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床

她在晨光中醒来。咿呀学语，将爸爸的呼噜声

抹平。他像一台老式水泵将寂寞的夜色抽干水分

拂晓之时，只有窗外的鸟教她言语、爬行、翻越

她悄悄地越过妈妈、哥哥的被垄，这起伏之路

富险趣。晚春，凌霄枝叶繁茂，蔷薇开在

绿色鱼群中。葱郁的绿窗中惊现少女的簪花

她扶着床栏，摇晃地支起身子，立在窗前

看玻璃外的事物一朵朵苏醒，海豚跃出水面

水花飞溅而有声，惊醒镇守床沿的爸爸

他亲吻了她的额头，打开那扇绿色的窗

海水涌进窗内，鱼群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我们刚从河床上醒来，大鱼难以转身，小鱼往来翕忽

立夏，在冷翡翠里寻找鲸鱼

出门前，我跟孩子们讲绘本——《如果你想看到鲸鱼》

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在城市里寻找这庞然大物

车窗边缘，绿波浪泛起层层浪花

青龙桥上腾飞的花朵，确是天上虹，风吹不散的履带

在飞速的车轮中旋转

孩子们欢呼雀跃，又无限失落

在翡翠般的天空城池里，飞鱼无数，但鲸鱼久未出现

我说，如果你想看到鲸鱼，你需要静下心来

不去看路边的花朵，也不想着树上的果实

慢慢地，慢慢地去天空寻找云彩

流水蛰伏，去往远方的河流深谙韬光养晦之道

谁的平静能比得过土地呢？那河湾夹道成形，如同

我身负涌动的血液却过着极为平常的日子

因为我相信：总有大海在等着我们

在野地

二孩出生后，我把父亲接到城里

出于惯性，他在城南一角辟了一块地

种上苋菜、辣椒、茄子、南瓜……

在野地，它们晒着故乡的太阳

史前的光，史前的热，史前的重量

压在他的身上，脚下的土地，纸，或海绵

他几乎和太阳同出没，和蔬菜、杂草说话

那方言准确到难以在导航仪上找到出生地

到了秋天，他就不去菜场了

那铺满鲜花和月亮的盐碱地——

他宁愿看云霞旁的一株树开花

毕竟，只需一片天空，瘠薄的土地也能结果

母难日速写

己亥年农历9月29日晚

70岁的母亲在厨房洗碗

昏暗的灯光照在水槽里，泡沫

一个接一个地泄气

哗哗的流水，沾湿了母亲腹部上的围裙

顺着目光，我又回到母亲的子宫

——那个我脱离了35年的地方

当她离开厨房时

我从回避的目光中跳出水流

我的女儿又落到她的怀里

她臂膀自然弯曲，湿漉漉的双手却在颤抖

这双写不出汉字的手

曾把一根根躺倒的骨头扶正

浙CJO887号渔船

它托着我的身体，大海举起它

它支起一面红旗，蓝色的船身——与大海的协约

显然，它满足了我出海的愿望

在浪尖上，大海越来越厚

这已不是我第一次闯入大海内部

但搭乘游轮和木船的体验截然不同

游轮是工具书，我深知人类的自信与傲慢

木船是小说，或诗，鲁滨逊附着于我，险情附着于浪花

马达轰鸣，声音消匿于海水，渗入盐的内部

这起伏的木船，像我对世事的操持

而在瞭望窗里，藏着一张写满倦容的脸

那船夫，显然见识过大海的狂躁，此刻只是日常

（“头条诗人”总第692期，内容选自《星星》2022年第8期）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