院落里参天的大树，
占据了整幅画，
看见紫荆花已经凋谢，
看见脚下的路满目疮痍，
以及，果皮的尸体。
看见楼下墙外还开的热烈的红梅，
看见最后一道门，
看见这个不是我的家的家。

我把手揣进口袋，
走下楼梯，
看见只剩一个孩子的幼儿园教室，
看见了施工的车辆，
看见下棋的人，
看见篮子里待售的蔬菜，
看见它们那么辛苦，
把自己推销出去。

我可以看见那么多的世界，
那么多罪恶，那么多爱，
但是我怎么也看不见你啊，
爸爸。

我有许多
有许多小鹿般快活的早晨
因为我有许多
有许多骆驼般坚忍的黄昏

我有许多
有许多丁香般秀美的诗句
因为我有许多
有许多大地般情感的储存

我有许多
有许多少妇般丰腴的日子
因为我有许多
有许多你眼里闪动的纯真

你说的青芝呢，青芝生于泰山
无论有如何明目的功效，也望不见西湖的水

你说的坞呢，溪水独自流淌
那些风花雪月的船只，已锈在故纸堆里

两个相遇的人
只留下陌生的名字

或者，两个相爱的人
一辈子，只把名字拴在一起

我们在青芝坞，多么好啊
我们这一群健忘的人

我的确听见人们在说话
但听不懂内容
可能我们语言不通
还是人们在孤立我

我的确凑近去听
但只听到“嗡嗡嗡”的声响
这是在说什么
我放弃了
坐回一旁，不声不响

人们又突然靠近我的耳朵
发出尖锐的怪叫
这回我听懂了
在骂我   怪物

雨，含盐的雨落在西凉湖上
久坐湖边，背后是我沉默的渔村
她在静静地呐喊，还在用那一盏渔灯
守候远走他乡的归人

鱼在水里，云在岸上
渔村与云天的距离被掏空
只隔着一望无际的湖水
我的先人剥下龙的鳞片，撒下
星星点点的小渔村
她还没有走出西凉湖的包围
正如西凉湖，一直没有走出古云梦泽
关于一个人字的千年演义

临水而渔，总会捞起
被苦雨击碎的人间烟火。云化成的雨水
与渔村一起跌落

我的西凉人，为何双眼噙满泪水
为何风尘仆仆过后
卸不下所有的劳碌与忧伤
总会迫不及待地舀起一碗湖水
可以舀起鱼，舀起一碗陈年旧事
你走，还是留
一直都在西凉湖里挣扎

在绿色到来前，一个森林
就是一片狮子脱落的毛发
被风吹的冒出大地深埋的硬度气味
我抚摸这些荒草
在它们中间听见盾牌的响动
以及嗖嗖地击穿声
很久未见森林
只是我一直没有正确的方向
走出闹市四通八达的街道
我变得疲弱，远未抵达朽木的内心
面对春天，他们澎湃如群鸟
走出死刑路，重新站成巨大一片

2018.4.12

《落雨的后果》

傍晚，刚从洋森杂货店出来
一张蜘蛛网，从天际吸附住我
越缩紧脖子越分外感受到
水滴的沉重

没有抬头就知道它的晶亮
我是此时最黑的物体
像梦里挣脱那光线
听见雨水颤动的声音
正将我的脑袋包住

我在游泳。在月亮和星星里游
一个雨滴就是一个被黑暗照耀的墓地
早晚有一天，我将这样睡眠
其他的一切事物
都被路边的蓝色大卡车拉走

包括我的人类
似乎永远在黑暗的下水道中
想去太阳下的山水旅游
找寻被移走的刻着文字的井盖

2018.4.13

年老的女保洁支起仿真钢琴
抛弃的旧物件埋着这枯黄的冬末
琴键按下，依然是
女儿的初春
孩子们在草坪上吹泡泡，打滚，叫喊
麻雀们在灌木丛盘旋，落下，冲向
天空。阳光明媚
午后的人间，仿佛从多年的苦难里
流来的溪流
从前，她经历了什么，无从知晓
她藏着的远
藏着的一朵一朵的云，被一次假设
搬到一块镜子的碎片中

一天都在恍惚之中
不是年龄问题，天气
多变
以为要下雨了，后来
堆积的云散去
露出了山顶，情绪才
慢慢稳定
风散了
还会卷土重来吗
我常常纠结于山上山下
不一样的气候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
似乎刚刚够一只鸟飞过
我奇怪那些人是怎么下来的
他们正与田野上的夕光
一起消失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保守秘密
并不是每朵花都能在春天接近完美
你不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馈赠
客人或幕宾，都不能
 
现在，每天我都要抽时间
去那些空了的房子里看看
但已决定不再开口讲话
简单的招呼，问答，也不会有了
我要让这一切成为习惯
 
如果不需任何努力就可以变回一株菠菜
如果可以选择两种方式的生活
我就选离你最近的一种
停下来，不再生长
一直沉默，一直病着
  

1

美从未离开，即使叶子全黄
照亮她的眼
局部具有穿透力的光
以高强度的温暖
占据了她泊于某个湖底冰层的心扉

她想学那鸟叫，学它献身于春的嗓音
直到它突的飞远
她还在酝酿着花开
在潮湿的一个夏天的夜晚

2

有人开始关注她和她的歌
在墓碑外
被云雾搅拌过的小雨
再被搅拌进咖啡
随着身体硬性的摇摆
一切被吞咽下

她最要好的那个朋友在收拾
损坏的时间
企图纠正她急迫的孤单
我们商量着出动一辆大卡车
帮她把眷恋统统的带走

3

她在哭，花都在倒映在湖上
无概念的秋色哽咽着她未干的一滴泪
她们曾拥抱在七彩环里
哦，妈妈，啊，女儿
我们从晶亮的月光中
窥视着湖在结冰

一个小女孩扑倒在草地上
她发现自己就是一件心事
谁来采摘

什么也不说，不是万事已休
草木正噼里啪啦生长呢
一茬茬空蒙的烟雨，在你的诗中
洇透四月

我迷恋这万象之境
竹篮子记忆里的白兰花
糯软的叫卖声，让清晨因丰盈而缓慢升起
隔着不断葳蕤的时光
捡拾些田野里花儿开放的声音送给你
我叫不出这人间尤物的名字
却爱极了它们

风一缕一缕地叮当
我忍不住欢喜
好比停电了，你从23楼的楼梯走下来
我听见脚步声
安静地响着
想象旧电影的桥段，一个男子走向他心爱的女人
世界剩下草尖，草尖上的一颗晶莹

 

拜佛

随便选个蒲团吧，施礼后，
双方来一次无言交谈。

不像我，见到生人面容僵硬，
极力掩藏内心秘密。
大度的佛，拧开肚脐眼，
向我展示戒律、欠条、玫瑰，
和一条根系尘世的荆棘。

羞愧之余，我合掌许愿，
保佑佛祖笑口常开。

打字

搜狗输入。我打“风穴寺”，
词栏里跟来“法西斯”。

佛慈悲为怀，不拒
放下屠刀的魔鬼，皈依空门。

我轻点鼠标。唯恐偏差，
造成深重的罪孽感。

风穴寺的风

够疏狂。只要翻过《诗经》，
就可成为第十六国风。

可惜它打开了太多禁忌，
更兼抚摸几棵带发修行的花木。

才被佛祖点穴，带至山门。

佛堂后的樱花

不用中文评点，免去日语交流。
她压低温三春梵音诵经，
直到，一炷炷心香冒出青烟。

绝无亵渎之意。侧身的女施主，
只是想借一处清净，对着发蓝的镜面，
补补淡妆。毕竟，佛祖，
也垂怜唯美的信徒。

覆盆子

一叶叶，铺成壁画。
未及开花，或者不曾想过开花。

向善而生，却颠覆游客三观——
本可以像面带笑靥的导游一样，与春风同步，
却放青帘，去青丝，著青袍，燃青灯，
抱紧清癯的缘，念诵阿弥陀佛。

忘了还家。我把内心的溪水，
倒入天青色汝瓷，陪一株红尘外的植物闭关。

梨花词

学一树梨花，重新尝试参悟，
给披雪的桥段斟酌祈祷词。

素面朝天，闪七分窃喜，三分消极。
惹得春风意动，剪去几枝凡心，
更兼一场雨以景结情，缤纷空灵的法力。

比雪更直白，我对梨花的解说，
如单纯词与单纯词互动，如同偈语。

怪坡

骑行一遭，无非想证明——
不费力，一样把日子玩转。

自欺欺人的表演轻狂而情趣，
山冷眼旁观，不说破假象。

谁不曾这样走在命运里，
居高位不自知，在低处生欲望。

结缘延悟大师

风不疾不徐，与游客同步，
不遗我受戒之隙。

翌日清晨，祥云从微信落下，
缘伸手，托住觉醒的凡心。
哦，天资愚钝者，当有延悟之时。

就像帅气的小师父，因一视众生而为大师；
我逃禅寺外，最多把散落的经言，连缀成诗。

戒心

半麻醉状态，花椒树不忘披挂铠甲。
枸杞趁春风铸剑。
略知兵法的枣树步步设伏。

拿到念珠前。佛，恩准一些敏感生灵，
用冷兵器，保护童年的颜色、味道和荣耀。

龙泉

我来得太晚。等不及，
龙，老成一座山。

未及普降的雨水，化作泉，
用悦耳的禅音，说着
从前的清澈，清澈的从前。

掬起一捧，我一饮而尽。
很快，有青苔，铺满心田。

七祖塔

圣旨挂起来，有七层塔高，
勉强持平禅师的修为。

小心眼儿的风剥蚀君恩，
开元的颜色深了又浅。
檐角的铜铃，摇落欠定力的鸟鸣。

三千颗舍利，给骨质疏松的诚意补钙。
被剃度的石头，甘心随溪水下山，
作匍匐状，加宽史料的可信度。

无忧阶

一个，两个，
尘世被一步步撇远。
果然，迈过第108个台阶，
到达了山顶。

就在那一刻，
我突然觉得自己不是揽胜的游客，
而是一位
走投无路的头陀。

悬钟阁

9999斤，北宋，
吊在不曾动荡的阁楼中。

风，一直在下面窃窃私语，
包括靖康之耻的隐情。

敏感的言辞，万一让耳背的洪钟听见——
提心吊胆的阁楼，不敢再往下想。

中佛殿

你见过素不相识的木头，
结伙玩杂技吗？

如果不是被点化，了结尘缘，
它们早已展开翅膀，飞出寺院。

或者竞相发芽，跟着窗外的柏树，
浩浩荡荡地，走进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