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诗人
赵亚东,中国作协会员。曾入选《诗刊》社第三十一届青春诗会。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等。出版《土豆灯》等多部诗文集;获《诗探索》第九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等奖项。
雪 人(组诗)
留下来的人依然洁净
这寂静还在敲打你的心吗?巨大的轰鸣
在发炎的喉咙里滚动
当年我一无所有,现在依然如此。
那在大雪中默默点燃灯盏的人,早已转身离去
而那火光还在照亮,
我曾“谬误百出的生活”。
这生活的旷野里,早已经没有野兽出没
只有一只奋力飞起的麻雀
它如何振翅,也高不过那晃动的树梢
索菲亚教堂的钟声丝丝缕缕,化作雪烟
——鬓角上的白发。早晚有一天
我们也会离开这里,就像刚刚醒来的梦中
漫天大雪突然停在半空
堆积成无尽的山峦,又轰然而落
在被掩埋的一刻,我们依然祈祷着
那些留下来的人依然洁净如初。
为冬天准备好荒原
如果牙齿背叛了舌头,在一场大雪中
我们该相信谁?为迷路准备好永无尽头的荒原
为灰烬准备好柴草。眼睛的深渊
雪将永远不能填满。我们没有准备好爱情
就生下了冬的孩子,他正用睫毛上的冰山
修补我们的额头。乌鸦停止了朗诵
而关于我们的传说还在继续。谁会毫无保留地
为我们做证。雪最终可以辨认我的样子
作为一根芦苇,我已满头白发,不再会是
敌人,只能和其他的芦苇簇拥在一起
连绵的雪山倾泻而下,我们还没有倒下去
月光的碎片种在骨头里。
用你的手指作为树苗
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树木
……还有哪一棵是活着的?它们是否真的会死去
你一棵一棵地拥抱,耗尽自己所有的温度
直到你自己结满冰霜,一个再也回不去家的雪人
到底是什么力量才能让它们活过来?
那些我不能错过的鸟鸣,每当我想从它们的声音里
辨别命运的暗示,来自水底的涛声
就涌上来,穿过厚厚的冰层,而时间的起伏
正在描摹另一个版本的历史。
我所能给你讲述的,也许是我的梦呓
远方的朋友,你应该种下自己的树木
——用你的手指作为树苗。
收集未来的历史。但它能否证明这一切与你有关?
当更多的星星认领浪花,或者一块玛瑙化为
一座火山,我们是否还会依靠这些枝干
它们可能会在下一个季节活过来,但跳动的
注定不再是过去的那颗心,包括时间本身……
自己的大雪
没有人要求我们必须仰望天空
我的天际线,正由外科医生用镰刀慢慢划开
我的这一场雪,已经不需要从苍穹借用
远在南方的儿子,打听雪的厚度
我竟无言以对。我们自身的成色,由过去书写
而构成存在的真相,需要记忆
现在雪越下越大,那正被掏空的已无法填补
那还没到来的,无需祈盼。
我把新写的诗行读给儿子听,那是我们二十年
颠沛流离,被一次次泼冷水的细节
他不回应我,点燃厌倦,眼睛朝向别处
倏忽之间,我的屋檐已经滴水成冰
不离不弃的燕子在焦急地归拢着车马
雪不会袒护任何人
苍穹把一个任务交付给大雪,每一片雪都完成认领
记住这些面孔,锁线装订的账册。
我们都在其中,五脏对应五角形,六腑对应六角形
雪不会只落在地上,被风仓皇地追赶
当我默读儿子从边关的来信,得知他妈妈的病状
雪刚好被裁缝们制成凉薄的冬衣
这些年,我忽略了身边的亲人,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那雪的账册里,又会记录下什么?
雪不会袒护任何人。
我会不会又欠下新的债务,再无力偿还
半夜起来,炉膛的火焰早已熄灭,醉酒的友人
你不知道我是恶疾缠身的人,雪在追问
我还不知道如何叙述我的病情,过去的罪责
烛光在雪中战栗着
我们也是有过好日子的,三五个日落
河边的舢板船倒扣在雪地上,有这几天就足够幸运。
可以靠着这点回忆,这些羞涩的布袋里
叮当的硬币,为剩下的时间结清花费。
端坐在风中,仍有些骄傲,断桨尖锐的刺扎进食指
这只是一个意外,并不值得害怕。
我们讨论这世间到底什么是最公平的
时间,死亡,太阳的光?暗夜的雪地里
烛光在风雪中战栗着。我们因此暴露在群星下
到底是什么呢?从食指流出的血染红了雪野
不!是染成了黑色,月光也被涂抹
不予判决的罪人,雪地上的脚印无法抹去
在找到这个答案之前,我们先要找到容身之所
呼兰河被萧红轻轻披在肩上,我们趔趄着躲进风中
我们不能再小了
过了这座微微拱起的铁桥,雪就停下来了
我不停地咳嗽,南方的朋友背对着我
桥的另一边,雪还在下……
我是该重新回到茫茫白雪中
还是再往前走?在无垠的雪野上
把自己缩小成一个黑点儿。还要怎么样呢?
雪不能再大了,我们不能再小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泪流满面
我们没有孤舟,没有斗笠,严寒中的飞鸟
依然在飞。这就足够了
不管认识不认识,不管贫穷还是富足
这世上毕竟还有许多人
……被大雪遮挡着,被大风催促着
雪人是会说话的
早晚有一天,你会说话的
但是现在你沉默,假装微笑的样子
骗过了所有的人
他们仰头看着你的脸和通红的鼻子
冰凉的手指试探你皮肤的温度
“比冷更冷,只有凛冽地活着
才能保全自己的命。”我理解你存在的方式
甚至也模仿你的方式——
始终默不作声,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在漫长的严寒中,你宽厚的臂膀始终张开着
而我是瑟缩的,不仅仅是因为彻骨的冷
……树林里一只鸟都没有
而每一个角落里都挤满了人。
这首诗的最后一行
这条江可能已经死去多年了
它的流淌是多么无辜,那些隐忍的波浪
多么无助。我在努力写一首诗
在你眼睑存留的夜色中,风缠绕着指尖
只需微微转过身子,就能躲过月亮的碎片
但你没有。作为一个雪人,你只要轰然倒下
就能填补我写不出的最后一行
——但你没有。
被春风掏空的心
很多人说走就走了
死神诠释了无常,突然松开的手
诠释了决绝。我们刚刚送走的朋友
掌心还有余温,用来和活着的人握别
雪白的床单溢出消毒水的味道
每一次告别都让人沮丧
但又要返回到人海中——
一边感叹着生命的脆弱
一边暗自庆幸自己还能活下去
我们总是这样:恐惧死,而又厌倦生
当你被一层层地堆起来,被雕刻出
人的轮廓,挺直的脊背,有力的大手
……睁开的眼睛和紧闭的嘴
大雪是你的父亲,寒风是你的母亲
万物惧怕严冬,而你惧怕春天。
没有人看见你在春风中流下的泪水
缓缓地坍塌,慢慢把自己杀死。
——没有人会来和你告别
你被春风掏空的心,到底有没有生离死别的疼痛
凡是被雪人看见的
古人投出的标枪还在雪中飞翔
我们忙着把滑雪板塞进汽车后备厢
天气一天天变暖,世间的孩子
都在长高,只有你一天天矮下去
我怕冷,而你恐惧灼热的心
死亡以温暖的方式
掏空你的肺腑。慢慢倒下的
伟岸的身躯,没有恐惧的人生
就没有任何意义。人们匆忙逃离
虽然躲过了古人的标枪,但还是来不及
躲过你睁开的眼睛。凡是被你看见的
都将成为你,或者你的影子
缄默才更可信
在一个雪人的背后,是从山林中移植来的白桦
它们规规矩矩地站立着
仿佛被施了某种魔法,其实在这世上
没有一只眼睛是空的
只是假装看不见而已
……我们写下的,大多不够真实
而你的缄默才更可信,即使被那么多眼睛盯着
即使被尖锐的枝桠顶住苍白的肋骨。
你能不能听见我大声歌唱
有些人不会再来了,脚印已被新雪覆盖
红色围脖被风越拉越紧
只有一个独自飘荡的气球
围绕着你。防波堤把我们带向远方
而江水从不会倒流。我努力踮起脚尖
却依然看不清你的眼睛
远在西双版纳的儿子没有接听我的电话
微蓝的薄雾发出清脆的响声
寒意不知不觉刺进胸口,我想面对你
大声歌唱,不管你是否能够听见
我在诗歌中把自己打扫干净
我们更容易迷失于自身的浓雾
——写诗,是为了拆掉内心的篱笆
释放那个白发苍苍的孩子
其实活着也不是多么痛苦的事
……当我在一首诗中把自己打扫干净
雪人高高伫立在原野。
隔着一场大雪的距离
你所认识的白桦眼睛都朝向别处
而枝桠斜斜地伸进雪中
在这原野上,我们之间隔着一场雪的距离
芦苇起伏着,但是并没有发出沙沙的响声
雪包容了这一切,而唯独你还在试探着
一枚裂开的铜钱……
一半深埋在雪中,另一半卡在冻僵的眼睑
我厌恶这秩序,绕不开的路人
脚印没有很快就被遮蔽,就像这半生的辩解
你冻僵的手指,此刻指证了乌云的戾气
藏起你的双手
我无数次地奉劝你,藏起你的双手
或者其中的一只。我们亮出的太多了
……雪仍然无可奈何。
天空交出了它的混沌,人类坦白了自己的沧桑
我们的孩子,昨晚还出现在梦中
一个无比愧疚的父亲,把所有的大雪都抱在怀中
却仍然是那么轻。胆小的男人
羊毛围巾结满了冰霜。没有人承受过
真正的苦难。“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好啊……”
风这样说,风在替我修改这怯懦的诗行。
冷是一匹烈马
我们对冷的理解不一样,我曾经说过:
冷是一匹烈马,在我们的身体里咀嚼着寒冰。
在冰封的松花江上,南方的朋友问我
那些水到哪里去了?这被幽禁的河床
沉默着。我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半跪在冰面上,不停地擦拭,我们的眼睛
没有力量看得更深,更远。
耳朵背叛了倾听,进入更遥远的寂静
日子全都冻僵了,过去的,将来的……
包括我们的泪痕,皱纹里的严寒
仔细想想,这样也是好的,把身躯雪藏在风雪中
再也不需要给这个世界一个理由
再也不用多说一句废话。
风雪中拜谒萧红
“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
大理石的雕像被风抽打着,有病的人,那么不幸
……又是那么幸运。如果你留下来又会怎样
我在漫天的风雪中凝视你,而你也在看着我
萧红。我深信不疑的是:
今天的大雪是从你的心里落下的
那三只流浪的小猫,泪水在眼窝结冰
它们叫一声,我的心就疼一下,就像被利器所伤
纪念馆里,你那些故人都死去了,唯独你
还在活着。萧红,我从没看见你笑过
呼兰河被雪埋葬了,没有人能续写你的半部红楼
他们不配。在回城的路上,我安慰远方的朋友
——那在你的故居忍受饥寒的小猫
身体里一定收留过你的灵魂,哪怕是短短的一瞬
在更大的风中
母亲从云南打来电话,嘱咐我要多穿,别冻着了
其实我早就被严寒所伤,骨头已成坚冰
不断地断裂,刺穿自己的胸膛,风雪肆意穿行
我知道这寒冬的力道,暴风雪在睫毛上起舞
因此我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模糊的
……雪不会降临给所有的人,寒流只涌向
那些善良的心。我使劲跺脚,让自己越陷越深。
趁还有勇气,赶紧把自己握紧,再握紧
直到变成一朵雪花的样子,在更大的风中
在更深的梦中,无声无息地飘荡着。
冰凉的哨音
今天会有哪个词语出现在这张纸上
白桦林中一条乌青色的狗,静静地看着我们
被深埋的脚踝,仿佛沉没的陆地
天空和大地本就没有任何区别,好人和坏人
都在残喘着。每一朵雪花的长相都是不一样的
但你无法长久地凝视它们。
风雪在咆哮着月亮,斧子在等待路过的樵夫
我们没有柴火,但是也要点着篝火
落日是一颗烧红的子弹,穿过这茫茫雪原
我的叮咛,只能由它书写,用那冰凉的哨音
“头条诗人”总第977期,《诗林》2024年第4期
在“雪”的隐喻中实现突破的生命张力
——读赵亚东组诗《雪人》 / 钟世华
在诗歌话语中,地域性的表述往往具有与诗人生命深度连结的人文意义内涵。对“雪”的书写在中国新诗的发展历程中经常出现,更多的诗人将“雪”作为表象特征,对现实景观进行描摹,通过“雪”寄寓内在的情感。诗人赵亚东对雪的执着书写,源于他在东北地域空间的现实体悟,他的独特性在于“雪”是从诗人自我的本源性出发,突破了事物的表象,在大隐喻和大象征的动势中,达成了与人生命运溶解的张力性效果。组诗《雪人》有力地钩沉了他的地域文化情感与精神世界,在漫漫无边的雪意中不断升华诗性的高度。
赵亚东是近年来诗坛一位异军突起的诗人,以大量优秀的诗歌作品跻身诗坛的第一方阵。他的诗现实精神命相的内蕴鲜明,以其及物的痛感面对世界与人生,具有强劲的冲击力。我们虽是偶然相识,但一见如故。他磊落而深情,豪爽又敏锐。在城市打拼二十多年终有造就,这与他的善良真诚是分不开的。“雪人”作为北方的常见之物,在他的笔下却形成了切入自身经验和履历的隐喻内涵,通过淬炼式的语言表达以及直抵灵魂的情感抒写,使其具有了多元的生命空间。他将“雪人”诗作为自我的精神原乡,从中探寻着故乡、生存、死亡、命运等诸多问题,自觉地进入哲理意味深刻的境象之中。在《用你的手指作为树苗》一诗中,赵亚东面对“再也回不去家的雪人”发出疑问,不断寻找着使其复活的力量。“回不去家”意味着对家乡的疏离,至少无法从家乡之中获得丰沛的情感。此刻的“雪人”若想继续保持生机,必然要与现实命运进行抗争,诗人正通过对命运的辨别,来思考“雪人”的生存路径以及自我的回返状态。“那些我不能错过的鸟鸣,每当我想从它们的声音里/辨别命运的暗示,来自水底的涛声/就涌上来,穿过厚厚的冰层,而时间的起伏/正在描摹另一个版本的历史。”正是因为现实充满着视觉层面的模糊感,“我”才要从“鸟鸣”“波涛”“冰层”等自然之物中,寻找能够承载日常情感的对应物。于是,对命运的辨认便显出必要性与急迫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去理解“雪人”的现实处境与精神姿态。
《被春风掏空的心》虽没有直接写雪景以及雪人,但赵亚东通过诗句“雪白的床单溢出消毒水的味道”直观展示了雪的色彩,并从中生发出对生存与死亡问题的思考。尽管每次的告别都意味着沮丧,但我们又不能不被动地去进行告别,在感叹生命脆弱的过程中不断接受着命运的安排。“雪人”的意象被诗人堆叠雕刻而出,其本身不再是简单的情感对应物,而是融构了诗人对于生存现实的深刻体悟。被雕刻出来的“雪人”以“紧闭的嘴”的形态出现,也在观看世间万物的过程中始终保持沉默的姿态。“沉默”成为诗人赵亚东所集中阐释的诗学理念,诸如诗句“早晚有一天,你会说话的/但是现在你沉默,假装微笑的样子/骗过了所有的人”(《雪人是会说话的》)、“……我们写下的,大多不够真实/而你的缄默才更可信,即使被那么多眼睛盯着/即使被尖锐的枝桠顶住苍白的肋骨。”(《缄默才更可信》)充分显示出诗人主体感悟的个性风度,思辨的深度走向也更加游刃有余。
面对嘈杂与多变的人世,诗人更想以“沉默/缄默”的方式来凝塑自我。此种方式的选择也并非无奈之举,而是在参透世间万物之后形成的顿悟,由此生成的淡然心境能够产生巨大的精神力量,帮助人们更好地去面对现实人生。从早年的颠沛流离、受尽屈辱和冷落,到现在的挺拔和坦荡,他终于可以体面地面对世界,面对世人,面对曾经误读和曲解他的人,但是他依然对万物饱含深情。这是我们理解他的“雪人”的重要路径。磨诗为命的人,一定也在磨自己的心,直到造炬成阳,光芒闪烁。
毕加索早年一直在重复这样一个观点:很少有人真正理解你,哪怕他们后来欣赏你,能够真正懂你的人还是只有那么多。赵亚东的人生之路是与众不同的,在不断蝶变的过程中,他对人性的体悟是超越常人的。因此在组诗《雪人》中,他塑造和呈现的精神世界充满焦灼感,但他经由与“雪人”之间的对话,不断摆脱着精神的紧张与内心的焦虑。他在诗中书写了多重悖论,如“我的这一场雪,已经不需要从苍穹借用/远在南方的儿子,打听雪的厚度/我竟无言以对”(《自己的大雪》)中的空间悖论,“远方的朋友,你应该种下自己的树木/——用你的手指作为树苗。/收集未来的历史”(《用你的手指作为树苗》)中的时间悖论,以及“我怕冷,而你恐惧灼热的心/死亡以温暖的方式/掏空你的肺腑”(《凡是被雪人看见的》)中的情感悖论等等。这或许正是由于他独特的人生经历,以及世界本身的嘈杂与无序所导致,连同原本较为宁静的内心也受到纷扰,逐渐形成精神的焦虑感。摆脱焦虑的过程,也是自我升华的过程。人在漫长的一生不断变成另外一个人,而我们的诗人在这个过程中,变成了一个“雪人”。他不断向“雪人”学习处世的方式,获得精神上的慰藉。“我理解你存在的方式/甚至也模仿你的方式——/始终默不作声,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雪人是会说话的》),将“我”对“你”的崇敬和盘托出,进而通过对“你”的不断模仿去面对多变的世界。无论作为诗歌中的雪人,还是现实中的雪人,诗人的内心都是炙热的,但是又异常冷静,诗人谨小慎微,注意每一个细节,生怕自己伤害任何一个人。因此,他不断“向内”,在现实的生命中又具象化了灵魂的另一个自己——“雪人”。
赵亚东的“雪人”是一个充分心性化、自我对象化的意象,雪人以其纯净和沉默的特征,几乎承载了所有的命运,有一种诗人自叙传的性质。一种苦难的指认,诉说其所具有的寒冷、严峻特质。与人的趋光、趋热相比,“雪人”趋向的是冷静与寂静,趋向的是顿悟与超越,这似乎和人之间形成悖论,但也由此建构出表达的张力。“万物惧怕严冬,而你惧怕春天。/没有人看见你在春风中流下的泪水/缓缓地坍塌,慢慢把自己杀死。”(《被春风掏空的心》)、“……雪不会降临给所有的人,寒流只涌向/那些善良的心。”(《在更大的风中》)等等。不能接受“造炬成阳”的执着,在世俗的冰冷的现实中,雪人内心总是反刍苦难,又不断地进行着自我拯救的超拔。《烛光在雪中战栗着》一诗谈到时间、死亡等元素组构的苦难问题,由于“暗夜的雪”的不断重压,全诗的色调显得较为沉重,持续对视线造成影响,乃至于“我们”在寒冷的风中趔趄地躲避着,雪中战栗着的烛光正隐喻了暗夜中的“我们”。《藏起你的双手》一诗则通过“我”对“你”的规劝,试图改变“雪人”所隐喻的悲苦命运,但这似乎是徒劳的,因为其本身以“无可奈何”的姿态对待“我”的规劝,也意味着在苦难语境下对自我追求的执着坚守。
诗人在对现实苦难的体悟中也表现出深刻的自审意识,《雪不会袒护任何人》一诗写到儿子、妻子等元素,与其他诗篇相比充满亲情的味道。但“我”在面对亲人时心生的是愧疚之感,因为“这些年,我忽略了身边的亲人,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那雪的账册里,又会记录下什么?/雪不会袒护任何人。”“我”只能以一种游离的“疾病”状态来慰藉痛苦的内心。赵亚东对现实苦难的书写正回应了《为冬天准备好荒原》所塑造的情感结构,“冬天——荒原”的表达方式不仅为全诗奠定荒凉、低沉又深情、坚韧的写作基调,也有力地诠释出诗人对于“雪人”所蕴藏的精神原乡的深刻体悟。
总体而言,赵亚东的组诗《雪人》在充满哲理感的语言与深沉流畅的节奏中,每首诗均将“雪人”作为情感触点,呈现丰富的思想内蕴。我们可以将“雪人”理解为诗人的精神载体,进而成为另一个自己,寄托着诗人崇高的理想与对人生命运的深入思考。与作为自然物的“雪”相比,“雪人”的主体性正是诗人创造的精神承载之物,是自我的内在心声,是从抒写“雪人”到成为“雪人”的重要历程,是以现实与自我、他者以及世界本体的深入对话,在“雪”的隐喻中实现突破的生命张力,但也可能因其思辨的深邃和“耀眼”而容易被误读、误解。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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