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北方（二首）
张云峰


我在温馨的母体里想象母亲想象北方
我在榆树的摇篮里认识母亲认识北方
我在暮归的牛背上爱上母亲爱上北方
从我出生的那天起
我就感觉到了北方可不温柔也不招人喜欢
那天，她竟给我盖雪花絮成的棉被
喝冰凌融化的雪水
我那大手大脚卷喇叭筒烟的母亲
只会使劲地亲我拍我抚摸我
而且，给我起了个粗犷的名字来驯服我

于是，我在父新扎人的胡茬和母亲深情的注视里
也像我的哥哥和姐姐一样大手大脚地成长
我会喊爹爹会骑木杆马会掏喜鹊蛋了
后来，还会写自己名字会算算术还会背柴禾了
这时我开始认识母亲也认识北方
但这的确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无论你是十八岁还是八十岁也无论你是孙子
还是爷爷
想象北方只能想象冬天的雪花飘得多远
北方就有多远
夏天的冰棒卖得多长北方就有多长


爱北方得拿出你所有的热情和温柔
因为北方粗犷并且总是板着冰冷的面孔
有时赠你雪花送你狂风或者砂砾甚至
是死亡的一只脚
那你也得无条件接受不能有半点的推托
要取悦北方你得象追求恋人那样使出浑身解数
那样北方或许给你一点青睐一点甜头
回报你羊肉火锅鸭绒大衣或是糖葫芦
串起的冬天


但爱上北方也是很难很难的一件事
她有时整天板着脸不露一丝的笑容
大口大口地灌你风雪灌你砂砾也有老白干
有时她又温柔得如江南水边的女人
冬天给你狗皮帽子夏天给你蒲叶大扇
逢年过节还端上热气腾腾的饺子
在北方，有的时候打你骂你就是爱你
在北方，一句你瞅啥后面可能是个回忆
在北方，永远有古道热肠的故事每天演绎


我喜欢北方就象喜欢大手大脚的母亲
北方没有李清照没有文天祥却有成吉思汗和杨靖宇
北方没有蛇宴没有五粮液却有涮羊肉和葡萄酒
北方没有翠竹摇风却有松涛阵阵
还有，北方有的是力气有的是汗水有的是粗犷
说真的我真爱这粗犷而多情生我养我的北方



北方的男人


习惯于虎啸狼嗥中燃起大堆的篝火
腰系宽皮带脚穿靰鞡靴肩扛一支老洋炮
在没膝深的雪原上用匕首挑起带血的狍肉
喝一口老白干灌半瓶夹雪的西北风
然后扛起还没僵硬的野猪唤着白尾巴尖的猎狗
吹起口哨走向雪野中参差不齐的鸽房子
他们是一群剽悍的北方的男人

北方男人都那么粗犷而又充满阳刚之气
他们敢一个人斗三只野狼或一对一地同黑瞎子摔跤
最后倒在地上的总是长尾巴的狼或凶悍的狗熊
在用带血的拳头劈开狼腿或掏出熊胆之后
便会请来全村人品尝一个男人的勇敢,也是炫耀
有时他们又温顺得象江南水边的阿婆
月挂中天就起来为生孩子的女人熬上小米粥煮上红
皮鸡蛋
或是去山野中抓来兔子打来山鸡
把它们一同炖进对女人和孩子的爱里

北方的男人心肠火热肝胆侠义
为一个丢失车票而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他们慷慨地甩出身上的全部钞票
然后在西北风里步行八十里走回自己家

给朋友的东西他们总是转身就忘
从不会在半夜里翻来覆去地想它到底值多少钱
到朋友家，他们不问你好我好大家好
而用一拳两拳三拳结结实实打出别后的思念
他们不懂威士忌不懂雀巢专认老白干
大海碗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摇摇晃晃地倒在朋友
的炕头上冰凉的雪地上或是老婆的臂弯里
对待过年从不奢望七碟八碗
一锅猪肉炖粉条子就是一个欢欢喜喜的年

北方男人做事可敬当然也可气
对雪夜中的迷路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让出热炕头
盛来黄澄澄的小米饭端上一盆香喷喷的山鸡炖蘑菇
要是仓房里还有一只昨晚打下的狍子
他们一定要让你亲眼看看自己剥狍皮的本事
吃完狍肉便用狗爬犁把不知姓名的人送出山外
他们看不惯那些靠女人脸蛋来养活自己的男人
更鄙视那些抛掉大肚子女人和别的女人睡觉的男人
他们可以捡回雪地的孩子养上一年二年三年
直到冰消了雪化了孩子的爹娘认错了
这才狠狠地呛上几句并把孩子的小手松开
一旦他们发起脾气就如大山崩裂
瞪着眼睛喷出酒气就连亲爹也怕他们
然而一旦酒醒过来却又哭天嚎地
为求得谅解而乒乒乓乓地扇自己嘴巴子

北方的男人也是龙的传人
他们也在二月初二那天剃一回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